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第一部分狗牙雨/金丝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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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明明挂在天上,金子做的一般华贵,光芒万丈,天却下起雨来。
      两个孩子没有往回跑,却朝着与镇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们是毛茸茸的小鸭,喜欢在雨地里奔跑,那感觉,痛快!
      草垛顶上,邱子东终于见不到杜元潮与采芹了,在嘴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当然,他只是骂杜元潮。他从草垛上滑溜到地上,然后沿着巷子,缩着脖子,冒着雨回家了。
      杜元潮与采芹手拉着手,在雨中不停地奔跑着。
      太阳晃晃悠悠在天上浮动,雨却下得有声有色。整个天空,像巨大的冰块在融化,阳光普照,那粗细均匀的雨丝,一根根,皆为金色。无一丝风,雨丝垂直而降,就像一道宽阔的大幕,辉煌地高悬在天地之间。
      这是一个爱下雨的地方,下各种各样的雨。
      他们奔跑着,被他们的小小躯体所碰断了的雨丝,仿佛发出金属之声,随即在他们的身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天在织布,织一块能包天的布,金布。
      这雨地里,除了几头吃草的牛,似乎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他们的衣服已完全淋湿了,紧紧地裹在身子上,头发被雨水冲刷后,贴在脑门子上。雨凉丝丝的,使他们感到非常的惬意。滑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跑。奔跑使他们感到十分的刺激。采芹的一双小红鞋已经跑掉了,此刻,杜元潮正一手一只替她拿着。
      天空完全是透明的,金幕万道,但却一目万里。
      芦苇、树木、花草,被雨水洗尽尘埃,色泽新鲜,并都泛着淡金色的亮光。
      几只乌鸦在雨幕中穿行,翅膀的边缘也镶了金边。
      他们咯咯咯地欢笑,用手在眼前不停地挥舞着,仿佛在撩开永远也撩不尽的金丝金缕。
      有风从大河上吹来,一时金线乱舞,风大时,雨丝碎成纷纷流萤,又如金屑在空中四处飘扬。
      他们喘着气,像两个小疯子。就是两个小疯子。
      后来累了,就在一个很大的荷塘边的老槐树下停下了。
      这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冠如巨伞,直径竟有五六丈。说来难以令人置信,这“伞”下除了很少几处有雨滴外,大部分的空间里,竟不见半星雨丝。
      一塘荷叶,经雨水浸润,清香随风飘向四周。
      两个孩子感到身上有点儿凉,心里有了回家的念头,但朝“伞”外一望,却是万重的雨,知道一时回不去,也就不再想着回家的事。采芹既冷,还有点儿怕,便紧紧地挨着杜元潮。
      杜元潮说:“脱掉衣服,就不冷了。”说完,就将衣服从身上剥下,晾到了一根垂挂下的树枝上,果然觉得暖和了许多。
      采芹却一时没有脱掉衣服,用胳膊抱住自己,微微有点儿抖索。见杜元潮真的是一副暖和的样子,这才羞羞答答地脱掉上衣。又犹疑了一会儿,将裤衩也脱下了。她将双腿紧紧夹住,并微微弯着身子,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光溜溜的杜元潮才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没过一会儿,就很舒展地在老槐树下玩耍起来。
      采芹看见杜元潮只顾玩耍,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她赤身裸体,渐渐地,便像一朵在晨露中开放的花苞,慢慢地开放了———开放之后,就再也不觉得什么了。
      天地间,大树下,荷塘边,草地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赤条条,竟忘记了家。
      而这里,却一时成了他们家———安静的家。
      他们在大树下奔跑着,蹦跳着,哼唱着,或者是大声地用教书先生教给他们的腔调,背诵着那些先生教给他们而他们其实并不懂的诗文,但现在,那节奏,那旋律,却比在程家大院的那间书房里诵读时更让他们喜欢。
      纯净的童声飘荡在雨幕里。
      他们蹲在塘边。
      凉匝匝的水中,荷叶的阴影下,有鱼儿在游动;一些金黄的螺蛳吸附在荷叶的茎上,看上去煞是可爱。杜元潮轻轻一摇动荷叶,鱼一忽闪不见了,而螺蛳也从荷叶的茎上脱落下来,一闪一闪地沉入宝石蓝的水底。
      杜元潮感到小肚子有点儿胀,站起身来,挺起肚皮,刚才还很绵软的小鸡鸡突然得到了某种力量,一下子变粗,并翘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它慢慢地抬起来,再一使劲,一股细细的清澈的尿液便很有力地冲出,高高地飞向空中。这道尿在空中划了一弯优美的弧线,叮叮咚咚地落进了荷塘里,其声清脆悦耳。
      采芹依然蹲在塘边。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杜元潮的小鸡鸡以及他的尿。她觉得小鸡鸡很奇怪,而尿在空中越过时的样子却很好看。
      杜元潮在挺着肚皮将尿高高抛向空中的那一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
      也不知是雨洗亮了太阳,还是太阳照亮了雨,太阳是愈来愈金金,雨丝也是愈来愈金金。
      两个孩子竟然还是想不起来回家。他们在“伞”下不住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忘记了一切,似乎偌大一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是两只鸟,两只小鸟。他们是两只猫,两只小猫。
      田野上也确实空无一人。
      雨落在荷叶上,笃笃笃地响着;雨落在草上,沙沙沙地响着;雨落在水里,叮咚叮咚地响着;雨落在树叶上,扑答扑答地响着。
      采芹玩着玩着,突然说:“我做新娘子,你做新郎倌。”
      杜元潮想了想:“好,我做新郎倌,你做新娘子。”
      “我做妈妈,你做爸爸。”
      “好,我做爸爸,你做妈妈。”
      杜元潮采了两柄特别大的荷叶,再用一根小树枝往地上戳了两个洞,将荷叶长长的茎插入洞中,然后对采芹说:“你先躺下吧。”
      采芹就在荷叶下的草地上躺下了,身子伸得直直的,但一双小手却紧紧地捂在两腿间。
      杜元潮也躺下了,在离采芹的身子半尺远的地方。
      两朵荷叶,成了这对小人儿的华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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