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天空-第2章

字体大小:超大 中大 中小 超小

     
      穆遥在发车前15分钟挤上火车,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气味和乱哄哄的各地方言。他家所在的S城虽说是个小县城,却是到B市那个繁荣的港口城市的必经之路。很多外地人都坐这趟廉价普快到B市打工,不论是否节假日,站台上都涌动着浩浩荡荡的打工人潮。
      穆遥记得第一次坐这车的时候,就被车厢那些肆意光着膀子乘凉的汉子们身上蒸腾的气味闹得发晕,这两年频繁的两地走动,却也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多少人曾认为永远不可能更改的事情。
      穆遥在拥挤的车厢过道里穿行,一边大声喊着前方的人借过,一边拿着车票对座位。车站售票厅的姑娘早跟他混熟,特地留给他靠窗口的位置。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却见几个民工已经占了那一厢的桌子打扑克,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穆遥好脾气地靠上去,对年长的那汉子笑道:“大哥,烦您让一让,我的座儿在里边。”
      那汉子抬头看他,呲牙一笑,黑红脸膛上沟壑纵横,天生一副劳碌面孔:“哟,小哥,您坐外边成不,”那汉子腼腆地刮拉下头顶板刷一样粗糙的短发:“借个方便,我们哥几个打着牌呢。”
      穆遥笑笑:“对不住大哥,本来坐哪儿都一样,可我爱晕车,待会儿怕吐在过道里惹大家不痛快,您看……”
      那汉子一听,立马挪动屁股给穆遥腾出窗口位置:“行行行,那你赶紧坐进去。”一边打量着从他前面挤过去的穆遥消瘦单薄的身子:“小哥儿是南方人?”
      “嗯。”穆遥坐好后把背囊放在腿上,回头对汉子礼貌地笑笑,并不接他的话头。火车上的乘客打发旅途枯燥的时间总是爱找个人闲聊,穆遥却没这种嗜好,不仅是火车上,其他时候,他也尽量保持缄默。
      红脸汉子倒不介意,继续对穆遥说:“南方人都偏瘦哈,小哥儿身体练壮实点,这车坐多几次就不会晕了。”
      穆遥感激地笑道:“是啊,我坐车少,影响你们玩牌了。”
      那汉子经他提醒,才想起手上抓着的扑克牌,呵呵晒笑两声继续跟几个工友开战。穆遥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S城低矮的群楼渐次向身后倒退,火车已经徐徐出站了。
      穆遥其实并不晕车,然而窗外熟悉的景象实在乏善可陈,连天扯地的铅灰色雨线也使本来就偏低的气压困得人更难受,不一会儿,就勾动了昨夜积攒下的疲乏。穆遥伸手穿过背囊的背带,一只胳膊倚在车窗上打算睡个小觉,S城到B市,4小时的车程,正好补补精神。
      不知道为什么,长期失眠的穆遥,在这喧闹摇晃的车厢里,反而能迅速入睡,这也意味着将很快坠入那个熟悉的梦境里。那梦已经熟稔得几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使身在梦中,也知道这是在做梦。有人说凡是出现过两次以上的事物,肯定具有某种意义,何况是追随了他整整六年的时光呢?
      那个糜丽的梦总是在一片浓郁的玉兰花香中展开。天空是澄澈的半透明的宝石蓝。之所以会注意到天空,是因为门前悬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那只乳白色的薄棉文胸,蓝天白云的背景,让它在夏日暖风里微微晃动的姿态格外灵动。不错,那天,整12岁的穆遥站在窗前窥看那只文胸。邻居李二那个憨小子,下午跟他打赌,说他同桌张美丽那胖妞儿的胸绝对在C杯以上。穆遥当时全无A、B、C、D的实际概念,班主任那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草,穆遥向李二撇撇嘴,不搭理他的小话。事情本来应该平淡地过去,如果不是张美丽在作业本子上写错了计算题。当时张美丽“操”了一嗓子,下死力气在她那可怜的皱巴巴的作业本上拼命擦,一块橡皮被她擦得从中断开,有大半截弹到穆遥的脚下。穆遥平时跟这又胖又横的妞儿就不对付,见她翘着胳膊撅嘴擦书已经幸灾乐祸,这会儿橡皮落他脚下正中下怀,直装没看见。
      如果,事情可以重来,穆遥一定第一时间弯腰捡起那半截万恶的橡皮还给张美丽,可我们知道,穆遥自己也知道,发生了的事实不可能再更改。
      张美丽虽然横,但也不指望能让死对头穆遥给她检橡皮,低声叫道:“把你腿拿开!”顺手狠推了他的腿一把,弓着背去够那块橡皮。穆遥原打算不帮也不为难她的,被这一推反而来了气,膝盖立刻自动用上力气撞回去,那一刹那,他只觉自己瘦可见骨的膝盖撞上了一堆绵软而弹性十足的东西,毫无受力之处。穆遥呆愣着看向下方,张美丽正咬牙切齿涨红了脸瞪他,夏天单薄的衣服领口开得极宽,县城里女孩子很大了家长才会给买专用内衣,即使发育得早,张美丽也仍然是真空包装。于是,那对丰满白皙的奶子连带着前端的红点,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撞进穆遥呆傻的眼帘。
      那整个下午过得昏头昏脑,梦境自动过滤了之后的片段,直接跳跃到放学回家。穆遥看到门前铁丝上悬挂着的乳白色薄棉文胸,那时的天,是半透明的宝石蓝,微风轻拂,不知从哪儿传来逐渐浓郁的玉兰花香。穆遥忽然想起李二关于张美丽身上的英文字母的判断,他进门放下书包,趴在窗口上继续窥看了一下那只文胸,然后走出去,用撑衣杆收下来,回到房间查看那东西的码数。恍惚间,张美丽胸前白花花的景色又跳入脑海。想象着那堆白肉装进手中的棉罩里的情形,年幼的穆遥在那一刻第一次领略到生命本能的冲动。
      事件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发展到妈妈提早回家,发展到来不及关上的房门口那张因为吃惊而大张的小巧的嘴……穆遥一手抓着文胸贴在脸上,一手探进裤子里套弄那让他不知所措的崛起,甚至在妈妈出现以后,吓呆了的他都不记得要将手拿出来。
      妈妈转头回了自己房间,穆遥缩进床角等鞭子。意外的是,熟悉的皮肉之痛并未降临,甚至,每天在饭桌上要听到的抱怨和叹气都没有出现,两母子面对面无声吃着晚饭。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的晚饭总是在沉寂中进行。致使穆遥越来越怀疑,过去许多年在那盏昏暗的日光灯下,那个数落米价、电费居高不下,抱怨他不能快些长大赚钱养家的女声是否真的出现过?还是他的幻觉?
      其实,穆遥从不曾奢望能讨她欢心,至多希望她能少挑剔些,哪怕她再刻薄的指责他也不去反驳,宁肯自己委屈些去满足她的要求。
      她一直是个美丽的女人,尽管没有漂亮高档的衣服装扮,也算小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标致女子。可惜不明不白有了穆遥,只要家里没个当门立户的男人,这美貌便显得多余而可笑了,除了招惹些不打眼的破落汉子,正经好男人谁不想成个扬眉吐气的家?
      那晚的一切都诡异地平静着,除了鼻端缭绕不去的玉兰花香。穆遥冲完凉把作业做好,躺上床正准备睡觉,一直沉默着的妈妈却来到他的房间。穆遥没有说话,那奇异的寂静让年幼的孩子分外不安。
      妈妈身上暗红色的睡袍滑落下来,房里没有开灯,透过窗帘的惨白月色映在穆遥眼前的成熟女体上,白晃晃地泛着银光。
      过程混乱得毫无章法,穆遥只记得他一直在发抖,即使在梦里,战栗的感觉仍旧让他牙齿发酸,浓郁的玉兰花香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挤压和热浪铺天盖地而来,糜烂而潮热的香气至此席卷了他所有少年至青年时代的全部梦境。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