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LV的蛇皮袋和爱国 (1)
十多年前在台湾街头，成群结队的摩托呼啸而过，负责接待的台湾朋友看着车流汹涌澎湃，很忧郁地说因为车手不戴头盔，每年车祸很多人。他感慨明明有法律，规定骑摩托必须戴头盔，可惜大家就是不戴，就是不把潜在危险当回事。
这位朋友不愿让大陆同胞觉得台湾人不遵纪守法，犹豫了一会，又苦笑着解释说此地太热，动不动三十多度，硬逼着骑摩托的人戴上厚厚头盔，确实有些难度。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法不责众，大家都不戴头盔，有关部门也不能赶尽杀绝，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年大陆开车的人越来越多，我常常会想，真该感谢路口的电子警察，因为它们无情，货真价实罚款，开车的司机才不敢造次，否则不知会怎么乱来。虽然有些老江湖，知道某路口没电子警察，知道如何绕一下，就可骗过电子警察，但是闯红灯的毕竟不多了。人们可以不在乎法律，不在乎生命，却不能不在乎钞票。
所居住房子的遮阳篷坏了，住五楼，请人过来重新拆换，价格一谈就妥，说好第二天安装。我一再强调，价格不重要，关键要安全，说你们动工，一定要系安全带。小老板一口答应，胸脯拍得山响，很严肃地说绝对放心，我们绝对注意安全。
于是付订金，一拿到钱，小老板立刻眉开眼笑。第二天，带了个小工过来，冒冒失失就要干活。我问怎么没安全带，小老板说你放心，我们干了多少年，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又说你这是五层，几十层的高楼，我们都不用安全带。一口一个放心，一口一个没事，我被他弄得情绪很坏，想拒绝施工，却是有理变成了无理，当时气氛下，坚持要用安全带，似乎在故意为难，似乎在耍赖。
很后悔做出让步，只要让一步，就不由自主不可收拾，结果整个安装期间，我都提心吊胆，都在指责自己。他们觉得主人胆子太小，过于担心，让他们小心注意，就反过来安慰我不用害怕。很快完工，小老板拿了钱高兴离去，我心里始终快活不起来。
做人真应该要有原则，不该让步，就不让步。有被人强行绑架的恐慌，尽管小老板一再撇清，强调小工是他带来，出事与别人无关。人命关天，真出事，谁也逃脱不了干系。我想到小工悬在窗外的情景，想到那种置生死于不顾的所谓大胆，忍不住还是后怕，还是恨自己没原则。“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防患于未然，并非多余的担心。不能因为没出意外，就感到庆幸，就得过且过，下不为例，怵然为戒。
旁若无人
大清早被楼下的收音机吵醒，叽里咕噜不绝于耳，万般无奈十分恼火。昨晚睡得晚，人还很困，想睡又无法睡，只能爬起来写小文章。
天气正在变热，暂时还不需要空调，开着窗户睡觉，既低碳又绿色，然而来自楼下的噪音，像清晨升起的雾气一样阻拦不住。天刚蒙蒙亮，早锻炼的起来了。有一位戴着眼镜，看上去很瘦的中年人，正沿大楼前的小径来回散步，手上捏着个小收音机，虽然我住五楼，还是很清晰地听见那里面在胡说什么。这个理直气壮的家伙经常这样，有人已指责过他了，但是依然故我，根本听不见别人的意见。
我认识的一位女士经常抱怨她母亲，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老人家更自爱的人了。这位老太太心目中一辈子没有别人，只关心自己，唯我独尊。早在女儿上中学的时候，这位母亲就说自己快死了，有这病那病，现如今，重孙都上小学了，老太太不但健在，都九十出头，仍然在对女儿抱怨身体不好。旁若无人未必幸福，老太太便是最好例子，她只知道自爱，只在乎自己，只希望别人关心她，爱她，从不考虑别人感受，根本不在乎自己之外的任何事。
常可以遇到那些肆无忌惮的打手机，这些人即使吊膀子，也不会小声说话。越是公众场合越来劲，越是人多越嗓门大，越中气十足。黑社会老大说话都没这气势，在火车的车厢，在餐馆的大堂，在电影院，全然不顾别人存在，一个朋友对老外解释为什么中国人上馆子，动不动就要一个包厢，因为大堂的噪音实在太大，你又不可能戴着耳塞子去用餐。
到处都有这种旁若无人的厉害角色，无论所谓的贫民窟，还是成功人士的高尚小区，都是差不多品质，都可以种菜，养狗，喂鸡，公然盖违章建筑，彻夜唱卡拉OK。一哥们住高档别墅，有钱人买楼通常都不住，平时见到的只有保安，一拨又一拨的装修民工，一条像藏獒一样动不动会溜出来的黑狗。为这条狗，110已出警数次，狗主人照样无动于衷。
都说80后孩子太自私，都怪罪于独生子女政策，然而有什么样的父母，难免有什么的子女。如果我们的日常生活，全然不能在乎别人，丝毫不考虑他人感受，永远是旁若无人，又怎么可以希望自己孩子突然得道成仙，成为处处会想到别人的君子或者雷锋。自私未必是人的天性，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自己养成。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这种道貌岸然的名人名言，可以用来励志，有时候，又会有很坏的后果。
低碳的生活价值
写下这几个字，自己先笑。仿佛记者提出的时髦话题，搁报纸上可以做大标题蒙人。你会被突然弄糊涂了，如果喜欢顶真，喜欢思考，就会忍不住问，什么叫低碳，什么叫生活价值。
一直觉得无论低碳，还是生活价值，都可有可无。我们并不是依靠某些概念才活着，老派的《康熙字典》中没有“价值”，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没有“低碳”，大家照样活得很好，照样养得很滋润。把简单搞复杂，既是媒体的无聊，也是媒体的无奈。按照我的傻想法，低碳就是省事，然而媒体要做的，必须得费事，必须不能省事。
我太太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请客吃饭，最乐意请外国人，洋人容易打发，点什么菜都会喊好，喝什么汤也能咂嘴。很害怕宴请某些熟悉朋友，现如今的国人，不管混得阔与不阔，好像都忘了过去的苦日子，都成了美食刁民，开口这绝对不能吃，那绝对不能碰。遇到这样的挑剔者，点菜只能多和乱，而且剩下了，明知道铺张不对，明知道浪费不好，也不好意思打包带回。
现实是我们一方面很绅士地谈论低碳，谈论生活价值，另一方面，又在不经意之间，暴露了骨子里喜欢奢华，莫名其妙地讲究排场。虚荣无底欲壑难填，开好车，喝好酒，抽名烟，住大得离谱的房子，这些与我基本上不沾边，但是世风日下，也会忍不住跟着瞎起哄，忍不住津津乐道，忍不住羡慕。
我们家洗衣机可以上排水，也就是说，只要愿意，只要不怕费事，就可以循环利用。我太太是环保主义者，垃圾一定分类，公家的空调也舍不得多用，坚持洗衣机的水冲厕所。最后一项我向来反对，理由非常站不住脚，认为有碍观瞻。小时候，有人利用往桶里滴水的办法偷水，据说这样水表就不会运转，给我留下很坏的印象，总觉得厕所放着一盆盆水，难免偷水嫌疑。
专家对低碳有非常专业的解释，低碳不仅仅是节约，不等同于简单的环保。低碳可以产生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可以造成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态度。当然，关于低碳常会遇到一些极端行为，赞成者差不多是苦行僧，恨不能重回原始时代，反对者看成是骗局，是原教旨主义的歇斯底里。
因为极端，作为普通人，有时候反倒不知所措。是理念在先，还是心性使然，这个很值得扪心自问。简单地说，低碳不应该只是热点，只是时髦，否则一转眼都会过去，我们身边已有太多这样的例子。
前辈作家的教诲
前辈作家高晓声关于文学的两个观点，一直让我耿耿于怀，获益非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是江苏最火爆的作家，也是全国最有影响的小说家。从北京领了大奖回来，电视台前去采访，问他对文学有何看法，他用一口浓重的乡音回答，说文学吗，是好玩的事。
这个回答让采访者目瞪口呆，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文学仍然被捧到了不能再高的地位，不说是打击敌人教育人民的有力武器，起码也应该冠冕堂皇，把调子再稍稍提高一些，可是被誉为农民代言人的高晓声，很干脆地用了两个近乎犯忌的字，“好玩”。
伟大的孔子曾经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好玩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好玩就是“好”，古人论文，常喜欢用到这个当作动词的好。还有一个字当然就是玩，玩味的玩，把玩的玩。文学是要让人琢磨，要让人玩味和把玩。因为很多人的文学太直露，剑拔弩张毫无藏锋，高晓声又表明了自己的第二个文学观点，这就是要潜移默化，要稍稍拐点弯，绕个圈子。不能说直截了当不是文学，然而太直截了当，太浅薄了，很可能就不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