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收藏树叶的那些人

     
     
     
     　　小城里没有孩子的娱乐场所。那些和娱乐有关的词语，譬如公园，文化馆，游乐场，我是在后来的书本里才认识到的。现实里，却不曾见过。唯一可以打发我童年时光的，除了伙伴们的坏主意和偶然的叛逆之外，便只剩下那些随自然四季不断变幻的叶片了。
     
     　　收藏叶片，几乎是每一个南国孩子都经历过的事儿。将或黄或绿或红的树叶小心翼翼地树枝上摘取下来，拍落风尘，夹入书本的内里，使之平整熨帖。
     
     　　春秋两季是收藏叶片最好的日子。春得是暮春，因为只有在初夏即将光临的时刻前，那些刚刚悄然抽出的绿叶才会变得肥硕而又壮满。秋得是初秋，初秋的叶片依然有着些许水分，但能出冰凉的触肌冰凉的直觉里感应到，它的时日已经不多。秋风未至之时，得抓紧把它从高高的树枝上摘落，满怀欣喜地放进书本中，再不复打开。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初秋的叶。经过春夏的滋润与轻抚，所有的枝干都会不经意地显露出在夏末时节里的盎然生机。我相信，初秋是叶片疯长的鼎盛时期。这个时期一过，它便要不可避免地进入一场早早预谋的凋零。
     
     　　我曾将春秋的叶片放在一本书里细细比较。春的叶片是鲜活的，是稚嫩的，是心怀纯善的。那些茸茸的毛和被书本挤压出来的汁，都在向我诠释，这个叶片的微弱的声音。
     
     　　秋的叶片不会。它既没有茸茸的毛，亦不会有晕出本身轮廓的绿汁。它的生命已经到达极致。它不但比春的叶片更加壮大，更加伟岸，还比它更加懂得如何在成长的历程中，慢慢书写自己这一生的脉络。
     
     　　童年如同叶片，始终预备着凋零。当我收起一些孩子的任性与天真，急匆匆地步入少年的门槛时，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许多过去，就如同窗外的叶片一般，被秋风搜检得干干净净。譬如，我的伙伴，我的巷子，我的连环画。
     
     　　很多年后，我无意间再打开那些孩提时用过的书本，才猛然看到诸多散落一地的叶片。这些年，虽然我一直在做收集叶片的事儿，但毋庸置疑，这些书中的叶片对于我来说，的确有着不可或缺的意义。
     
     　　它们已经在岁月中丧失了所有青春年华的弹性，变得脆弱而又不堪一击。随手稍稍用力，它们便会发出丝丝的断裂声。可庆幸的是，无论如何，它们都会保持着自己本真的色彩——绿的梧桐，红的枫叶，黄的香樟……
     
     　　只有真爱收藏树叶的那些人，才会深刻地领悟到，季节与生命的不可复制，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