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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归惊,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往日虽觉得这些楼里的……汉子们,总有一股劲儿在那儿,说不清道不明,我当时只是想,别辜负了他们一腔热血就好,如今看来……
       他们没有羁绊,没有家族,孜然一身,只为现世求武求名求地位求钱财,开一番新纪元。他们的视域里,只有儿时的困苦,如今的风光;只有一直不断开阔的世界,和对于眼中的世界仍将不断开阔下去的确信。
       只有,那敢叫日月换青天的冲劲。
       与他们同行一路,我几乎忘却两世为人,在清冷的月下,满是激荡的胸怀。
       远远看见御城军大营萧萧,心下了然。
       回营一问,果然庄行山阵亡的消息似生翅一般,早飞了回来。
       我这边才安顿好伤病伤员,赵青和那护送天子的人马还没回来,便收到了天子传书,紫帛一绢。大赞了赵青保驾护行,半分没提亮剑。
       我心下暗暗冷笑。
       亮剑是什么电掣风驰的行武之风,我心里自是清楚的。这许多年来,于行军上,我于他灌输的尽是几人定乾坤的现代特种兵理论。
       一来,合亮剑之骁悍,二来,我要磨出军中的利刃,所需便是形如闪电,动若云雷,风行雷厉。
       亮剑乐得激奋,我也甘然。
       如此,才得天子处灭叛救驾军;
       隆城军处仅仅二十人,擒贼擒王,解围开困。
       可如此,天子却表了赵青不提亮剑,用意如何,倒也昭然。
       无非是坎坎我这个忽如其来冒出来上位的少君。
       宴时,一派和气的,尽把我往小辈里算,看似亲昵,实则拿平起平坐的十家,换了长幼尊卑。
       不孝悌者,好犯上;好犯上者,好作乱。孝悌人本,本立道生。御城大变,虽不知天子知晓几何,但在他眼里,我定然是孝悌皆无了。
       无怪他防我,毕竟,这天下十家的天下,要个各遵其职,尊卑不僭的的默契。我挑了御家做城主,他未必以为我不会妄想挑了扇家主天下。
       说是天下十家,可这头一家却因高度使然,位置迥异而和别个九家,想的、管的、做的,尽皆不同。
       这还真是误会我了。
       不过误会归误会,未必真把我这小毛孩放在眼里。庄家在里面扮演的究竟如何,我究竟轻重几许,想必一干人还在兀自掂量吧。
       由得。
       为王者的,如此也是自然,无妨。
       只是,千算万算不好算,算到亮剑头上,有些事情,需怪不得我了。
       我原本,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
       那时天子派了亮剑去救隆城军,确是算准了安然——冀城叛军驻留山中的本不能太多,袭击天子这样的大事,自是拼了全,没了后劲了,也不怕再来袭。
       亮剑救隆君,不去是不尊天命,去了是放手功名荣华,许还要丢了性命。胜了,是天君遣来,固显天子宽厚仁慈,危难中不忘同命;败了,却是心意尽到,将领无福。
       好狠的一个下马威。
       其实也未必不是天子见了亮剑那种打法,望而生畏,激他领二十人去送死,也好绝了后患。
       亮剑张扬,我是由得的。
       若是还要限他看上面的脸色而为战,他眼中原本艳美瑰丽的修罗场,岂不是霎时灰白,索然无味?
       都头来,却还是发觉自己太弱,连张战旗,都不能好好地扯开了,给一帮兄弟驰骋。却有这许多顾及。
       甚至今日,重要的人,眼看又因了我的弱小,要从指缝里流走……
       爹爹那样的事,我又怎会、怎忍、怎容再发生一次?
       只是惊出一身冷汗,也知道老天终究待我不薄。也知道亮剑在这属于他的战场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了。天纵奇才,心志石坚,算是上天的宠儿,没那么容易被收了去。
       但到底,是触了心了,我怎能再如此以往。
       跳动的烛光下,我看着紫帛上的斑驳,心下冰凉,一手甩进取暖的炭盆。
       听得外边报得赵青带人已经回了。
       我正了衣衫,过去一番赞颂。那赵青却沉声道:“末将护天子一路,一路安平。皆是些微末小事,末将听闻副帅大人孤胆英雄,在下不及万一。”
       脸上尽是悻悻之色。
       我一怔,心下了然。想必是两拨派出去的人马。庄行山亡,亮剑却胜,武人于武上,心下哪有服气的。一路过去保天子,本想阔斧一战,卸下心中悲怆;却没等到叛军。周身气闷,回营却又听说二十人的大捷。心下想必也是惊异到怔然滞然的,要不然早发狠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在这里跟我赞一句。
       我又讲了为天子保驾之重,天下系之,何须妄自菲薄之类,劝得他回帐休息了。
       看着他回营的傲然愤然,不禁心下微涩。
       庄大哥,亏你给我留了如此多强兵虎将……
       第二日,我大祭了庄行山,唱肃言,抒壮怀,申悲愤,御城甲兵尽孝。
       就着大礼,宣了昨日之功,拜了亮剑主帅,赵青副帅。道是承先帅之志,愿破贼剿叛。如此燃了两万哀兵。
       天子遭袭,辱莫大焉。十家军围城,如此皆开了攻势。
       倒也是较着谁先破城,为十家洗辱了。
       这边石先的东西也运来了。
       帐中,亮剑一身戎装。
       “要用么?”亮剑开口问道,眸子亮亮的。
       我笑笑:“自然。要不那十丈的城墙,如何上得。你上得了,还要顾这两万城军不是?”
       亮剑笑道:“那就全用吧,夜里。”
       我笑:“好。”
       这天夜里,我站上了木搭的眺台。看着亮剑赵青几个将领,带了人马,朝冀城城垣走了。
       冀城墙上的哨兵手挥了挥,立即有兵士在上面准备好了巨石,只等御城军近身。
       这冀城久攻不下,便是如此了,城防坚固。十丈的铜墙铁壁,在个刀剑白刃的时代,确是极难攻破的。如今之势,又不能造那特洛伊木马。
       冀城上一个大石投下来,却刚刚砸到御城军的脚边。我心下微笑,这投石的距离,白天细细算过了。再者,夜袭,冀城为了防偷偷顺延而上的,自然是要点火照明的,如此我军借光而看,可谓敌明我暗。
       缓缓地,一架高高的车被推到前面。
       石先送来的——投石车。算是我剽窃至此世的异物。
       我在在上面,御城军瞧得不很清楚,蒙蒙的一片,却见一片暗里,冒了一点红,蹿出来。我不由得有些期待,话说楼里配的炸药,还是头回用在实战上呢。
       这次,更是加了东西。
       之见那个红点渐渐灭了,忽然,却见一个巨大的圆圆的黑影,出现在冀城城垣上方,引得一干冀城兵抬头仰望,不知所以。
       那圆圆的黑影重重落下,只听一声巨响,炸开一片火海。没有血肉横飞的,也甲衣尽燃。
       接连的,又是几声巨响。
       御城兵一队一队地潜过去,在城垣站下的红光里,看的清清楚楚。每人都拿了湿毛巾绑了嘴。
       一队队地沿绳爬上,没有巨石当头,轻快顺利许多。
       我下了眺台。
       如此,便大局已定了。无需再多看。
       能上去面对面的战了,他们被炸的七荤八素,云里雾里的,哪里又是亮剑的对手。
       如今要在意的,反是破城后的盟军。如何分,我也不想让了步。
       我本不想搅乱一池子水,贪此天功,何奈亮剑要立威,便在此役,我又何容他放过;
       再者御城改制,我自要重整御城军,也在此役。
       既然为此亡了庄行山,便要——好好做。否则,又哪里对得起。
       外面喊杀声渐起了,我躺在帐里的椅子上,闭上眼,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安然。
       缓缓地用手攀上御君剑鞘的镂花,放在股上,一点点把玩。
       明日,御城少君将名响天下,不复淡然。
       我又能如何,天下的局,你不入它,它却来扰你。
       有些重要的东西,我如今,已输不起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
     
       满是冲天的火光,冀城城楼上的火焰跳动着,上窜地烧满了整个天空,喊杀声隆隆。
       一片人声汪洋,一片火海修罗。
       我得了报,带着守营的人马,拔了寨,驰向冀城。那将寂静的朗夜烧成红顶苍穹,火光升腾冲天的冀城。
       一路蹄声隆隆,留得长烟一路。
       驰得近了,一鼓热浪扑面而至,定神细看,却见冀城威武的高墙,在滚滚的火势下中反射出金灿灿的光,在热浪里微微地摇曳,扭曲。
       我牵扯缰绳,坐下一个响鼻腾跃,前蹄空中翻腾了几下,这才落了下来,来来回回地踟蹰。身后也是一阵吆喝折腾,掀起满地的尘籽飞扬。
       马后满满列着御城军驻营的人马,前面,则是五丈余高的,紧闭的漆色铜钉钯上的冀城城门。
       而这扇攻多日而不陷的铁城之门,正缓缓地为我,为我的军队,开启。
       “迎君上——”
       雄壮整齐的呼喝,从城楼,城内,声声传来。
       我松缰纵马驰入,举鞭示意,换得一片举刃欢喝。
       嘴角不由得挑起笑来。
       御城尚武,外面的君上如何,自要让御城子弟不至于觉得丢了脸面去。体态作为,确确是顶重要的,自然半分不得落下。
       至于里面的君上如何在天下十家那里觍颜作态,自也不是热血儿郎们该知晓的。
       一路驰骋,踏上冀城内通着城门青石板大道,马蹄声哒哒作响,伴着夹道的御城兵的欢呼。
       远远瞧见亮剑纵马迎过来,与我并肩而驰。我瞧了瞧他一身血衣,却见动作矫健,一双眸子亮亮的。恩,是别人的血吧,便也没问伤,只是笑道:“如何了?”
       “皆已就位。”
       我现下要的,无非是冀城粮库金库。金库里的,今夜就遣人运回御城罢;粮库里的便作振军加做买卖了。至于其他,想要也得跟八家的打了商量才行。
       “冀家大宅——”亮剑举鞭指道。
       两人并肩纵马而入。大门、仪门、大殿、暖阁、内仪门、内厅、至正堂,一路正门大开。按说,要进天下十家的门,马是要下的。可瞧着夹道守着的御城兵,又瞧了瞧亮剑一身的意气风发,我笑笑,便和亮剑纵马腾跃而入。
       这些天,他们想必因了我年少,给其他几家不知笑了嗤了多少去。如今这口气,便以这回天之功给挽回来罢。
       马蹬上一级级玉石台阶,上了正堂了,之见高悬一处“星辉辅弼”,两边一对给人挖了边子的对联,道是:“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冀君”。
       可惜,冀家的儿孙正因了这天赐的福德,却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无以自托于冀城,终失了项上之首。
       倒是这对联以前看来是镶嵌金边了的。
       楼里的孩子在石先的教导下,果然是学会了掘地三尺……
       正心下暗笑,却见忽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兵士,差点撞上我的马,定神一看,知是楼里的。
       我心下诧异,下马扶了他。
       他作势要拜,我一手止了。他一咬牙,站了起来,低声道:“君上,里面来看。”
       我微微挑眉,和亮剑对望一眼,亮剑也一个翻身下马,和我一起入了内室。
       里面三个弟兄守着一个锦囊裹着的木匣子,我走过去,三人缓缓退开。
       我心下惊疑不定……不会是……如此好的事,竟被我碰上!
       我走过去,将木匣子打开,内有朱红小匣,用金锁锁着。启视之,却见一白玉石端躺在里面:方圆三寸,上镌一龙;边角以黄金镶绕;上有篆文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冀城印!
       我深吸一口气。天下十家的印,据说同出自一块玉。
       传说是昔日天显山下,扇家先祖带着几个兄弟,见凤凰栖于玉石上。正诧异间,忽然风云变色,日夜星月交辉;再看时,玉石已经裂成十块,中间一块金辉闪耀,紫霞凸显,其他九块匍匐于周围。
       天下十家从此知天命,晓天祚之将尽;识此朝之遽衰。遂起义兵,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不道。
       后登大宝,忆起以此玉开九五之分,遂为族印。
       既然九印相同,如此,那便用此印,代了御城的印,也无不可。
       我缓缓地扫过他们四个的眼,道:“除了你们几个,还有别人知道么?”
       四个人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回手将冀家族印递给亮剑,
       我缓缓地开口道:“今天,你们在这里都看见了什么?”
       三人一齐跪下,道:“我们只是查抄冀家金银细软,还得了冀城地形图一张。”
       我点头道:“甚好。”
       有人在在报说,隆君来贺。
       怎么如此快,我心下挑挑眉,转身出了内室。
       一出内室,便见隆君满面风霜,定是一路急行军了。却见他端坐于正堂上座的左侧,目不斜视,却像在思索什么似的。
       可那坐法,却是空出了右侧的尊位。
       我心下微惊,走过去作揖,出声道:“晚辈拜见……”
       隆君猛然抬眼看我,刷地站起来,一把扯了我的手,道:“御君,这受不起。”
       我欠身笑笑:“隆君,这是……”
       不想隆君一脸愤懑之色,梗在那里半天,对着我剑眉直竖,虎目圆瞪。
       我给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半晌,竟憋出一句:“鄙人……”
       我差点没一个蹑踞摔出去,咳咳……幸好有他扯着我……
       倒是——鄙人?天下十家的城主自称‘鄙人’?!他上次怒斥我时不是称‘本座'的么?
       我愕然望他。只听他洪钟般地声音续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唐突御君,罪莫大焉。”
       原来是这一遭,亏他还记得。
       我赶紧欠身笑道:“隆君是守玉的长辈,教守玉一番为人处事之道尽情尽理。守玉受隆君之恩尚且来不及,隆君如此,守玉又哪里承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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