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文化的厕所

     
     
     
     　　一向反对把厕所说成是种文化。进门三步急，出门一身轻，厕所就是厕所，犯不着为它操太多的心。泛文化的观点很没有意思，有人说厕所不是文化，研究厕所才是文化，话说得不错，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不过跟没说一样，你还能说研究什么不是文化。文化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块口香糖，谁都可以拿过来放在嘴里嚼，常常还是别人嚼过的。
     
     　　衡量厕所好坏的方法有很多种，一位阔朋友，形容自己家新装潢的卫生间，用了一个标准是五星级。这个五星级并不是自说自话，据他介绍，是参照了某某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关于这个，他有一套详细说明，用什么牌子马桶，什么牌子面盆，什么牌子的浴缸和龙头，都是最高档次的顶级品牌，人民币要达到什么价位。对卫生间的面积也有要求，必须是十平方米以上。
     
     　　我感兴趣的不是他家卫生间如何豪华，而是他谈起年轻妻子上厕所的神态。按说别人老婆在卫生间怎么样，与我没任何关系，写在文章里更不厚道，可还是要忍不住说几句。这位年轻漂亮的妻子，是朋友二次“革命”的成果，记得当年休掉糟糠之妻的时候，他常常到我这儿来忏悔，痛说“革命”家史，有时还像鳄鱼一样地洒几滴眼泪，说自己如何对不起人家。朋友的前妻我也认识，很平常一个女人，年轻时不觉得年轻，到中年也不觉老。冯巩说相声，有句台词形容人的不起眼，“搁人堆里就找不着了”，说的就是她。
     
     　　朋友很快不再说起那个消失在茫茫人海里的前妻，现在乐意提到的，是他新娶的第二任妻子。根据朋友的观点，一个男人只有经历过了两件事，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这就是坐一次牢，离一次婚。很多男人都没有这个功德圆满的机会，尽管只是二居其一，他的言谈中不无赞赏和卖弄。第二任妻子要比他足足小二十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文凭，学历要比他过硬得多。按照一般世俗观点，不是成功的男人，不敢娶这么有为的太太。朋友透露，如果太太是只金丝鸟，那么他家精心装潢的卫生间，就是养鸟的笼子。因为有老公养着，这位第二任妻子年纪轻轻，便辞去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安安心心当起了居家主妇。
     
     　　据说她从小向往的人生理想，就是拥有一个豪华的卫生间，因为她非常容易便秘，每次都要在马桶上坐相当长的时间。一个好的卫生间，与这个经常被便秘困扰的美丽女人结合，可谓是天作之合。五星级的设施天生就是为她这号人准备的，它们对得起她，她也从来不会辜负它们。单说这坐上马桶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就可以称得上可歌可泣。用朋友的话来说，要完成这些仪式，没有十分钟，绝对不可能到位。要有三本以上的白领刊物，都是时尚类的，譬如《摩登》和《三联生活周刊》。有时还要加一本新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譬如刚得诺贝尔奖的小说。捎上最新款的MP4，捎上电源充足的手机，外加一杯新沏的柠檬茶，一台能够无线上网的手提电脑。她必须慢吞吞地把这些玩意儿都移到卫生间，一样样搁在马桶边的小架子上，反复了N次，才能“心满意足地露出她那高贵的屁股”，引号部分是朋友的原话。
     
     　　小时候的情景记忆犹新，记得当年去喊这位朋友一起上学，他不止一次地坐在老式木马桶上，表情痛苦地拉不出屎来。他们家祖孙三代就一间房子，马桶放在两个床形成的夹角之间，用一个布帘子挡着，我害怕迟到，总是一个劲儿地催他快一点。有一次，上课的时候，我端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讲解农业基础知识，听见他幽灵一般地在厕所里大叫。原来他在拉屎时误了点，一不小心，把准备用来擦屁股的手纸掉到坑里去了。那年头，我们都习惯从练习簿上随手撕张纸下来，那种油光光印着格子的纸，使用前必须使劲搓柔软了才行。他永远是拉不出屎来，我最初知道便秘，知道痔疮，就是从这位朋友那里获得的信息。
     
     　　不直说厕所，改称去洗手间卫生间盥洗室，这差不多就是有点文化了。透过现象可以看到本质，小小的厕所，是个人奋斗成功的重要见证。我从来就不觉得朋友是暴发户，社会上有很多穷人，也的确有了很多富人。社会是多元的，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享受。有钱在卫生间上面奢侈一下，搞点情调，玩点花样，没什么大过错，只要他不妨碍别人。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他的《自传》中，专门提到了拥有私人盥洗室的感叹。作为一个杰出的文化人，在美国打拼了那么多年，他的沾沾自喜，他的美国梦，竟然会是大家看着并不起眼的东西。道在尿溺，人能够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盥洗室，确实是可喜可贺。记得我读到这段文字时，感慨得差点落下眼泪。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文化观点，卫生间都应该是个让人感到自由和幸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