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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草原新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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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里来到小溪边,但听那溪水的淙淙流淌声传播着原野大地的意志。他坐在溪边的一棵垂柳树下,只见那细长的柳枝条垂向水面,仿佛想吮吸那甜滋滋的溪水。群羊低下头去吃草,早晨的露珠闪着白晶晶的光。片刻未过,阿里已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灵魂的震颤提速。他像睡梦中的人忽然被太阳光惊醒,立即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他看见一位姑娘出现在树林间,肩上扛着一只水罐,缓步向溪边走来,她那赤裸的双脚已被露水打湿。
     
       姑娘来到溪水边,正当弯下腰去用水罐灌水时,向溪的对面望了一望,目光与阿里的目光相遇了,不禁一声惊叫,丢下了水罐,继之后退了几步。姑娘望见阿里,就像迷路人忽然看见了自己的熟人一样……一分钟过去了,那数秒钟就像明灯一样,为他俩的心照亮了通往彼此之心的道路,将寂静化为奇妙的乐曲,把无名记忆的回音送回他俩的心灵。一个向另一个表明,在另外一个地方,自己曾被远离那条小溪和那片树木的影像包围着。二人各自用求哀怜的目光望着对方,相互颇感亲切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对方的叹息声,竭力用心灵中的语言呼唤着对方,终于在一种无形力量的吸引下,隔着一道溪水,两颗灵魂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完全相识终于实现了。阿里走近姑娘,拥抱她,亲吻她的双唇、脖颈和眼睛。姑娘在阿里的怀抱中一动不动,仿佛拥抱的滋味已经夺去了姑娘的意志,相互触摸的温柔已经使姑娘周身无力,姑娘就像茉莉花的芳香完全交付给了微风之波一样被彻底驯服了,随之像疲惫不堪的人想休息一下那样,将自己的头依在了阿里的胸膛上。姑娘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明她那颗惆怅、愁闷的心已彻底舒展开来,宣告她那沉睡着的心灵已经苏醒、振奋起来。旋即,姑娘抬起头,朝阿里的双眼望了一眼:那目光是蔑视人类之间共通话语者的目光:在寂静无声的这种灵魂之语的旁边,人类之间的共通话语,就显得格外渺小无力。那目光是鄙视语词的目光:他不愿意让爱情成为语词肉体的灵魂。
     
       情侣漫步在垂柳树之间。情侣双方的和谐一致是口舌,道出了二人已合为一体;又是留心细听的耳朵,听到了爱神的启示;还是远瞻的眼睛,看到了幸福的光华。群羊跟在二人身后,吃着草头花瓣;百鸟从四面八方飞来,唱着美妙的歌,迎见这对情侣!
     
       二人来到山谷端口时,太阳已经升起,给丘山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斗篷。二人在一块巨大岩石旁坐了下来,那块巨石阴影下生长着紫罗兰。微风吹拂着姑娘的长发,那微风就像无形的嘴唇很想亲吻姑娘。姑娘感觉到神奇的手指在强行戏动她的舌和双唇,她望着阿里的瞳仁,用饱含甜润滋味的声音说:
     
       “亲爱的,阿施塔特女神已把我们俩的灵魂送回这现实生活中,以免剥夺我们享受爱情甜美的权利和青春的荣耀!”
     
       阿里合上双眼。姑娘的话像音乐,带来了阿里常在睡梦中看到的梦境画面。阿里感到无形的翅膀已带着他飞离那个地方,将他带到一个形状奇异的房间,站在一张床前,床上躺着一位美女的尸体,死神已经取去她的亮丽和双唇上的温度。见此可怕场面,阿里一声惊叫,然后睁开了眼睛,发现那位姑娘坐在自己的身旁,双唇上挂着爱的微笑,眼神里闪烁着生命的光芒,顿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眼里的幻影消失,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未来……
     
       情侣相互拥抱,欢饮亲吻的美酒,直至双双酣醉,彼此伸臂相互抱着进入了梦乡,直到日影倾斜,二人被暖洋洋的太阳光唤醒。
     
       玛尔塔·芭妮娅
     
       玛尔塔的父亲去世时,她还在摇篮里。她的母亲辞世时,她还未满十岁。她作为一个孤女,被收留在一位穷邻居家里。那位穷邻居与妻子女儿们靠地里收来的粮食和果子生活,孤零零的山地位于美丽的黎巴嫩山谷中。
     
       玛尔塔的父亲去世时,留给她的只有姓氏和一间坐落在核桃树和白杨树之间的简陋茅舍。她的母亲辞世时,留给她的只有悲伤的眼泪和做孤儿的委屈。就这样,玛尔塔在自己的故土变成了一陌生的异乡人,一个生活在那些高大岩石和茂密的树木之间的孤独人。每天早晨,她总是赤着双脚,穿着破衣烂衫,牵着一头奶牛,到山谷的一端那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她每到那里,总是坐在树荫下,与鸟儿们一起歌唱,与溪水一道哭泣。她嫉妒那牛有肥美的草可食,留心观察着花儿成长开放和蝴蝶款款飞舞。夕阳西下,肚子饿了的时候,便回到茅舍里,和养父的女儿一起坐下,吃点儿玉米饼子,就着少许干果和用醋与酒浸泡的酸菜,然后铺上干草,头枕双腕,长吁短叹地睡下。她多么希望整个生命就是深深的一觉,既不被幻梦所打断,跟着它的也不是苏醒!黎明到来时,养父便吆喝她起来干活儿,于是她战战兢兢地急忙爬去,恐怕养父发脾气大声申斥。
     
       一晃几年过去了。可怜的玛尔塔一直在丘山与远谷之间放牧。她像树木一样成长,心中不知不觉地诞生了情感,就像花蕊的芳香一样生成。就像群羊轮流到水渠饮水一样,各种梦想和思绪相继涌入她的内心。她长成了一个有思想的姑娘,那思想就像一块良好的处女地,知识未曾在那里播种,经验之足也未曾踏过它。她长成了一位具有纯洁、雄大心灵的姑娘,那心灵被命运丢弃在那个田园,在那里,生命随着一年四季变更,就像无名之神的影子,端坐在大地与太阳之间。
     
       我们把生命的大部分岁月都消遣在人口拥挤的城市,对黎巴嫩的农村、田园里的居民生活几乎一无所知。我们随着城市的新潮行进,致使我们忘记了,或者佯装忘掉了那充满纯洁的朴素美好的生活哲学;假若我们仔细观察一下那种生活,我们就会发现它春季微笑,夏季负重,秋季收获,冬季休闲;它所扮演的每个角色,颇似我们的大自然母亲。我们比农村人钱多,而他们的心灵比我们高尚。我们播下了许多种子,却什么也没有收获到,而他们则种上什么收什么;我们是我们贪欲的奴隶,而他们则是知足常乐者;我们喝的生活酒里搀杂着失望、恐惧和厌烦的苦涩,而他们喝的却是醇香的玉液琼浆。
     
       玛尔塔十六岁时,她的心灵变得像一面光亮的明镜,可以反映田野的一切美景;她的心酷似空旷的山谷,能够反射所有声音的回音……在充满大自然叹息的秋季的一天,玛尔塔坐在一眼泉边,那泉水就像思潮从诗人的想象力里释放出来一样,从大地的深处喷涌而出。她坐在那里留意观看着在秋风中瑟瑟颤抖的黄叶,那秋风戏动黄叶颇似死神戏动人的灵魂。她又朝着花儿望去,但见鲜花已经凋谢,花蕊已经干枯开裂,要把自己的种子储藏在土里了,宛如混乱、战争年代妇女们对待自己的宝石、首饰那样。
     
       玛尔塔望着花和树木,她与它们一样感到告别夏天的悲伤。这时,她听见山谷里的碎石子路上响起了马蹄声。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位骑士正缓缓朝她而来。骑士走近泉边,看其相貌和衣饰,足见生活优裕、教养不凡。骑士离鞍下马,谦恭、温和地向她问安。一个男子那样向她问好,是她不习惯的。之后,骑士问她:
     
       “姑娘,我想到海边去,不料迷了路。你能告诉我去海边怎么走吗?”
     
       玛尔塔站起来,像泉边的一根树枝。她回答道:
     
       “我不知道,先生!不过,我可以去问问我的养父,他认识去海边的路。”
     
       她说话时,惶恐表情显而易见,因为害羞,使她显得格外漂亮、温柔。她正要走时,骑士叫住了她,骑士的血管里青春烈酒在沸腾,神色也起了变化。他说:
     
       “不,你不要去!”
     
       玛尔塔惊异地站在原地,只觉得骑士的话音里有一种力量拉住了她,使她再也动不得。她用羞涩的目光望了骑士一眼,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而她完全不理解用意何在;她还发现骑士带着神奇的温和表情冲着她微笑,那温和表情甜美得几乎使她哭起来。骑士的目光里充满着友善和慈爱,望着姑娘那赤裸着的双脚、两个美丽的手腕、光溜溜的脖颈、浓密而光滑的黑发,眷恋地深思着太阳怎样烤着姑娘的皮肤,大自然又如何使她的腕子变得强壮有力。玛尔塔则羞涩地低着头,不想离去,也说不出话,原因何在,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奶牛独自返回牛栏里,玛尔塔则没有回家。养父从地里回来时,到山沟里去找她,却没有找到。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回答的却只有从山洞传来的回声和林间风的叹息声。他闷闷不乐地回到茅舍,把情况告诉了妻子,妻子整整哭了一夜,暗自心想:“我有一次梦见她在猛兽的爪中,猛兽正在撕扯她的肉体,而她却边微笑边哭泣!”
     
       关于玛尔塔在那个美丽田园里的生活,我就了解这些,而且是村上的一位老翁告诉我的。那位老翁自打玛尔塔还是个小孩子时就认识她。玛尔塔长成了大姑娘,却踪影不见,所留下的只有那位养父及其妻子眼中流出的几滴泪,而更详细的记忆则随着山谷里的晨风流淌去了,然后像儿童哈在玻璃窗上的一口气迅速消失得一干二净。
     
       1900年的秋天到了。我在黎巴嫩北部度过暑假之后,回到了贝鲁特。开学之前,我和同学们在城里整整游逛了一周时间,充分享受了一下自由的欢快;那自由是青年人贪恋向往的,而在亲人家中和学校垣墙内是享受不到的。我们就像鸟儿,眼见笼门开着,心便尽享自由展翅飞翔和放声鸣唱的乐趣和欢快。青春是一个美丽的梦,书籍中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夺去了梦的甜美,使之变成了残酷的苏醒。能否有那么一天,哲人将青春的美梦与知识的乐趣结合在一起,就像责备能把相互厌恶的心融合起来呢?能否有那么一天,大自然成为人类的导师,人道主义成为人类的教科书,生活成为人类的学校呢?那样的一天会到来吗?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能感觉到我们正快步向精神升华前进,那种升华便是通过我们的心灵情感晓知万物存在之美,通过我们对那种美的钟爱赢得幸福生活来临。
     
       一天傍晚,我坐在家中的阳台上,留意观察城市广场上的持续不断的争斗,耳闻街头小贩们的嘈杂声,都在叫卖自己的好货和美食。这时,一个五岁的孩子走近我,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肩上挎着盛放花束的盘子,用充满天生屈辱和伤心痛苦的低微声音说:
     
       “先生,您买花吗?”
     
       我望着孩子那枯黄的小脸,仔细打量着他那双被不幸和贫苦阴影染黑了的眼眶的眼睛。我发现他的嘴微张着,就像疼痛的胸膛上的一道深深的伤口。他裸露着两个干瘦如柴的胳膊,瘦弱矮小的身材弯向花盘,活像绿草中间的一只凋零的黄玫瑰。我一眼看到这些,只能用微笑表示同情。那微笑比泪水更苦涩;那微笑源自我们的内心深处,显露在我们的唇上;假若我们不管它,那微笑会上升,然后从我们的眼角溢出。我买了几枝花,目的在于买孩子的几句话。因为我觉得他那痛苦眼神的后面定有一颗小小的心,包容着岁月舞台上经常上演的贫苦人悲剧的一幕戏,因为那悲剧太令人感到痛苦,所以很少有人留心观看它。我和他说了几句温情的话,孩子感到放心、亲切,于是用惊异的目光望着我。因为他像他的穷伙伴一样,只习惯于听那样一些人的粗鲁话语,那样一些人常常把胡同里的孩子看成是一文不值的污物,根本不把他们看成是饱经世代箭伤的幼小心灵。当时,我问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垂目望着地面,回答道:
     
       “我叫福阿德!”
     
       我问:
     
       “你是谁的孩子?家人在哪里?”
     
       孩子说:
     
       “我是玛尔塔·芭妮娅的儿子。”
     
       “你父亲在哪里?”
     
       孩子摇了摇小脑袋,像是不明白“父亲”一词的意思。我又问:
     
       “福阿德,你的妈妈在哪儿?”
     
       孩子说:
     
       “病在家里。”
     
       仅仅从这个孩子口里听到的寥寥数语,我的情感将之吸收,一幅幅令人痛苦的奇异画面与影像便生成了。瞬息之间,我便得知了可怜的玛尔塔的现实情况:我曾从那位乡下人那里听说过她的故事,如今她病在了贝鲁特城。昔日在山谷树林间安心度日的少女,今天却正在城市遭受着贫困与痛苦的折磨;曾在大自然怀抱中欢度青春、在美丽的田野上放牛的孤女,被腐朽城市洪水卷去,变成了不幸与贫困魔爪中的猎物。
     
       我沉思、想象着这一切,那孩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仿佛用他那纯洁心灵的眼睛看到了我的伤心之处。他想离去时,我拉住他的手,说:
     
       “带我去你妈妈那里,因为我想看看她!”
     
       孩子走在我的前面,默不作声,自感惊奇。他不时地回头,看看我是否真的跟着他走。
     
       在那些肮脏的胡同里,空气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在那破烂房舍之间,坏蛋们在夜幕掩遮下干着罪恶的勾当。在那时而右拐、时而左拐的黑蛇般的弯曲的胡同里,我胆战心惊地跟着孩子走去。那孩子毕竟年纪尚小,心地纯洁,他所具有的勇气是熟知城里罪恶活动的大人们所没有的。正是这座城市,东方人将之誉为“叙利亚新娘”,也被称为历代君主王冠上的“明珠”。行至街区边缘地带,孩子走进一座简陋房子,因为年久失修,看上去近乎坍塌。我跟着孩子走了进去,每走一步,心跳便加速一些。走到屋子当中,只觉那里空气潮呼呼的。屋里没有一件家具,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正用它那黄色的光箭与黑暗搏斗。那里还有一张简陋的床,足以证明主人一贫如洗,穷困潦倒。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面朝着墙,仿佛有意躲避人间的黑暗与不公,或者好像发现墙壁里倒有一颗比人类之心更温柔、怜悯的心。
     
       孩子走近那女人,叫道:
     
       “妈妈!”
     
       女人转过脸来,见孩子指了指我,便立即在那破烂的被子里动了动,用饱含心灵痛苦和苦涩叹息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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