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三人

     　　
     　　少女睁开了眼睛。
     　　清冷暗淡的阳光照入阴冷的室内，不快的腥臭气息仿佛巨毒一般缓缓飘动，到处都是鲜血和腐烂的气息。早已发霉的稻草与近乎无法看清身影的老鼠一起混合着在烂泥中打滚，耳边还可以听见微弱的呻吟，和自己一起被送来这里的十五个人，已经死了十个，被送上火刑架的只有三人，其余的人早在那之前就因为无法忍受这毫无道理的毒打和询问死去。
     　　一阵铁链晃动声响起，少女抬起头，注视着浑身上下肮脏不堪的狱卒拖着铁链回到牢房。
     　　“嘿，今天怎么样？”
     　　“那个怪物够辣的，一直到火都把她半点身子烤焦了还在那里叫，听起来够吓人的，嘿！怪物就是怪物，你看这么烧它们都不死，我真想建议头儿换一种方法，不然老这么下去，万一再和上次似的碰到个不怕火烧的，那还不笑死人？”
     　　“我听说在王城那边有种东西，倒是可以用钢刺在这群混蛋的身上开那么几个洞，然后那血就流啊流啊流啊，我去看过一次，真是够过瘾的！你说这些怪物，一个个都那么恶心，还偏偏都长的和我家那口子差不多，一个鼻子两个耳朵，装什么人像？！这种东西怎么就杀不完呢？和阴沟的耗子似的，还越来越多了！”
     　　“这算什么，你不知道啊，南边那个由莉亚帝国，那里的怪物多的听说能堆成山呢。我就奇怪了，怎么上边还不把那个破烂国家给踏平了？一个被恶魔和怪物统治的国家，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恐怖啊。听说那里的平民还不如我们这里的一头猪呢。哎，看看，这都什么世道！”
     　　说道这里，其中一人注意到了少女望过来的视线，他怒喝一声，随手把桌上的破烂铁罐砸了过去，重重砸在少女的肩膀上。
     　　“看什么看！明天就轮到你了！”
     　　少女微一颤抖，但是随即全身上下传来的巨痛宛如怒涛般洗过她的身心，那原本纤细白暂的手指尖血肉模糊，十个漆黑粗壮的铁钉深深的镶嵌其中，甚至已经让少女作为手指的功能已经彻底坏死。漆黑的血肉已经开始溃烂，流淌着仿佛不属于人类的鲜血。
     　　狱卒走了过来，带着嘲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下少女的身体。
     　　“你不觉得这东西长的还挺不错的？要不要拿她让哥两个乐一乐？”
     　　“算了吧！”
     　　另外一人打了个哆索。
     　　“那可是怪物，你怎么还有那兴趣？万一被传染了什么可怕的病……别忘了上次那个新来的白痴，现在还在外头吊着喂乌鸦！怎么，你也嫌活的太长，想要自愿去当个新鲜的食料？走吧，兄弟，我们去卡琳娜酒馆一起喝一杯，明天还有得乐呢！看这东西都半死不活了，希望它能撑到明天早上啊，不然拿个死尸去烧，谁也不觉得有趣。”
     　　狱卒愣了一愣，随后苦笑着摇摇头。
     　　“算了，我还要回家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这群天杀的怪物害的他们无家可归，哎……”
     　　“你也真是……”
     　　另外一人同情的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告诉过你别当滥好人，现在可好，你自己每个月才赚那么点钱，还全部拿去养那些小鬼头……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们当中有谁是怪物怎么办？”
     　　“不会不会，都是通过检测的，只是普通人而已啦。你想太多了……”
     　　两人互相开着玩笑离开，伴随着桌面上烛火又一次熄灭，黑暗与寒冷再次统治了整个空间。
     　　少女闭上眼睛，陷入了并不算太久的熟睡之中。
     　　伊明停住脚步，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去。
     　　（伊明？怎么了？）
     　　梅亚莉好奇的问道，同时微微侧身，让一个试图占她便宜的流氓和小偷扑了个空。
     　　“不……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伊明挠了挠头，耸耸肩膀，接着抬头望着眼前的旅馆。装饰豪华漂亮的旅馆和别的地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这仿佛和他的印象中有些不吻合，一个视杀人如做乐的城市，即便装潢也应该是带着这种血腥又邪恶的风格才对——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只是单纯的先入为主，翠绿的嫩叶植物和安详的气氛以及笑脸迎人的女招待看起来都是这么正常，正常的甚至有些反常。
     　　“啊，尊敬的魔法师大人，这几位大人就是您的朋友？”
     　　一个酒保走出来热情的迎接着众人，在看到伊明和梅亚莉时，他稍微愣了一下。
     　　“这两位是……请等一下。”
     　　说着，他急急忙忙的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道具，然后拿着它对准了伊明和梅亚莉，接着是艾妮和玛利安，最后是贝尔萝加。
     　　伊明的手指微动了动，但是谁都没有发现。
     　　“啊……欢迎各位，尊敬的少爷和小姐，请跟我来。”
     　　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酒保殷勤的招待着伊明和梅亚莉，以及艾妮等人走进旅馆，对于跟在后面负责扛行礼的尤里等人熟视无睹，很明显，兽人这种根本没有地位可言的种族甚至连让人类值得在意的价值都没有。按照酒保的意思，他们甚至连睡客房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够睡马棚。
     　　“尊敬的客人，请您不要为难我。”
     　　虽然收下了几个金币的小费，但是酒保依旧面带苦色。
     　　“本店不能够让一群兽人入住，这会败坏本店的名誉，而且如果被其他客人看见的话……到那个时候事情可是会很麻烦的。”
     　　“那么，至少把她留下。”
     　　伊明指了指因为听到要睡马棚已经老大不高兴，单纯因为被尤里拉着才没有冲动行事的猫耳少女。
     　　“我的未婚妻需要人服侍，难道还让你们店里那群人去处理么？”
     　　“这个……”
     　　酒保犹豫了一下，一个兽人女孩凭心而论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而且这几位出手也很大方，为了无聊的规定而失去潜在的客户显然并不是件明智的举动。更何况城市里比这还要好的旅店不是没有……
     　　“没问题。”
     　　最终，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伊明的要求。
     　　走进装饰豪华的房间，伊明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梅亚莉似乎因为旅行的疲惫精神低落，玛利安沉默不语的坐在她的身边翻阅着魔法书。艾妮此刻已经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进入了梦乡，至于贝尔萝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我还以为这个城市的旅馆会把死人脸剥下来做装饰。”
     　　伊明冷冷的讽刺道，同时为自己倒了杯果汁。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玛利安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依旧阴暗低沉，但是却充斥着无法言语的强硬。
     　　“我们要如何寻找出……”
     　　“苍天之主给了我们一张名单。”
     　　伊明拿出一张白纸晃了晃，上面似乎写着几个名字。
     　　“我们只要去找到这些人，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玛利安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研习着自己的魔法。伊明和梅亚莉对视苦笑，显然，想要让玛利安逐渐走出阴影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这并不是现在就可以做到的。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早上出发。”
     　　见没有人说话，伊明只好自己下达了命令，事实上连他都有些提不起兴趣。
     　　月升半空。
     　　沉默与安详代替了白天的喧闹降临，笼罩着整个黑暗无边的世界。
     　　伊明靠在墙边，冷冷的注视着眼前远处那漆黑的铁柱。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仿佛死亡的十字架般醒目，并且让人厌恶。
     　　（……我讨厌那个。）
     　　梅亚莉转过身去，不愿多看半眼。
     　　“我也一样。”
     　　伊明摇摇头。
     　　“这东西完全不符合我的价值观，甚至这个国家都是如此。”
     　　（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我们必须成功。”
     　　伊明的眼睛眯了起来，紧皱眉头。
     　　“否则我永远不会安心。”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冷漠，愤怒，以及无法抑制的仇恨。
     　　虽然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和伊明等人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他们甚至不知道那是谁。
     　　但是本能中就立刻可以明白，那是他们的同类。
     　　这是一种超越了血缘，感情联系的范围。
     　　忽然，梅亚莉站直身体，惊讶的向另外一个窗口望去，接着迅速收回视线。
     　　“怎么了？”
     　　伊明疑惑的问道。
     　　（贝尔萝加小姐……在哭。）
     　　很明显，没有人对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有好感。
     　　所以当第二天伊明提出立刻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对次提出异议。甚至连平常总是迷迷糊糊的艾妮这次都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如果再待下去的话，艾妮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她以非常少见的激烈口吻，阐述着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理由。
     　　于是伊明命令尤里等人先去收拾马车之类的必要工具，而他们则好奇的注视着眼前汹涌流动的人群。
     　　（这些人是去干什么的？）
     　　不但有平民，甚至连达官贵人都混杂其中，他们涌向城市中心的广场，似乎正准备观看什么似的。而当伊明向酒保提出这个疑问时，对方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
     　　“啊，他们是去看怪物处刑。客人如果你们也有兴趣的话，可以前去一观。”
     　　“怪物……处刑？”
     　　“是啊，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会被当众烧死，这样我们国家会变的更加和平繁荣……这可是件盛事呢！”
     　　“……”
     　　伊明强烈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回来向众人诉说了自己所听到事，梅亚莉显然相当反感，玛利安则依旧沉默不语，艾妮却一反常态，提出了让人大吃一惊的要求。
     　　“艾妮想要去看看！”
     　　“要去吗？”
     　　伊明有些惊讶的反问，虽然现在艾妮不迷迷糊糊的睡觉是件好事，但是象这样提出奇怪的要求却是有些为难了。
     　　“要去！”
     　　既然艾妮坚持自己的要求，众人也只能陪同。毕竟她可是咏唱使，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那么可就不妙。
     　　混杂在人群中，望着眼前那粗壮的铁柱。伊明面冷如冰，他并不打算观赏这些，特别是当这群人将一个人的生死当作游戏来欣赏时更是如此。
     　　两个蒙着脸的男人，提着一根锁链及被捆绑着的少女走了出来，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人群的一阵欢呼。
     　　“怪物！去死吧！！”
     　　“你们这样的怪物！只有死才能消除你们的罪恶！”
     　　铺天盖地的杂物伴随着怒骂涌向少女，而她则被酷刑折磨的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的阻挡，能够任凭那么脏物泼洒在自己的脸和赤裸的身体之上。
     　　“嗯？”
     　　就在这时，伊明忽然发现有些不对，他凝神注视着少女，接着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步，紧紧握住梅亚莉的手。
     　　“梅亚莉！看！！”
     　　（我不想……）
     　　“快看！！”
     　　或许是伊明那平日很冷静的声音居然会变的如此激动让人感到疑惑的缘故，一直低着头注视着地面的梅亚莉抬起头来，当她看清楚眼前的少女时，同样大惊失色。
     　　（怎么会……！！！）
     　　“伊明？梅亚莉小姐？你们怎么了？”
     　　或许是两人的表现实在太过不寻常，甚至连玛利安都暂时放下了心头的犹豫，有些不安的询问道。
     　　“……”
     　　伊明沉默片刻，接着伸手拿出了一张白纸，那是一张名单。
     　　“贝尔萝加，在吗？”
     　　“我在这里。”
     　　一直站在后面的贝尔萝加出声回应道。
     　　“替我跟苍天之主说一声……”
     　　伊明缓缓的撕扯名单，接着将它化为碎片。
     　　“计划取消了。”
     　　他盯着眼前的人群，双目通红，而梅亚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出细剑，上面渐渐开始闪烁起雷霆般的光芒。
     　　“我要这群人，以及这个国家，彻底从地图上消失……就这么简单。”
     　　黑色的旋风轰鸣而过。
     　　伴随着血与肉，尖叫与狂呼夹杂而过，梅亚莉手中的符文细剑已经化为一道雷霆万钧的银蛇，毫不留情的撕扯着周围的人群，将那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民众撕碎，烧焦，清扫出大片空地。伊明手中的黑色镰刀宛如死神的愤怒般疯狂的收割着生命，硬生生的从原本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当他踩着那些完全不知道主人是谁的血肉走到少女的面前时，两边蒙面的刽子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们的身体就已经倾斜，在喷洒鲜血的瞬间化成四截整齐的尸块。
     　　少女疑惑的微微抬起头来，当看见眼前的伊明时，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但是伊明只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将手放在少女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的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温柔和悲痛，缓慢的开口说道。
     　　“我们来救你了，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