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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谁的精神?何种精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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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五年,鲁迅在《论睁了眼看》一文中对这种说谎的文学也进行了抨击,他说:“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至少是对于社会现象,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气。”“然而由本身的矛盾或社会的缺陷所生的苦痛,虽不正视,却要身受的。文人究竟是敏感人物,以他们的作品上看来,有些人确也早已感到不满。可是一到快要显露缺陷的危机一发之际,他们总即刻连说‘并无其事’,同时便闭上了眼睛。……必令‘生旦当场团圆’,才肯放手。”
     
       王国维在《栀红楼梦枛评论》一书中指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
     
       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厌阅者之心,难矣!”
     
       散文是以真为底线的,如果不守住真的底线,那么所谓的求美,就是散文的歧途。我们在赵锋利散文里,可贵的是看到了历史真实的细节。这些细节是散文精神传达的保证和物质外壳,也是散文的血肉。
     
       在《两个女人的博弈》中我们看到这样的血腥的细节:刘邦死后,吕后便做了太后,她令戚夫人穿上囚衣、戴上铁枷在永春巷舂米。戚夫人悲痛欲绝,作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吕后知道后,就毒死了赵王如意并下令斩断戚夫人的手脚、挖眼熏耳、喂以哑药,丢入厕所,称为“人彘”。而在《你也说黄巢,我也说黄巢》里,我们看到了黄巢的用人肉人骨做军粮的细节:唐末杀人魔王黄巢治下的长安,人肉跟猪肉羊肉一样,进入市场公开流通。这在菏泽的民间也得到证实,在童年的时候,母亲曾说黄巢杀人八百里,是人就斫,无论老幼。黄巢在民间一直是个杀人的恶魔,后来被某些历史话语转换为了一个英雄,这是可疑的历史的吊诡。在阅读赵锋利散文的时候,我常被这些所感动,他不是一些散文家的高蹈凌虚,也不是一些沉思,甚至升华、哲理,他有最基础的表达,这基础是一个物质的外壳。在《盛唐绝唱》里,我们看唐代女子与男人相处的从容和谐,赵锋利用了一个细节的还原,“在江南一只船靠向另一只船,一个民间女子自然而然地向一个男子问道:‘你的家住哪里?咱们是老乡吗?’(移船邀相问,或恐是同乡)”。美国作家艾萨克·辛格教导自己的弟弟时说的一句话:
     
       “看法总是要陈旧过时,而事实永远不会陈旧过时。”作家余华对这话表达过敬意,我想所谓的事实,是物质外壳,而在这物质外壳下的精神流淌也是可宝贵的,但是现代散文家却是抛弃了这外壳,或者是站在经不起考订的外壳,歪曲的基础,失去了本真的物质,这样是危险的。
     
       没有物质外壳的散文是患了软骨症,像清代人说刘墉的书法,如风瘫病人,而没有精神灌注和心灵发现的散文则是植物人,手脚齐全而手脚冰凉,没有人气,没有真的人间蒸腾的血的蒸气。
     
       散文界所追求的美文呢?他们暗含了只有所谓的意境,是散文的最高的境界,而抽空了散文最贴近人的心灵,最贴近生存本真这个维度。美文把散文放轻了,是把痛苦转化为歌唱,散文是应该有立场和洞见在内里的。把玩是一种趣味,一些所谓的非审美的东西,可能更贴近散文的本体,而美文最接近伪,最接近冷漠,最容易和某些流行的东西达成和解。美文不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但在这个时代,呼唤真,面对现场和苦痛,以真的文字来陪伴人这是散文的一个高度。
     
       也正是有鉴于此,我们从赵锋利散文探讨散文不单单是美文,还应该把苦难这维度引入,苦难必须有见证,如雅斯贝尔斯在《悲剧知识》中所言,“世界诚然是充满了无辜的毁灭。暗藏的恶作孽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人听见,世上也没有哪个法院了解这些(比如在城堡的地牢里一个人孤独地被折磨至死)。人们作为烈士死去,却又不成为烈士,只要无人作证,永远不为人所知”,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美文的荒诞。美文是为文字和趣味存在的,美文不为苦难做证,美文是把苦难把悲剧转化为了喜剧,所以散文不应该躺在美文陈旧的话语制度上,而应有自己的面目,自己的使命和精神。这种使命和精神,是一种精神伦理叙事,它关怀的是人的精神领域,是人的精神关怀,是事关精神的细节,而不仅仅把散文看待成美文。
     
       但我们在赵锋利散文里看到了他的苦难的见证,也看到了他还带有美文和喜剧结局的一些痕迹。在《你也说黄巢,我也说黄巢》里,在结尾处,“我正要离去,见一老翁领着一个孩子在看黄巢像。‘爷爷,黄巢死了吗?’‘傻孩子,都一千一百年了,还能不死吗?’‘我是说,他打仗死了吗?’‘有一本书,叫《曹南文献录》。书中说,黄巢兵败为僧。
     
       书中有一首诗。诗曰: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穿尽穿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老翁摇头晃脑地吟着,小孩子瞪大了眼睛,肯定没有听懂。‘阿弥陀佛,黄巢立地成佛了。’”
     
       这诗是别人伪造的,赵翼在《檐曝杂记》已考证清楚:
     
       唐末黄巢、明末李自成,皆以流贼起事,至陷宫阙,僭伪号,无一不相似。后巢败奔于太山狼虎谷,为其甥林言斩首;自成败奔于九宫山,为村民锄死,亦无一不同。二贼死后,又皆有传其未死者。谓巢依张全义于洛阳,曾写己像,题诗云:“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按:此本元微之《赠智度僧诗》)自成死后,亦有传其为僧于武当者,又无一不相似。乃其败死,又皆以破毁祖墓所致。王氏《见闻录》:巢犯阙,有一道人诣安康守崔某,请斫其金统水源祖墓。果得一窟,窟中有黄腰人,举身自扑死。道人曰:
     
       “吾为天下破贼讫。”巢果败死。自成祖墓在米脂。相传中有漆灯,漆灯不灭,李氏必兴。边大绶为米脂令,亦发其冢。果有一蛇,遍体生毛,向日光飞出,咋咋而堕。是日自成即为陈永福射中左目。后虽陷京城,旋亦败死。是二贼又无一不相似也。然皆因发冢而灭。青乌家风水之说,岂真有征验耶?
     
       又黄巢所至杀掠,独厚于同姓,并黄冈、黄梅等县亦得免祸。张献忠乱蜀时,亦于张恶子、张桓侯庙大有增饰。牛金星以下第举人作贼,凡进士官必杀,举人出身者不杀。后其党杀一县令,询知举人出身,乃弃而奔逃。此亦流贼之相似者。
     
       黄巢是死掉了,这样的恶魔是应该没有子嗣的,然而人们怀念他。
     
       我们在赵锋利散文里看到了这方面的不足。真正的精神伦理叙事的散文应该是悲剧命运的见证者、承受者,把别人的苦难转化为自己的痛苦,应该是站在弱者的一边,司马迁如此,鲁迅的《范爱农》也是如此。他们知道他们的文章不是小摆设,是揭示的一个时代的悲剧,而作为一个散文家就必须承受时代攒击所造成的悲剧的苦痛,把别人的苦难,看成“我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里没有了悲剧,才是这个时代的悲剧。杨朔的散文和美文风行的时代,是知识分子蒙羞的时代,而有了悲剧,在散文中是泪流满面打湿稿纸,写作者如妇孺般哀哭,又是对记忆的侮辱,对悲剧感的消解。
     
       精神不是万能的,人不仅仅是精神,人是复合的物体。人既是动物界的存在,也是精神的存在,人为物役,是我们常警惕的,但精神也会奴役人。别尔嘉耶夫在《论人的奴役与自由》中告诫人们“在人的精神方面自身可能会有严重的病变,可能会有分裂,可能会有精神的外化和自我异化,可能会有自由的丧失,可能会有精神的奴役。”是的,精神的过度的高扬,对人来说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但是目前呢?
     
       阿多诺说“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是说冷漠和无知占据了人的心灵。对奥斯维辛熟视无睹,这是一种对罪恶的怂恿和胆怯。
     
       在奥斯维辛之后不写诗是野蛮的,是说我们记住了苦难,见证了苦难,把苦难当成“我的”痛感。
     
       我们可以说在肉体一统,精神坍塌的时代,写作美文是野蛮的,我们可以说在肉体一统,精神坍塌的时代,不进行精神伦理叙事散文写作是野蛮的,而赵锋利先生无疑是走在精神伦理叙事散文行列的,此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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