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是喜欢暹罗猫

     
     
     
     　　——《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
     
     　　【猫也玩顶物】
     
     　　人有身怀绝技的人，猫也有身怀绝技的猫。
     
     　　阿扬能靠着椅背把脑袋挂到扶手上，使身子扭成麻花状睡上几个小时。小灰能用两个前爪就熟练地把螃蟹去壳。以前养过的一只猫会跟着人一起跳绳，可惜后来离家出走了。至于杂技团里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猫，更是穿衣、骑车、踩球、做算术、弹钢琴，无所不能。当然，我接下来要说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家猫。
     
     　　春天的时候，邻居家来了只“V”字脸的暹罗猫，棕黑色的皮毛，贵气又有型，蓝色的眼睛宛如在黑暗中闪烁的蓝宝石。它全身上下游走着一股无法抵挡的魅力，一般的猫望尘莫及的。它第一次来我家时，在玄关处站住，竖起长而尖的耳朵，一双锐眼闪着蓝色的光，直愣愣地等着我。三秒钟后，它大概是发现自己走错门了，低吟一声，优雅地转身，跑了。
     
     　　那真是一只精神抖擞的暹罗猫，与小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它是邻家的猫，叫“顶酱”，据说名字是因为它会顶物而得来的。我对这一点一直半信半疑。暹罗猫是猫中的贵族，它怎么放得下高贵的矜持而去做“杂技演员”呢？而且，暹罗猫生性好动，怎么能顶住东西呢？
     
     　　一个温暖的下午，顶酱摇着高傲的尾巴跳上我家窗台，霸道地将阿扬赶走——这一点和小灰真是如出一辙。
     
     　　我从屋里看着准备晒太阳的暹罗猫，除了感叹它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一时兴起，想看看所谓的“顶酱”是否名副其实。
     
     　　顶酱瞪着蓝眼睛，看着我手中的西红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继而恍然大悟似的坐正，俨然一副“来吧，看看我的真本事”的架势。顶酱的头盖较阿扬和它的两个女儿都要平坦一些，我顺利地把西红柿放到了它的脑袋上。可是才一秒钟，顶酱突然趴下，幸好我眼疾手快，才没让西红柿掉下窗台。
     
     　　妻说，它应该是想找个舒适的姿势。
     
     　　妻不愧是爱猫爱到骨子里的人。顶酱调整好趴姿，妻先放了一个大的西红柿，顶酱毫无压力顶住了；妻又把一个较小的西红柿叠上，顶酱依然岿然不动，完全没了平日的调皮。
     
     　　就在这时，索玛不知从哪儿蹿出来，西红柿滚到了地上。索玛捕猎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嗖”地追上去，用前爪扣住，拨弄了一番，再用脑袋顶了顶，直到把西红柿顶到墙角。
     
     　　顶酱冷酷地看着索玛，好像在说：“喂，老兄，别白费劲儿了！”
     
     　　自此，我对“顶酱”这个名字再无怀疑，虽然我仍然觉得暹罗猫这样的贵族演杂技很不可思议。不过想想古往今来许多高人都有怪癖，暹罗猫顶物似乎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偷窥不为告密】
     
     　　猫虽然性格各异，但有些爱好，所有的猫似乎是一致的，比如——偷窥。
     
     　　猫天生就是间谍。灵巧柔软的身体、安静敏捷的动作、睿智机警的大脑，为它们从事间谍这一行业提供了便利。
     
     　　不过，猫和狗不一样。狗偷窥是为了向主人讨赏，而猫偷窥纯粹只是天性。
     
     　　听说有人曾花费巨资训练猫，试图使猫成为真正的间谍，为人类服务。不料，当被关了两年的猫接触到大自然时，完全不受训练师的控制。这项试验以失败告终。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猫不屑讨好人类。
     
     　　猫以冷峻的目光注视着人类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一切。人类的有些秘密，只有猫知道。
     
     　　屋顶上、墙角下、门缝中、橱柜里、窗帘后、纸盒中、水槽里、床底下……但凡你能想到的地方，都有可能是猫的藏身之处。有些猫甚至会自己拉开百叶窗。
     
     　　猫看似闲散悠哉，毫无戒心，但强烈的地域性和不安全感使它们不自觉地处于警觉状态。猫习惯于选择隐蔽而幽暗的地方藏身，一来不易被敌人发现，二来遇到危险时能利用环境与空间逃跑。就算在平和温馨的家里，猫也保持着这一本能。
     
     　　猫虽然不动声色地充当着偷窥者的角色，但它对散播人类的秘密显然无多少兴趣。那些我们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的秘密，在猫看来不如一条鱼实在。
     
     　　至于村上小说中的猫嘛……既是主角，也是间谍。它们散布在村上世界的各个角落，与主人公心意相通。村上小说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在猫的注视下发生、发展的。
     
     　　【书和猫的组合】
     
     　　我们家的三只猫虽然都不会顶物，但有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看书。我对此感到很欣慰。
     
     　　三只猫中，最好学的当然是阿扬，想来这和它的性格有关。它每天必去的地方之一就是我的书架，有时看累了，便趴在书上小憩，一打盹儿就是一下午。阿扬很喜欢看村上春树的书。她在村上的作品中寻找着自己与同伴的身影。
     
     　　索玛喜欢看有插图的书，比如绘本、旅游指南、美食菜谱、写真集，等等。它看起图片来聚精会神，还时不时用鼻子嗅一嗅，尤其是看到女星的照片，眼珠都快掉出来。妻说，爱美之心，猫也是有的，而且和性别无关。不过我很好奇，它趴在这些书上睡觉的时候会梦到什么呢？应该不是鲸鱼的阴茎吧？
     
     　　小灰骨子里是不爱看书的，但有时看到阿扬和索玛都在看书，也会跳上书桌凑个热闹。比起村上春树的书，它更喜欢和索玛一起看图片。每每看到那些叫人垂涎三尺的佳肴的图片，小灰和索玛就会开战，结果就是菜谱报废，妻很生气，却也无奈。好在小灰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只要它不捣乱，索玛很少会撕书、咬书。
     
     　　顶酱和我们家的三只猫混熟了，三天两头背着主人跑过来，不是和阿扬抢地方就是和索玛抢玩具，但从不抢书。它偶尔也会跳到书架上去，扫几眼成排的书，觉得索然无味便知趣地回窗台睡觉去。
     
     　　书和猫的组合是世上最惬意的风景之一。
     
     　　看着趴在书上熟睡的猫，心中某个地方似乎开阔起来，一种安静祥和的情绪油然而生。村上春树的第一篇小说，便是在猫的陪伴下完成的。猫之于村上是挚友，之于村上小说，则是不可或缺的主人公之一。没有猫，村上小说将少一分灵动与趣味，而这世上也就会少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睡梦中的猫。
     
     　　它们此刻是否已经跃入书里的故事中了呢？
     
     　　【以猫之名】
     
     　　风和日丽，妻抱着小灰在廊下絮语。我翻着书，正好看到村上春树的《猫之死》一文。其实在多年前，我就已读过此文，如今再读，感触最深的竟是“猫养多了，就懒得一一考虑名字，大多马马虎虎”这句话。
     
     　　我哑然失笑。我们家的猫都是妻给取的名，除了小灰是根据皮毛的颜色而得名，阿扬和索玛都是妻随口取的，“马马虎虎”的程度比起村上是有过而无不及。
     
     　　我玩味着村上春树给猫起的名字，颇觉有趣。
     
     　　先说麒麟，这是村上春树从村上龙那里抱来的阿比西尼亚猫，精力旺盛，身强体壮，能吃能喝，性格也爽快，客人们都啧啧称赞。麒麟最喜欢玻璃纸揉团时的“沙啦沙啦”声，每有人捏空烟盒，便会像脱兔一样跳过来，从垃圾篓里拽出烟盒，独自玩上十五六分钟。
     
     　　暹罗猫妙子，名字是村上根据少女漫画《玻璃城》的主人公取的。妙子的性格比较复杂，喂饭时不会马上动嘴，只是做出“哼，原来是饭”的神情走到一边去舔自己的尾巴，等饭凉了才凑过来吃。寒冷季节，妙子钻被窝必定三进三出，折腾十到十五分钟以后，才会安稳地睡觉。“猫自己费事且不说，作为我在昏昏欲睡时给猫这么出来进去的，也相当来气。世上有所谓‘三顾之礼’，但猫这么深更半夜如此折腾的必然性理应毫不存在。”——真是又好气又无奈！
     
     　　彼得，一只褐色的虎纹猫，两腮毛茸茸的，活像连鬓胡。它是村上在学生时代捡的，开始没有名字，后来有一档深夜广播节目，一位读者来信说：“我养了一只名叫彼得的猫，不知跑去哪里了，现在寂寞得很。”村上听了，心想：那好，这只猫就叫彼得吧！——还真是“马马虎虎”就起了名。
     
     　　说起来，不得不提那只叫缎通的猫——名字是村上的父亲起的， 比起村上取的那些名字，不那么“马马虎虎”了。缎通是一只成熟而聪明的猫，皮毛绵密松软，花色交杂美丽，而且很有个性，就算桌上放了鱼，就算饿得发慌，只要那鱼不是放在自己专用的盘子里，它是绝对不会吃的。缎通曾经两次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以前的家里去。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记得路的，因为当初它是被装进箱子里、放在脚踏车上带回村上家里的，可见缎通确实是只聪明的猫。
     
     　　还有几只名字“马马虎虎”的猫：布齐和桑达思——根据《向明天开火》而得名；小虎纹——虎纹猫；苏格兰——苏格兰猫；黑毛—— 黑毛猫；三毛——三毛猫；跳跳——村上没有说，大概是这只猫特别喜欢跳跃吧。
     
     　　【我的名字叫咪咪】
     
     　　村上小说中的每一只猫也都特立独行，我真想给所有的猫都来一个特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在先挑选几只具有代表性的吧。
     
     　　首先是咪咪，《海边的卡夫卡》中的重要角色，一只魅力十足的暹罗猫，因普契尼的歌剧《艺术家的生涯》中的“我的名字叫咪咪”这句台词而得名——还是有点“马马虎虎”的感觉。
     
     　　咪咪是雌性，已近中年，自我炫耀似的把笔直的尾巴翘在身后，相貌端庄，身上没有半两赘肉。它潇洒地举起前腿，细细看着粉红色肉球哧哧笑——一个妩媚的女人，不，一只妩媚的猫。
     
     　　这样一只美艳可爱的暹罗猫，不禁使人想带它回家。咪咪曾狠狠教训过一只叫川村的“脑子不太灵光的猫”。
     
     　　“不一开始就狠狠收拾一顿就不能老实。”咪咪说，于是好色的川村一直处于被“狠狠收拾”的状态中——咪咪疾言厉色地盘问一些事情，川村则战战兢兢地回答，稍有迟疑，咪咪便毫不手软地一巴掌扇过去，既有气势又有教养。咪咪雷厉风行，大有巾帼英雄的风范。
     
     　　当然，这里的川村也是一只很有特点的猫。对了，大冢也很好玩，它打个险些脱落下巴的大哈欠，或者舔几下手上的肉球，很是俏皮可爱。
     
     　　《寻羊冒险记》中的沙丁鱼——一只爱放屁的大龄猫，起初没有名字。当主人公踏上去北海道的寻羊之旅时，要将这只猫寄养到黑衣秘书那里，在车上和司机攀谈时，给猫取了“沙丁鱼”这个名字。如果为村上小说中猫的著名情节排个序，这个情节绝对榜上有名。
     
     　　“其实猫绝不可爱。”——接着，村上对这只“绝不可爱”的猫进行了描写：
     
     　　毛像磨损的地毯一样沙沙拉拉，尾巴尖弯成60度角，牙齿发黄，右眼3年前受伤仍不住流脓，如今几乎已开始丧失视力，能否认清是运动鞋还是马铃薯都是疑问。脚掌如同干硬干硬的水疱，耳朵宿命般地附有耳虱，由于年纪的关系每天要放20个屁。……
     
     　　“乖乖！”司机向猫说道，但毕竟没有伸手，“叫什么名字呢？”
     
     　　“没有名字。”
     
     　　出租车司机说：“沙丁鱼怎么样？因为在这之前，它等于是被当作沙丁鱼来对待的。”从此，这只“绝不可爱”的大龄猫有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名字。猫怯怯地咬司机的大拇指，继而放了个屁。
     
     　　《奇鸟行状录》中的青箭原名叫绵谷升——就是那个夺走妻的坏人的名字。青箭走失了，主人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过了些时候，居然自己回来了，主人认为“有必要给这只猫取个新名字”。从此，世上便多了一只叫“青箭”的猫。
     
     　　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经发现，在村上春树的小说中，无论是优雅的咪咪，还是笨猫川村，抑或大冢和青箭，都完美地融合了猫和人的行为，时而是人，时而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