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第二部分枫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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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雨水充沛。说是充沛,但又不是那种猛虎下山、暴兽出林的下法,而是温和地、均匀地、丝丝拉拉地下着。说是有雨,人们照样不在乎地在路上行走,在田里干活。说是没雨,在外面走上半天,也会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般。从枫树展叶始,这样的雨,就在下,刚要停息,西边天空,那淡墨样的云,又会柔和地垂挂下来,还未等地干,雨又下起来了。就这样地,一直下到枫树叶开始变红。
      这一年,油麻地五谷丰登,人丁兴旺。
      庄稼成熟时,满眼的金,满眼的银。
      家家有土地,人人有劲头。油麻地从未有过如此的快乐,如此的兴奋。人们被一张金光闪闪的无形的巨网联结了起来,一切都被重新安排、重新组织了,连歌声都是如此。以往的油麻地的歌声,是零散的,色情的,颓废的,甚至是无耻的。然而,现在的歌声被汇集到了一起。场院上,经常是全村的人集合在一起,在统一指挥下用各种各样的嗓门,尽量咧大嘴巴,尽量面孔朝上,尽量往高里扯,合唱声震天动地,并且都是一些简洁而直率的新歌,能唱得世界大放光明,能唱得山青水绿、百鸟朝阳,能唱得眼中泪花盛开犹如璀璨的钻石。
      天也大,地也大,无一样不大。
      柳家二傻子跟着兴奋,那根似乎变得更为粗壮的“桅杆”常是撑得风帆饱满,不知害臊地在人群中乱顶乱挤。见了姑娘小媳妇,竟然不要脸地双手端“枪”,嘴角流涎,色迷迷地笑着,叫着。
      就这样子,到了枫树叶一片一片皆红透了时,一切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油麻地办起了油麻地历史上的第一所小学。李长望说:“油麻地的孩子必须一个个都是读书识字的人。谁敢将娃憋在家里放牛放鸭不让上学,我敢用皮带抽他!”
      学校盖在离镇子有一段距离的风水宝地之上。
      油麻地与程瑶田似乎不共戴天,但油麻地对采芹却是宽容而怜悯的。在上学问题上,采芹与所有穷人的孩子一样,享有同等的权利。从前,采芹与油麻地的孩子们接触不算很多。
      当油麻地的孩子头顶一片蓝天,在村巷与野外到处奔跑玩耍时,采芹的活动范围一般不超出程家大院,只是在杜元潮住进大院之后,她才常常跟着杜元潮跑出大院。采芹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像是被晶莹的白雪洗出来似的,她无法站到那群整天泥猴一般的孩子们中间。她一旦出现,孩子们就会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而一旦她走过来时,他们就会很识相地闪出一条道来。每逢这时,采芹眼中有的只是惶惑与寂寞,并不快乐。当程家大院出现杜元潮时,那日子才一天一天地变得生动与有意思起来。现在,她要与油麻地的孩子们整天混在一起了,这是她所渴望的。然而,她很快感觉到,油麻地的孩子们并不接纳她。他们似乎得到了一个无声的指令,在联合起来疏远她。她成了一朵云———惟一的一朵白云,在空无一物的天上,空悠悠地飘着。她成了一只鸽子———惟一的一只白鸽,四周是莽莽苍苍的林木,倒也有许多飞翔的鸟类,但都不与她同类,她只能独自飞行,听双翅在空气中划过时发出的寂寥之声。
      只有两个孩子会不时地与她同行,一是杜元潮,一是邱子东。
      疏远并没有能够满足油麻地的孩子们的欲望。他们对采芹有一般莫名的恼怒,甚至是仇恨。原先,他们够不着她,而现在,她忽地失去了飞翔能力,一下跌落在了他们中间。她还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洁白无瑕,那么的与众不同,这很让他们生气,气得牙根子痒痒的。
      这天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采芹正独自一人往家走着,一群早走在前面的孩子将她拦住,为首的是李铁匠的儿子李天猴。原先没学校,即使有学校,也念不起,李天猴上学念一年级时,已十五六岁了。比他小的男孩在河里看见过光屁股游泳的李天猴,然后爬上岸,很神秘地说:“李天猴那儿已长毛了。”李天猴听到了,爬上岸,自己低头仔细看了一阵,然后很骄傲地说:“真的哎!”那时候,像李天猴这么大的才上学的有的是。他们高高大大地走在一群比他们矮一头两头的孩子中间,样子显得十分滑稽。这些显得笨拙的大孩子,是没有几个肯将心思用在学习上的。
      李天猴直挺挺地躺在路上。
      高高矮矮的男孩女孩们则远远近近地站着。
      采芹走过来了。
      李天猴死人一般,动也不动。
      采芹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前前后后地眺望着。
      杜元潮与邱子东还没有走过来。
      采芹几乎是以挪动的方式行进着,在离李天猴一米远处,她停住了。
      一个小女孩轻声说了一句:“小地主!”
      许多女孩跟着轻声说:“小地主!”
      采芹低下了头。
      李天猴突然翻身,从仰卧改为趴在路上。他抬起头翻起眼皮,朝采芹看着。
      采芹有点儿害怕,往后退着。
      李天猴并没有站起,却像一只四爪着地的动物,脊背一拱一拱地朝采芹迅捷地爬去。
      采芹跌倒了。
      李天猴往前一扑,双手按住了采芹的双腿。
      采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双腿被李天猴死死抱住,哪里动弹得了。她转而向一旁以各种姿势站立着的女孩们求救似的望着。然而,那些女孩,要么扭过头去,要么撇撇嘴,要么一副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所有的男孩,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似乎都很兴奋。
      当采芹于无奈中停止挣扎时,李天猴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三下两下脱掉了采芹的鞋袜,然后一手一只,将采芹一双秀气、光滑而柔软的脚紧紧握在自己粗糙的手中。
      采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然而依然无效。
      这是猫对老鼠的游戏。
      等采芹渐渐归于平静,李天猴向前爬了爬,然后将采芹的一只脚拉向他的嘴边。
      一个女孩问:“她的脚臭吗?”
      李天猴嗅了嗅鼻子说:“地主家的女儿,浑身都是香香的,脚也是香香的!”
      采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缝间,沁出了泪珠。她的两片薄薄的嘴唇,像水波一样颤动不已。
      李天猴扭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围观的男孩女孩,吐出一条又厚又长的湿乎乎的舌头,然后像一条馋涎欲滴的狗舔着采芹的脚掌。当采芹哭着,竭尽全身力气,企图再一次想挣脱掉时,李天猴竟然用他的扁而阔的嘴一口咬住了采芹的一排脚指头。
      采芹挣扎着,尖利地哭叫着。
      几个女孩冲着李天猴说了一声“真恶心”,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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