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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开明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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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聊天,话题是朋友待过的南方某报业集团,他很得意,说能进这报社大门者,都牛人,从这走出去,都前途无量。看神州大地,某日报老总,某晚报副总,数数有一大把。
     
       这让我想起了民国年代的商务印书馆,也是标准的人才基地,那年头,只要在商务镀过金,必定吃香喝辣。商务是出版界的龙头老大,当年搞出版并不难,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挖墙脚,人才永远最重要,能在商务混的不是精英,也是妖精,你稍稍花些工夫,把他们挖过来为自己所用,很多买卖水到渠成。
     
       从商务走出来的杰出人物,随口可以报出一大串,譬如大作家茅盾,譬如文化名人周建人、郑振铎、胡愈之,包括我祖父,都可以独当一面。还有后来搞教育的蒋梦麟和竺可桢。
     
       搞出版,眼睛盯着商务就有饭吃。商务靠什么立足,靠教材,靠各式各样名目繁多的教材。中华书局,世界书局,开明书店,一个个不避模仿抄袭之嫌疑,紧随其后,不遗余力出版自己的教材。商务玩普及教育,办函授学校,你玩我玩大家都玩,因为竞争,反倒把教材质量搞上去了。
     
       商务出辞典,别人也跟着照葫芦画瓢,你出《辞源》,我出《辞海》,他编《辞林》。一窝蜂地出各种外文词典,出大部头的历史著作。商务影印了《四部丛刊》,中华书局跟进《四部备要》,世界书局则出版《国学名著丛刊》。商务仗着财大气粗,一心想做的就是垄断,所谓做大做强。其他出版社跟后面,明知道斗不过,但是挑战权威,坚决反垄断,也同样可以分一杯羹。
     
       开明书店的老板章锡琛还有个绝招,专挑商务的错。商务再牛,再厉害,它出的书有问题,就可以狠狠攻击,就可以拿出来说事。我曾听父亲说起过《中学生》杂志上的“文章病院”,在当时这是个很有影响的专栏,起因就是《辞源续编说例》。章锡琛的眼睛总盯着商务,对这个“说例”耿耿于怀,说天下竟然会有如此不通的文章,必须送医院去看一看。
     
       “文章病院”专栏有点像后来的《咬文嚼字》,专门和文字错误过不去。《辞源续编说例》成了第一号病患者,我祖父是主刀医生,写了很长的诊断,逐字逐句批判。有了这开头,文章病院又陆续收治病人,它选择的第二位患者,竟然是国民党中央执委会的“宣言”,这是红头文件,标准的官样文章,“文章病院”也不管来头大小,没头盖脸一顿痛批。
     
       开明的《中学生》
     
       1931年9月18日,长江流域百年一遇的洪灾还未结束,日本兵炮轰北大营,非常轻易地拿下了沈阳。这事件非常严重,第二天,报纸上赫然登着大字标题,新闻简短又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明白人都知道要出大事。
     
       在这节骨眼上,开明有一份创刊不久的刊物《中学生》,最新一期已下厂,刚上机器准备开印,打算十天后上市。遇此重大变故,负责编辑工作的祖父立刻与同事紧急磋商,同时通知印刷厂暂停印刷。那年代的文化人,心里都有是非,都知道对“9·18”不能不有所看法,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
     
       事变还在发展中,祖父决定再等一等,同时盘算好了,要撤掉某一篇文章,补上一篇多少字的稿件。当时政府的软弱早在大家预料之中,口口声声要公告全世界,请国际联盟出来解决争端,偏偏日本人根本就不会手软,三天过去,大半个辽宁已经拿下,眼见着东北就要没了。
     
       时间不等人,刊物必须准时出版,祖父在机器旁边写了《闻警》一文,替换原来的篇幅,亲自校对,看着它开印。他老人家为文一向温柔敦厚,可是这一篇非常激昂,大声疾呼青年不忘国耻,“在现今的世界上,公理是拜伏在炮口之下的”,我们不能再漠然,要努力奋发,有所作为。
     
       《中学生》面对的是青少年,这些人的未来,就是国家未来。民国时期的出版社,最愿意在学生身上下工夫的是开明书店。除了中学生,开明还有个期刊也很有名,这就是《开明少年》。陈原先生回忆青少年所受的教育,一说起《中学生》和《开明少年》,便情不自禁地猛夸。
     
       “9·18”事变彻底改变了时代进程,国难当头,《中学生》准备新年专号,拟了个题目,请当时社会上有名望的前辈回答:“假如先生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处此内外忧患交迫的非常时代,将对他们讲怎样的话?”祖父将问答寄给了鲁迅先生,说“许久不见先生的文字,请务必多少写几句”。
     
       鲁迅的回答很干脆:“我们现在有议论的自由么?假如先生说‘不’,那么我知道一定也不会怪我不作声的。假如先生竟以‘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之名,一定要更逼我说一点,那么,我说:第一步要努力争取言论的自由。”
     
       鲁迅不仅回了信,还将自己的这个回答,收入《二心集》,《中学生》当然是一字不改刊登。那时候,获得政权不久的国民党正步入黄金岁月,却变得越来越独裁,知识分子很不满意。
     
       顺便说说《文心》
     
       祖父逝世,很多人写纪念文章。吴祖光先生说,作为一个名老编辑,祖父特别尊重作者,发表文章一字不改。我的伯父笑着评论,说这表扬不太准确,你爷爷最喜欢改别人的文字,看到不通,就会生气,就要动手。
     
       用现在的流行说法,祖父确实可以算个著名编辑,现代文学史上很多名家的处女作,都是经他之手发表。我也不太相信不改别人稿子,事实上,不仅会改内容,连作者名字都会改,譬如茅盾,原来是“矛盾”,草字头就是祖父加的。伯父说祖父有个本事,为别人改过稿子,当事人很可能都没看出来。
     
       说白了,这就是职业习惯。祖父一生中最长的职业是编辑,后来一直与语文教材打交道,改来改去,也是很自然。小时候我写作文,父亲基本上不闻不问,偶尔看到不通顺的地方,就会说爷爷看到肯定要骂。因此我开始写小说,并不希望大人看到,害怕他们挑我的字眼。我的第一篇小说是堂哥读给祖父听的,老人家听了,说还算有点意思,文字也还算可以。
     
       我一直没弄明白祖父为什么放弃小说创作,在当年,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小说家,基本上也是一线作者,可是突然撒手,一门心思当起了编辑。他在《中学生》这个刊物上花了很多精力,除了《文章病院》,还编过不少教材,譬如《开明国语课本》、《国文八百课》、《略读指导举隅》、《精读指导举隅》,又譬如与夏丏尊先生合写的《文心》。
     
       《文心》是一组关于读和写的文章,用故事体裁,《中学生》上连载,当年很有影响,结集出书是1934年。我写小说后,父亲希望我能好好读读,可惜一直没那耐心,应该读的东西太多了,我早已不是中学生,过了最佳阅读年龄。
     
       毫无疑问,《文心》这样的书,不是为立志要当小说家的人准备。小说家不读,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中学老师教写作文,做父母的希望孩子有写作能力,《文心》却真是一本非常实用的书。文学创作和写作能力不是一回事,写作能力是现代文明人必须具备的,是从事文学创作的一个基本要求,真要是想当作家,肯定还需要很多别的东西。
     
       祖父与夏先生是相当好的朋友,他们非常愉快地合作了《文心》,当然,更为愉快的是,这本书快完成时,竟然成了儿女亲家,夏先生的小女儿与伯父正式订婚。当时这两个孩子认识了也不过一年光景,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五岁,刚有些早恋苗头,大人便成全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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