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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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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了。
       凄风冷月,逐浪岩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生机。
       就像是一场盛宴,已近曲终人散的时候,虽说天下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太过沉重,也太过酸楚。
       一草一木历历如昨,宛如释青衍并未真正离去一样。
       然而冰冷伫立在如水月光下的那抔黄土孤坟,已宣告了一代宗师的诀别。
       十六具从逐浪岩各处搜集来的灵仆尸体,亦被林熠另挖了一个大坑,葬在了释青衍墓穴的侧旁。
       有他们的相伴,东帝在九泉之下的另一种人生,或许不会太寂寞。
       再想想,他原本就是一个甘守寂寞的人,僻居东海这多年,默默地苦心经营着仙盟,为着理想而生,而死,又怎会害怕寂寞?
       其实,真正感觉到寂寞的,是林熠,好在他的身边,还有雁鸾霜陪伴。
       往后的风雨路还长,他却比拥有任何时候都强大的,一种坚持下去的信念。
       为了逝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从东海走向日出的彼岸,绝不退缩,绝不回头。
       “看,流星!”
       轻轻一声隐藏着欣喜的叹息,他怀里的雁鸾霜仰首,用美丽温柔的目光,追逐着远方海平面上,一羽飞速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
       神思恍惚间,林熠险些以为昨日重来,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只是这次,他失了追逐流星的冲动,只静静看着它,消逝于黑暗的天幕底处。
       夜又恢复静谧与萧索,连星星都躲进云幕中,不再眨动它们的眼睛。
       似乎,懒看这无情人世一眼。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雁鸾霜低声问道:“先回南海,还是设法追查真凶?”
       “回南海罢。”
       林熠悠悠眺望大陆的方向,回答道:“与戎淡远的昆吾之约迫在眉睫,我必须早作准备。至于杀害先生的凶手——”
       眸中蓦然闪过冷厉的光芒,徐徐道:“我和他最后摊牌的日子,就快到了。”
       似乎觉得有点凉,雁鸾霜的娇躯向他胸前缩了缩,双臂揽住林熠的虎腰问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也许罢,先生的死绝非毫无价值。”
       林熠缓缓颔首,说道:“很晚了,我们在逐浪岩暂住一宿,明天一早便回返万潮宫。昆吾之会……”
       他低头,怜惜地打量雁鸾霜憔悴的面容,道:“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地在南海疗养,等我回来。”
       雁鸾霜幽幽一叹,道:“你是担心我见着戎宗主和诸位同门,处境尴尬,对么?”
       林熠点点头,抱着她起身道:“放心,我会妥善处理,不令你为难伤心。”
       他略作思忖,决定还是返回上善若水轩,而非容若蝶往日曾住过的那栋小楼。回到上善若水轩,林熠与雁鸾霜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点亮屋里的火烛,然后说道:“你该饿了罢,我去找找看这儿还有什么可吃的。”
       雁鸾霜浅笑道:“别把我当成娇贵的千金小姐好不好?如果是你自己耐不住酒瘾,尽管直说好了,却也不必拐弯抹角。”
       林熠明白她是有意疏缓自己压抑的心绪,才如此笑侃,当下笑了笑道:“知我者鸾霜也,好,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他掠身下楼,片刻后抱了一坛酒和两裹用荷叶包得鼓鼓囊囊的食物,面带笑容,走了进来,说道:“运气不错,还真的找到了一坛好酒。”
       两人在桌边坐下,打开荷叶包吃了起来。雁鸾霜散功后身体虚弱,那坛释青衍留下的美酒,便成了林熠独自享用的专利。
       睹物思人,平日鲸吞海饮的林熠喝了几口,就再也提不起兴致,只一言不发,望着桌上跳动的灯烛火苗出神。雁鸾霜也只拣了些素淡的干果用了,便停下筷箸默然陪坐。
       屋里寂静无声,隐约从外面传来澎湃的海潮声,和呼呼刮过的咸湿夜风。最后一卷《云篆天策》会藏在哪里?抑或已落入了龙头的手中?林熠反复思索,但这已非问题的全部。
       释青衍的死,等若龙头要揭开底牌前,掷下的最后一笔重注,博弈了两年多的赌局,即将到了揭晓的时刻。
       虽然岩和尚已死,加上早先除去的云怒尘和卧底多年的林显,龙头在无涯山庄布下的筹码已然不多,但谁敢断言,其实这不过是九间堂的冰山一角?
       越来越惨烈的战斗,永远都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而这一切,都将从昆吾之会开始。
       他仰首灌下剩余的大半坛烈酒,有一团火从胃里燃烧起来,一直升到了胸口。
       放下酒坛,林熠长长呼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却发现不知何时,雁鸾霜玉臂枕首,竟似疲倦不堪地睡着了。
       他暗自歉疚,轻手轻脚将雁鸾霜抱上床榻,脱去了小靴,又替她盖上薄被,静静凝视良久,见她呼吸渐渐平稳柔缓,玉颊亦生出一抹淡淡的,胭脂一样的红晕,知道伤势已经控制,只是万里奔波劳累不堪,才睡了过去,于是放下心来。
       柔和的昏黄烛光映照下,佳人如玉恰似一朵海棠,慵懒而恬静。
       林熠不由得心头一热,俯下身来,在她玫瑰花瓣似的樱唇上轻轻一吻。
       “哼!”
       窗外猛然响起低低一记冰寒的冷笑。
       “啪”地窗纸破裂,一束红光来势如电,从外射入,直掠林熠背心。
       “谁!”
       林熠沉声喝问,侧转过身。
       由于急切间来不及判断那束红光到底是何物事,他不敢托大用手硬接,而身后就是榻上熟睡的雁鸾霜,更容不得闪躲,当下扬袖飞卷,“啵”地卸去红光挟持的凌厉气劲,将它裹进袖口,隐隐觉察到,似乎是个晶莹玉润的圆筒。
       他心里一动,回想那冷笑声竟甚为熟稔,立即挥掌凌空拍开合起的窗户,纵身飘出。
       冷月清辉如洗,小楼外的庭院中,草木摇曳,幽香阵阵,有蓬光华亮起,就听那人的声音恨恨道:“臭道士,我恨你!”
       林熠闻言如遭雷击,脱口叫道:“仙子师父!”
       话音未落,光华“呼”地散淡,来人已借着流风珠遁走。
       林熠更加确认无疑,掠身扑到庭心,急声道:“等一等,仙子师父!”
       可这么一瞬的工夫,黎仙子早去远了。
       只是天地浩荡无垠,林熠纵使想追,也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找寻。
       他一声苦笑,同时也解开了一直缠绕心头的疑窦。
       老峦果然没有真的杀死黎仙子,只是将她蒸发藏匿,却不知为何今夜会突然出现在逐浪岩?
       难不成,这两年她一直都隐居于此,受着东帝的庇护么?
       他松开袖口,打从里面取出一支玉筒,正是落入释青衍之手的最后那卷《云篆天策》。
       顿时似喜似悲,怔怔望着黎仙子逝去的地方,无以为言。
       雁鸾霜也被惊醒,步下楼来,看到他手里握的玉筒,诧异道:“《云篆天策》?”
       林熠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刚才那位朋友送来的,可惜我没能留住她。”
       陡然脑海里灵光乍闪,醒悟到黎仙子那句话里的真正意思。
       “臭道士,我恨你!”
       ——她定然是瞧见了方才屋内的一幕,才忿忿掷出《云篆天策》,立刻转身遁去,与自己缘悭一面。
       天晓得他以后是否还能见到她?她离开逐浪岩又会去向何方?是回雾灵山么?真的找到了这位“仙子师父”,自己又能如何?此刻的林熠,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通天神力,亦不禁泛起了苍白无力感。
       雁鸾霜慧心玲珑剔透,她察言观色,窥出了端倪,轻声道:“她还会回来么?”
       林熠用力甩了下头,仿佛是在回答雁鸾霜的问题,又仿佛是要从脑海里驱除去某种感伤,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雁鸾霜不再追问,慢慢地将头倚靠在林熠坚实的胸膛上,仰首仔细端详着黑暗中情郎鲜明的五官轮廓,徐徐道:“我只希望,当我拥有幸福的时候,不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有失望和痛苦,但还是把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云篆天策》,交给了你。”
       林熠环抱雁鸾霜柔弱无骨的腰肢,深吸了那么一口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少女幽香,低声道:“不错,我欠她的太多,也许这辈子都无力偿还。”
       手心紧紧握住那卷《云篆天策》,犹能感受到黎仙子留下的温暖。
       翌日中午,林熠携雁鸾霜拜过释青衍的坟冢,离开了逐浪岩,回返南海。
       他终究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容若蝶曾住过的那栋小楼,只将它默默保存在记忆的最深处。那些曾经带给他欢乐与神伤的光阴,统统沉进东海汹涌澎湃的波涛中,随着自己身影的离去,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苦涩。
       一路无话,抵达了冥教总坛万潮宫,却没见着仇厉、凌幽如等人,只有叶幽雨在。叶幽雨见着跟在身后的雁鸾霜,不觉愣了愣,然后才对林熠施礼道:“教主,您总算回来了。”
       林熠当时就是心一沉,预感到有事发生。按理说,正魔两道的昆吾决战迫在眉睫,仇厉他们理应紧锣密鼓的整兵备战,绝无理由不等自己返回南海便擅自外出,眉头微蹙,问道:“出了什么问题?仇副教主去了哪里?”
       叶幽雨欠身禀报道:“从西域回来的路上,由天石宫石宫主做媒,邓宫主和盈姑娘已第二次订下婚约。依照花宫主的建议,订婚仪式就在明日举行。故此仇副教主他们都已直接前往青木宫,凌长老赶去观止池找寻教主,惟有属下回了南海。”
       林熠一怔,颇感意外道:“邓宣和花纤盈要订婚了?这次新娘该不会再想逃了罢?”
       叶幽雨显然也听说过这段逸事,唇角泛起微笑道:“应该不会。不过邓宣和盈姑娘一致希望教主能作他们的证婚人,这杯喜酒,您同样是逃不掉了。”
       林熠心知花千叠老奸巨猾,石品天粗中有细,绝非不通时务、不晓轻重缓急之辈,值此兵凶战危,天宗携正道八派枕戈待旦之际,忽然提出要为邓宣和花纤盈重新订婚,自是另有深意。
       一方面,青木宫和金牛宫的联姻,进一步地巩固己方势力,利用喜宴魔道群雄毕集的机会作为幌子,暗地商议筹备应战之策;另一方面,也给天宗和正道各派下点迷魂汤,可谓是一石数鸟。
       而花纤盈、邓宣这对小冤家终能修得正果,林熠也禁不住要替他们欢喜,颔首道:“我明白了,咱们稍事休息,等鸾霜用过糕点茶水,便一起赶往青木宫凑个热闹。你命人通知凌长老,请她径直前去与咱们会合。”
       叶幽雨躬身应了,却没有马上退下,而是用目光瞥过雁鸾霜。
       雁鸾霜会意,微微一笑道:“叶长老,能否替我准备一间浴室?赶了这老远的路,身上实在难受。”
       叶幽雨有些弄不清楚雁鸾霜和林熠之间的关系,又觉察到她竟似修为尽失的模样,更不便多问,客气道:“雁仙子恕罪,该怪老朽疏忽了。”
       吩咐一名侍从引着雁鸾霜出了客厅。
       待到雁鸾霜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不见,叶幽雨的神情越发肃穆凝重,压低声音道:“教主,令尊如今正在万潮宫。属下将他秘密安排在受持园休养,周围布下重重警戒,目下应该没有外人知晓。”
       林熠眸中精芒一闪,似道电光劈过虚空,令叶幽雨为之心间一震。他缓缓问道:“林显眼下正藏身受持园内秘密休养?莫非是受了极重的伤?”
       “是!”
       叶幽雨答道:“前日夜间,令尊突然找上圣教设在闽州城外的一处隐秘联络点,向接待他的唐坛主主动亮明身分,说是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见到教主。
       “唐坛主不敢怠慢,急忙日夜兼程将令尊亲自护送到万潮宫。总坛闻讯,也立即派出三十多位一流高手,由方长老、袁长老统率前去接应。所幸路上平安无事,不然我等还有什么颜面再见教主?”
       林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杯沿上,一动不动,问道:“他的伤到底有多重?”
       “很重,小腹和背心各挨了一掌,左肩已经经脉粉碎,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碎裂移位。”
       叶幽雨说着悄悄瞧了眼林熠的面色,见他双唇紧抿,沉静异常,才继续说道:“本教的神医方长老曾为令尊诊脉疗伤,无奈他生机断绝,全仰仗精纯的真元强力支撑,但恐怕……也活不过这两天了。”
       林熠的牙齿紧咬唇肉,一股淡淡的咸湿味道,从舌尖徐徐渗入咽喉,半晌后用冰冷彻骨的声音问道:“是谁干的?”
       叶幽雨摇头道:“令尊没有说,可从伤势判断,像是受了三名以上高手的围攻。”
       林熠静坐许久,慢慢松开手里的杯盏,起身道:“你在这里等鸾霜,命人保护,不得松懈。”
       说罢走出客厅,步履竟是异常缓慢。
       叶幽雨暗暗叹了口气,视线无意中扫过林熠留下的那个杯子,只见杯沿上已被他用双指无声无息地印下了两个深深的凹坑,却并未破裂。有茶水顺着杯面轻轻地淌落,仿佛两滴泪珠。
       受持园位于万潮宫西南角的一座半山腰间,俯临沧海,背倚群山,极为清幽僻静。
       由于得着叶幽雨的命令,林园四周警卫密布戒备森严,但谁也不至于傻到要阻拦本教教主入内探视的地步。
       林熠步入受持园,微一凝神,随即朝右首的一栋水榭行去。
       清溪淙淙从水榭后的山石间泉涌出,汩汩流向山脚的小湖,最终汇入南海苍茫碧波里。
       海,是它生命的终结,也是永远的归属。
       那么人呢?
       在离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之后,又将去向哪里?
       是化作天上的星辰,还是如泥土一样地腐朽?
       林熠想着,走进了水榭。
       林显卧坐在凭栏前的一张躺椅中,半靠着软垫,一任上午的温暖秋阳洒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灰发间,映射出一个个闪烁的小光点。
       他闭合双目,黯淡的脸上神态安定而悠闲,一反往日的严峻生硬。
       一袭新换的宽松黑色长袍罩着身躯,有海风吹过时,微微荡漾起涟漪。如果不仔细观察,近乎难以相信这是一位生命行将燃烧到尽头的孤独旅人。但眉宇间隐藏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然忧郁,彷似在诉说着他的寂寞,他的疲倦。
       林熠没有打扰他,在对面坐下。
       朱栏外,小小的碧水池中荷花早已凋谢,仅剩下一片片绿色的莲叶漂泊水上,点缀深秋的肃杀与萧索。
       几头散养的麋鹿,懒洋洋地漫步池边绿茵,这里是它们的庇身之所、世外桃源。
       一头小鹿欢快地在父母身旁奔来绕去,不时亲昵地探出脖子,在母亲的身上蹭蹭,而它的父亲——那头雄壮的公鹿,默默守在一边。
       守护自己的幸福。
       林显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芒,却依旧深邃而沉着。
       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惟一嫡子,冷寂的脸上多了一丝欣慰,说道:“我本有些担心,你不愿意见我。幸好,你还是及时赶到了。”
       林熠压抑着心情,淡淡道:“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将娘亲葬在了哪里而已。”
       林显轻轻一笑,道:“很快我就能见到她了,甚至已有点迫不及待。”
       林熠静默了些许时候,说道:“我还有一颗若水先生留下的九生九死丹。”
       林显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神情里却有了一缕欢愉,回答道:“我不需要。”
       林熠一言不发,慢慢伸手搭住他的左腕脉门,片刻后,星目里掠过几不易察觉的悲哀和无奈,松开手恢复原先的坐姿道:“谁干的?”
       “魔崖三君。”
       林显答道,看见儿子露出沉思之色,解释道:“他们是百年前成名的三个老魔头,因为窥觑魔圣三宝,曾不自量力地登门挑战逆天宫,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狼狈而去。没想到,龙头秘密招揽了他们。”
       “龙头。”
       林熠一字一顿地问道:“他要杀你?”
       林显坐直身躯,从袖口里取出一方乳白色的玉简,微笑道:“因为有件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我拿了。”
       林熠接过玉简,上面雕刻了一圈金边花纹,顶端还镶嵌了一枚指甲大小的银色宝珠,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这是什么?”
       他问道。
       林显微笑道:“你用一根手指按住那颗显形珠,注入真气。”
       林熠依言在圆珠上轻点,太炎真气到处宝珠“嗡”地亮起,盛绽开一蓬水波般的银色光晕。
       玉简的表面,渐渐浮起数行稍纵即逝的篆字,不断地飞速变幻,竟是一份冗长而详细的名单。
       “山海经!”
       林熠心神动荡,真气随之一断,玉简上的银光迅速消逝。
       “不错,玉简的正面是山经,海经则藏在了它的背面。这世上,除了它,还有什么宝贝值得我甘冒生死之险将它盗出?”
       林显傲然道:“虽然被魔崖三君发觉,可他们想留下林某,哼,那是痴人说梦。好歹我这数十年的苦心经营,终究不至于一事无成。有了它,你只管点人头,将隐藏在正魔两道的九间堂奸细连根铲除,更可一举攻陷无涯山庄,彻底扭断龙头的左膀右臂。”
       或许因为心情激动,语速过快,林显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他拿出一支青瓷瓶,从里头倒出最后一颗水红色的丹丸吞入口中,瞑目歇息良久,叹息道:“这是恩师在世时赐我的续生丹,亏得有它,我才等到了你。惟一的遗憾就是,我至死居然也没能查清龙头的真实身分,只隐约觉得他和天宗必定有莫大关系。”
       林熠低声道:“可能你还不知道,若水先生在三日前也已遇害,凶手应是龙头。”
       林显首次变色,可满脸的惊愕又仅仅在一瞬中隐去,轻轻一声苦涩的低笑,道:“他倒走在了我的前头,仙盟内部必定还有地位极高的内奸。我察阅过山海经,上面登载的人没有一个清楚若水先生的真正身分。这个人,一定是个比辟魔老尼更为棘手的重要人物。”
       林熠点点头,说道:“先生的遗体面朝地面扑倒,手指里捏有一缕极其细微的绒毯毛线,而他所受的第二掌,是正中胸膛。”
       林显是何等聪明绝顶的人物,一点即透,沉吟了一会儿,移转话题,问道:“你已经去过东海逐浪岩了?”
       林熠回答道:“是,在此之前,我还去过一趟观止池,已知道了破解《云篆天策》的奥秘。原本打算从先生那里取出最后一卷天策完成合璧,不料晚到了半步。”
       林显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打断道:“难怪龙头会说只有他掌握着开启天策的方法,竟是这么回事!那你是否见到了黎仙子?那卷天策就在她的手中。”
       林熠笑了笑,说道:“你瞒得我好苦,也幸亏你当日没有杀她,不然我如今找谁去拿回那一卷《云篆天策》?”
       林显松了口气,徐徐躺回座椅道:“合璧《云篆天策》,封镇冥海,是昔日恩师的心愿,可惜他老人家功败垂成。”
       以往一提到聂天之死,林熠不免就会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但这些日子频遭大变,他也想开了许多,平静道:“我明白了,我会用它阻止冥海倒涌,你放心就是。”
       林显道:“你是我的儿子,我会有什么不能放心的?现下我惟一的担心,反倒是觉得整件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总隐隐约约感到有哪里不对,偏又想不出,龙头究竟会用怎样的阴谋对付你。”
       林熠道:“我早就想好,在解决龙头之前,绝不开启《云篆天策》,他能奈我何?”
       林显道:“很好,你既有了主意,我就安心了,你没有辜负若水先生的期望,我到九泉之下见到你娘亲,亦可交代。只是直至今日,你……还恨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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