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第六章舞若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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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擦了擦汗,已经正午了。
      离开商!玥已经三天。
      我独自行走在路上,不觉得麻烦,只是觉得累。
      很奇怪,离开商!玥没有我想象中那麽心痛,准确地说我走的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很潇洒。
      挥一挥衣袖,不带任何留恋地走了。
      那一天,天亮得很早。
      似乎刚一闭眼,天就亮了。
      醒来时看见身旁的水冷泠,睡著的他安静甜美,红红的小脸,像是坠落凡间的仙子。
      有一瞬间的迷惑。
      可是身上的疼痛让我明白那不是一场梦。
      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麽,身上使不上一点劲,神志意外地清醒。
      指尖的滑动,将身体上的火一点一点点燃。
      水冷泠看著我,笑得欢颜。
      转过头,桌上的铜镜映著两个少年,两个紧紧贴著的少年。
      散乱的发丝纠结在一起,潮红的脸,微张的红唇,泛著水光的眼睛。
      还有游走於身上的纤细手指。
      还有紧紧相连著的下身。
      哭不出来,一点也哭不出来。
      我以为我会哭喊出声,在他狠狠进入我的时候,眼里却干涩地留不出一滴泪。
      我甚至连痛都没有。
      只是觉得冷,身上热得要命。
      心底却是透心得凉,冷得我簌簌地发抖。
      ……
      我伸出手,阳光在手指边缘融成淡黄的温暖。可是我的心很冷。在这种温暖里越发的寒彻骨。
      幸福就像这阳光照耀的手指,仿佛被握住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没有眼泪。
      虽然心底有凄楚流淌.
      我想,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水冷泠笑著问我,让我猜,他会留下我,还是他。
      我还是他?
      我也笑,我在他柔嫩的手心写道,你是你,而我什麽也不是。
      笑,那是我唯一的表情。
      我不知道在哭不出来的时候,我还能做什麽。
      商!玥什麽也没问,在看到我和水冷泠身上的青紫後,什麽反应也没有。
      他一如往常,摸摸我的额头,问我好点了没有。
      我勾起嘴角,镜子里我的笑容很美,就像水冷泠的笑容,美至妖惑。
      很久很久,静谧流淌在我们之间。
      我不会说,商!玥不想说,水冷泠没有说。
      …………
      最後的最後,商!玥抱走了水冷泠,像抱孩子那样抱走了他,留下笑得灿烂的我。
      笑著笑著,笑容就僵住了,在嘴角僵硬了,扯也扯不动……
      我离开了,顺其自然地离开。
      虽然商!玥没有让我离开的意思。
      但我还是离开了。
      记得老头曾经说,不要做无脸的人。
      那里我的尊严被水冷泠撕碎了,我不要靠商!玥的挽留来弥补我已碎的自尊。
      我不是以前的回声,最起码我不是“他”心中那个纯洁的孩子。
      手中的伤口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好了,和商!玥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他怎麽悉心照顾,它总也好不了,离了他,简单的包扎,伤口竟然慢慢地愈合了,现在已经结成了痂,只是用力时伤口仍会出血,但是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
      路走得很慢,因为我找不到目标,想要回去,却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归所。
      落叶飘下来,金灿灿地铺了一地,脚踩上去,碎了一地……
      路边的孩童似是被这样的景致迷住了,兴奋地踩来踩去,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对著一旁的父亲说著什麽。
      我看见他说,爹,我听到叶子碎了的声音。
      叶子碎了的声音?
      原来叶子也有声音,我站在那里看著父子俩的玩耍,脑海中回想孩子的话语。
      原来叶子也有声音,原来我的世界真的是无声的……
      闭上眼,正午的阳光刺得眼睛酸痛。
      再次睁开眼,一片白影晃过,带著一点点地熟悉感。
      “月下香。”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们见过了。”
      这是第二句话。
      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怎麽也记不起眼前的白衣人是谁。
      “水冷泠。”
      我看向他,衣袖飘飘,清秀的面容,一脸的云淡风轻。水冷泠?终於想起和水冷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边是有一个白衣人。
      皱起眉,放得下不代表不在意。
      “你在找人。”见我不搭理他,他便自己说了起来,说出的话却字字砍在我心上,“找一个你很重要的人,他给了你一块玉佩,玉佩上刻著一朵月下香。”
      “你要找的人消失了,准确地说不是消失了,而是你找不到他。”
      “这个人爱穿白衣,喜欢竹子。”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他?
      他看了看掌心,笑了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商!玥知道。”
      商!玥?果然和他有关,不过……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我抬眼,玉箫点住他的喉咙,无缘无故地告诉我这些,我不相信他会没有什麽企图。
      白衣人脸上一点惊慌之色也没有:“出手好快啊。”他说得很是轻松,“我没恶意,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抓一个人。”
      我看著他,不发一言,抓人?
      “放心,那个人不是好人,你可以算便抓个人来问问,浅缘山庄的庄主秦阳是个什麽人?他们都会告诉你他是个坏人。”
      为什麽?我问。
      “报复。”淡淡的一句,“报复水冷泠。”
      报复水冷泠?我细细地琢磨这句话,一点私心让我点了点头。
      “好,事成之後,我就告诉你另一个人是谁。”
      我点了点头,临走时突然想起什麽来,你是?
      看著掌心的字,他笑了,咧开嘴:“我叫秦殇。”
      秦殇?殇?还没长大便已死去?
     
      浅缘山庄,我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似乎它非常的有名。
      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告诉我它的方位,我不禁怀疑秦殇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浅缘山庄位於浅缘山山底,是这个地方最大的山庄,秦阳便是它的主人。
      我趴在屋顶上,关注著庄内的动向。
      我以为如此大的一个山庄,必是戒备森严,没想到除了守门的几个侍卫,显少有会武之人。
      远处有人走来,我压低了身子。
      一个穿著赤红衣袍的少年和一个白衣的青年。
      不禁感到头痛,我这是碰到什麽了。
      一个商!玥,一个秦殇,个个都喜欢白衣,这会儿又来一个穿白衣的人。
      仔细观察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赤衣人应该就是秦阳了。
      两个身影渐行渐远,走著走著,白衣人转过身,向著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带著诡异的微笑。
      我吓了一跳,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摇了摇头,将心底的那一丝恐惧压下。
      脚尖一点,一个鹞子翻身,轻巧地落地。
      庭院里,寒风瑟瑟,莫名地一阵心悸。
      黑色的夜路,像是一个无底洞,引著我坠落……
      轻轻地拉出手中的丝线,一圈一圈绕在指尖,线是天蚕丝做的,比钢丝更强韧,比宝剑还锋利。
      透明的丝线被月光点上晶莹的光芒。
      房里的灯熄了。
      等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回想起以前老头说的关於夜袭的事情。
      好像是吹箫……
      吹箫?早知道就听了,可是和老头呆了八年,他说的真话没几句,谁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似乎还有迷药一说。
      咬牙在心底偷偷骂了老头一句,恨他老没个正经。
      猛下定一个决心,二话不说将手中的线射进房内,就怕自己後悔。
      不过我还是後悔了,线刚射出手,便被人震了回来。
      一道白影闪出,似一个幽灵,在我没有看清前,便已来到我的面前。
      手中的线顺势散开,像一张天网遍布整个天际。
      眼前的人真的是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如穿隙而过的游鱼,在线间自由穿梭,视之如无物。飞扬起的白衣,似一阵微风,抓不住。
      丝线一震,原本绷紧的线,不知被他用什麽手法给化开了。丝线落在脚边,团成一团。
      白色的身影轻轻一转,丝线顺势被荡起,顺著风势,飘向我这一边。
      伸手去挡,原本听话的丝线,此刻却变得不羁起来,紧紧地缠住我的手腕。随手一拉,一道细细的血丝印了上去。
      有点疼,右手是动不得了,箍住手腕的丝线像是木偶线,控制著我的一举一动。
      白衣人嘴边一直挂著微笑,将一切视作一场儿戏,飘忽的身影像是在与我玩乐。
      我皱眉,眼前的情况容不得我拖延,右手绕了几绕,丝线变短,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
      左手的玉箫顺势击出,直逼他的颈部。
      秋夜的晚风吹乱飞扬的长发,吹散额前的刘海。
      眼前的那张笑颜让我明白刚才心悸的原因。
      商!玥?
      我痴痴地看著那张脸,怎麽也不敢相信。
      那真的是商!玥,一样的脸,一样的……
      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麽是好。
      真的是他吗?
      可为什麽他眼里的笑意却让我觉得陌生?
      你是谁?
      秦阳房里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在冰冷的秋夜带来了一丝温暖…………
      秦阳从房里走了出来,红色的衣袍将他的脸衬得惨白。
      又是一张相似的脸,和秦殇相似的脸。
      再一次地感到头痛,我到底是惹上什麽事情了。
      喜欢穿白衣的人,相貌相似的人……
      愤恨将右手抽回,天蚕丝紧紧地勒进皮肤,勒进肌肉里,勒出一道道血痕,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染红了手,染红了白衣……
      我的白衣是为了怀念一个人,怀念一个我想了八年的人……
      而今我却觉得身上的白衣好扎眼,它似乎是对我的一种嘲笑。
      温度一点一点的降下来,我握紧了拳,指甲刺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白衣人转过头,对著秦阳笑。秦阳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回声?”
      我没有想到,我的名字会是出自秦阳之口。
      白衣人的身形怔了怔,我看到一张惊讶的表情,带著几分质疑。
      我点头,笑著点头。
      有些事我突然不想再想了。
      “回声?”
      这次是白衣人。
      有点想要放声大笑,我一个没有闯过江湖之人,竟能让这些人认识我。
      可是我笑不出来。
      “你是回声?”
      白衣人向前走了一步。
      我向後退了几步,遥遥地望著他,丝线扯动伤口,血滴已是一滩。
      一块玉佩出现在他的手中,碧绿的玉不带一点杂色,隐隐地看出上面刻著一朵花。
      摸出腰际的玉佩,碧绿无杂色,一朵月下香绽放在上面。
      “舞若幽。”
      “我的名字。”
      他走近,在我的右手上,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随後他就说:“你要找的人,找不到。”
      这是他说的三句话,在我清醒时看到他说的三句话,和商!玥几乎无异的语句还有相似的动作。
      商!玥,舞若幽,这两个有著一张脸的人,说了同样的话,作了同样的事。
      那样的话那样的动作,迷住我的眼,迷住我的神,也迷住我的心。
      第一次我发现原来是我吹不起冷风,一点点微凉的风也能将我吹倒……
     
      “舞若幽,舞若幽的舞,舞若幽的若,舞若幽的幽。”他这麽和我说。
      含在嘴里的药差点喷出来。什麽解释阿?
      舞若幽一直笑笑地看著我,脸上的微笑淡淡的,带著温暖。
      挑了一下眉,怎麽也不能习惯他的笑容。
      也许和商宣玥相处的时间太长了,看到舞若幽的脸,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商宣玥,想到商宣玥的笑,想到他那双黑蓝色的眼睛。
      然後我就会想到他,记忆里的他,一袭白衣,飘飘若仙,脸上的笑容清远柔和。
      心中久违的苦楚又涌了上来,眼睛一涩,又模糊了视线。
      很恨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麽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人给忘了,忘得那麽透彻,那麽绝情。
      用力揉了揉眼睛,揉去眼里的泪水。
      舞若幽一直静静地看著我,没有安慰,没有叹息,也没有担忧,漆黑的眼睛如一汪湖水,平静,无澜。
      耳朵上一粒蓝宝石,闪著清冷的光。将脸上的笑容拉远了几分。
      他像商宣玥却不是商!玥。
      商!月会笑,却很少,很淡,就像他一样的清冷。
      他常笑,虽然淡,却很暖,和他的笑容一样温暖。
      商!玥的眼睛是黑蓝色,虽然黑,但不纯粹。
      舞若幽的眼睛是漆黑的,黑的很纯,不带一点点的杂色。
      秦殇说如果我能抓住秦阳,就告诉我另一个知道“他”的人。那麽这个人会不会是我眼前的舞若幽?
      手中的碗被拿走了,我愣了半天,我只喝了一口阿?
      舞若幽指了指碗说:不想就不要喝了。
      再一次愣住,怎麽这麽好说话,以前和商!玥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是硬灌的。
      他真的不是商!玥,再一次肯定了这个想法。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舞若幽轻轻地说,他说得很慢,像是怕我看不真切。
      “我是双生子,有个哥哥,和我长得一样。”
      是商宣玥?
      舞若幽点了点头。
      那为什麽你们不同姓?
      舞若幽微微皱了一下眉,笑容却不减。
      “因为他爱的人不要他,所以他把自己给舍弃了。”
      爱的人不要他,我回味著他的话。
      爱的人不要他,所以他舍了自己的姓,舍了自己的名,甚至把自己都给舍了。
      所以他的眼底有著冷冷的忧伤。
      等等!
      突然想起一件事,瞪了舞若幽一眼,想骗我?
      舞若幽嘴角上扬,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唯一肯定的只有他和商!玥是兄弟。
      商宣玥爱的人会不要他吗?
      那麽水冷泠是谁呢?是他爱的人吗?
      满脑子的疑问,回神时,舞若幽已经不在房里。
      忍不住地发现自己似乎又把一个人给忘了,拳头紧紧地攥起。
      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很多事情光想是没用的,更何况是和自己无关的人呢?
      扯过一旁的被子蒙头睡,恐怕就是连师傅和“他”都不会知道,我很喜欢睡觉,我会睡得很沈,很死,睡到什麽都不想,什麽都可以放下,都可以忘掉。
      没有人会知道,“他”和师傅都以为我的心智较一般孩童成熟,决不会有这麽孩子气的举动。只是他们都忘了,就算我再怎麽早熟,八岁的孩子依然还是孩子。
      就像现在,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初下山的十六岁少年,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很多事情我以为可以放下的,我还是放不下。
      即使我睡了一觉,忘不掉的我还是会想起来。
      比如像商宣玥。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事,我还记得“他”,还记得要找“他”。
      睡到半夜被惊醒,不出意外地看到床前的那抹白影,是秦殇。
      夜太黑,看不清他在说什麽,只看见他眼里的愤恨。
      指了指桌上的油灯,告诉他有话点了灯再说,不点我看不见。
      灯还没被点亮,门就被开,舞若幽拿著灯笼,笑吟吟地靠在门框上。
      看他那副样子,肯定早在门口侯著了。
      似乎每个人都喜欢夜闯我的房间,水冷泠,秦殇,再加上一个舞若幽。
      等一下,现在又来了一个秦阳。
      忍不住头疼,难道我的房间就这麽吸引人。
      秦阳一脸的苍白,秦殇一脸的潮红。
      懒得差一脚,直觉告诉我接下来的肯定不关我事,索性手支著下巴看戏。
      连自己都觉得恶劣,什麽时候我也学会了老头的行事风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秦阳似乎在生气,对著秦殇大声地吼著什麽,吼著吼著似乎开始哭泣,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
      秦殇通红的脸,憋得更红了,看到秦阳哭泣,眼里明明是痛惜,却硬要装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一对别扭的兄弟,我低下头闷笑,不经意间对上舞若幽的眼,一双带著戏虐更多是宠腻的眼。发现我在看他,轻轻笑了一下,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可他自己却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我听不到声音,但是看到秦殇恼怒的神情,想那一定是很响的两声。
      於是乎,房间里有了大笑的两人,恼怒的一个人和一个尴尬地满脸通红的人。
      好不容易停了笑,舞若幽急急地拉我出门。
      横他一眼,真当我是不解风情之人。看秦阳和秦殇的样子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只是弄不明白为什麽他要报复水冷泠?难道……
      一下子红了脸,是害羞还有一点点的愤怒。
      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我惊讶地抬头,舞若幽笑吟吟地看著我,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件单衣,显然他的外套到了我的身上。
      秋日的天气不算冷,秋夜的凉风却很冷,虽比不上冬天那麽刺骨,却也能把人给吹病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瘦瘦的样子,不相信他会比我强壮多少。
      我执意要把衣服还给他。
      舞若幽也不拒绝,只是用他的手将我的手包裹起来。
      温暖顺著手心传来,无声地告诉我,他并不需要加衣。
      倒是我,手里的温度和冰似的。
      记得商宣玥的手比我还冷。
      我没有挣脱开他的手,直觉告诉我,我需要他掌心的温度。
      冷冷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划动。
      我问他,为什麽你们会知道我叫回声?
      舞若幽摸摸我的头发,将我的发揉乱,耳朵上的蓝宝石反射出冷冷的月光。
      晚风荡起他的长发,他轻轻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回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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