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永远都是你自己

     
     
     
     　　我几乎不与他言笑。因此，在孩子心里，我一直都是黑面怒目的严父形象。他会用任性和撒娇向妻子讨要大本大本的连环画，他会哭嚷着要母亲送她上学放学，但这一切事件的得逞，都是以我不在场为前提。
     
     　　在我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乖乖女。我说一，她从来不敢说二。我每周在书本上圈出来的那几篇必背的唐诗宋词，她一个字也不敢漏。
     
     　　她的卧室在我隔壁。我极少过去，也极少问她相关课程的进度。除了吃饭和偶尔的文友的聚会，我几乎都把自己关在安静的书房里。
     
     　　记得一个秋日的午后，她捧着书本前来问我，诗中的某字该如何解读。碰巧当时我正在写作。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言语，不仅使我受到了惊吓，还彻底打断了我的思路。平日，我和她说过诸多关于礼仪的要点，而此刻，她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声色俱厉地责备了她的冒失。反复问她，是不是连敲门你都不会了？我没有教过你如何查阅字典吗？
     
     　　最后，她哭着跑出了书房。
     
     　　从那以后，她再没来找过我。即便偶尔在客厅里接到找我的电话，也只是僵硬地站在门外轻喊几声：“爸爸，有你的电话！”
     
     　　我和她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只有在周末审阅诗词背诵情况的时候，才偶尔谈上几句。但几乎每次，她都用战战兢兢的神态冷却我所有交流的热情。
     
     　　清早，伏案写作，竟忽然忘却那首将要引用的唐诗。我踱步进了她的卧室，刚顺手拾起桌上的书本，便看到了另一本陌生的画册。
     
     　　它安静地隐藏着唐诗宋词的下面，和我的女儿安度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接着，我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大量的素描手稿和关于美术创作的教程。其中有一幅，是我低头写作的样子。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可以把事物画得这般美妙。
     
     　　那晚，我把台灯关闭，坐在漆黑的书房里，反省这几年对她所进行的家庭教育。我忽然惊觉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的女儿，也许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文学。画册和教程肯定是妻子私下给她买的。也就是说，在这个温暖的家庭里，其实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喜欢什么。
     
     　　我也是家中的一员，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内心的想法呢？这就是我的失败之处。
     
     　　我把那幅描绘我的画附在散文的背后，交给了报社的编辑。第四天，我的散文和女儿的画，在同一个版面刊登了出来。扭开房门，我把当日的样报轻轻地放在她的画册上。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在家里欣喜若狂地欢叫。她再一次闯进我的书房。不过，她事先蹑手蹑脚地敲了敲门。
     
     　　我第一次向她道歉，第一次和她说这样的话：“对不起，其实爸爸一直没有强迫你学习诗词的意图。只是，我不知道你具体喜欢些什么，而你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因此，我只好按照我的思维，给你挑选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没想过要你变成第二个我，或者把你拉进我的框架。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希望永远都是真实的自己。”
     
     　　她又一次在我的书房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