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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他们已经认定的事,就休想扭转他们的看法。
真是顽固到骨子里的家伙。
「文森特,你先把枪放下。」
少年天蓝色的眼睛忽然弯起来,笑得那么干净而纯粹,「你知道的,我不会。是你教我的——如果想活命,那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放下你的枪。」
白羽轻轻吐了口气,「我真后悔告诉你那句话。」
身为一个杀手,第一点,要抛却恐惧。因为恐惧,是人类最软弱和无用的情绪,它让你慌乱、让你懦弱,让你无法保持镇定和清醒。
所以,在这样危急的情境下,他们还可以这样镇定自若的进行着对话,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方显露出急躁的情绪。
直到船再一次猛烈地震动起来。
距离白羽和文森特所在船舱不远的地方,又发生了爆炸。他们已经可以感觉到空气里逐渐升高的温度和焦灼的气味。
文森特嘴角微挑,冷冷哼了一声,「唐比休斯顿更加懂得笼络人心,不是吗?」
「你看到内奸了?」
「对,我看到他去引爆炸药。」
白羽更加觉得头痛,「你竟然没有阻止他……」
「对那个人来说,这是个教训。」文森特说着,华丽的嗓音带着明显的讽刺笑意。
「那个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再一次,一个小插曲打断两人的对话——白羽的手机响起来。
于是白羽百忙之中腾出手来接电话。
「白羽,是我。文森特在哪?」电话那头,是休斯顿已经不再平稳的声音。
白羽毫不犹豫按下扩音键,「Boss,他就在这里,我无法说服他跟我回去。」
「文森特?」休斯顿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是我。」
「我从来没想过真的把你交给唐,我只是想用你做诱饵……」
文森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是随即,那双眸子里的光彩更加冰冷。
「休斯顿,唐欺骗了你,对吧?」他带着冷漠的讽意开口,「他根本就没打算和你交易,想让你和我一起死在这条该死的船上,对吧?」
「你对我的估价太高了一点,休斯顿先生,我根本就不值那个价钱。」文森特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加刺耳一点。
「你说你从没想过要卖掉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说的全是谎言。」他一句接着一句,根本没有给休斯顿解释的机会。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短短的时间,然后,他一字一句,狠狠的说:「你,必须,相信我。」
「不。」文森特眯起眼睛,冷漠的笑着,轻声回答,「现在……我们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你舍弃了我,而我也不再需要你。」
第十章
再一次的爆炸就发生在文森特和白羽所在房间的隔壁,墙壁在一瞬间被摧毁成无数碎片,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整个房间。
同时间,电力系统陷入瘫痪。
黑暗的船舱里,只有燃烧着的火团、电线爆出的火花,还有一堆四分五裂焦糊的碎片。
白羽从废墟里站起来,他在意外发生的刹那,躲到船舱相对厚实的门边,避开了爆炸的正面冲击。
当他再次在化为废墟的船舱中搜寻时,已经不见了文森特的踪影。
冰冷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踝。他别无选择,只得回到甲板上。
此刻甲板中也陷入一片火海,浓烟与火焰笼罩了整片海面,烧红了半片天空。原本表面沉静的海,如今却正疯狂的沸腾、愤怒的叫嚣。
休斯顿家族所有的接应船和直升机,都被佩雷拉家族派来的阻截力量拦截,其中有不少已经被摧毁,只有一架直升机冲破了密集的狙击和浓烟,在甲板上空悬停。
爆炸产生的气浪让直升机的悬停变得非常危险和困难,船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再次爆炸,在这样几乎是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休斯顿却仍站在甲板上,迟迟不肯登机。
他看到白羽一个人走上甲板。只有,一个人。
他那双微微眯起的浅灰色眼睛,倒映着冲天火光,那么绚丽,却又冰冷。
「文森特还在船舱里。」白羽低声说,他头一次明显的避开休斯顿的目光。这样的失败让他觉得羞愧,除了羞愧之外,更有……悲伤和无可奈何。
休斯顿的头发在直升机卷起的风中凌乱飞扬,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不断地交错。
这一刻,这样的局面,他无法责怪任何人。
这不是白羽的错,也不是文森特的错。
也许真的像蜜拉贝尔说的,他要为自己的自大而付出代价。
「去找他,所有人都去找他!」忽然,休斯顿愤怒大吼。
这是第一次,他完全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如此暴怒、焦急,连握紧的手指都微微颤抖。
「Boss,请您先上直升机。」属下没有立刻执行,而是再一次要求。
「把他找回来!」休斯顿吼着,一径的顽固,不愿给别人辩驳的余地。
终于,在犹疑之余,忠心的属下还是分散开来,前去寻找。
时间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声在火焰中被消灭。每一秒手表指针的转动,都重重的,一下一下敲击在人的心脏,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整艘船都在发出巨大的断裂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断重复着低沉的痛苦呻吟。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沉没,一点一点被漆黑的海水吞噬。
前去寻找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不行了!已经来不及了!」
终于,忠诚的属下不能任由Boss在这种时刻继续固执下去,他们强行把休斯顿推上悬梯。
文森特踏上甲板的一瞬间,就目睹了这样的一幕——休斯顿登上直升机垂下的悬梯。
少年静静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他苍白的脸在冲天火光中,被染上鲜血炙热的颜色。
黑色的风衣被飞旋的风鼓动,飞扬着向后。
他酒红色的发,在风中旋舞飘飞。
突然,他默无声息的举枪。
单手,侧身。
动作缓慢却未丢失力度。
整个破碎的甲板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天蓝色的眸子,在火海中,仍旧是纯净得毫不浑浊,很美,美得动人心魄。
「把枪都放下!」休斯顿在直升机巨大的噪音中声嘶力竭的吼着,疯狂地按往身边属下手中拔出的枪。
直升机慢慢升高,休斯顿在舱口,这一刻,一向优雅、时时刻刻保持着贵族风度的黑帮教父,是那么狼狈。
文森特只是保持着单手举枪的姿势,没有扣动扳机。
有时候,我们爱一个人,爱到恨不得亲手抹杀他,让他死在自己的手中,永世不得离开。
但,这只是「恨,不得」而已。
爱至深处,就会明白,爱不是一种毁灭;毁灭,不过是妒忌以爱之名进行的粉饰。
休斯顿在舱口,他大声的呼喊着,但是声音无力的淹没在直升机巨大的噪音中。
文森特看着他,清楚明白他在喊什么。
男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叫他,跟他走。
然而文森特只是看着他,下巴仰起美丽的弧度,慢慢的摇头。
其实他相信休斯顿,但却不肯原谅他。
很多人妄图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给予另一个人惩罚,这是多么的愚蠢。
文森特,在沉默了那么久的时间之后,终于也选择了这个极端的方法。
因为别无他法。
他要他记住他。
要那个自负骄傲的人的心,因为自己而受到煎熬。
休斯顿明白,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死诀别。
如果他就这么离开,会从此失去那个有着天蓝色眸子,会认真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叫他「休斯顿」的人。
相隔着漫天流火,他们对视着。
世界那么喧嚣,又仿佛什么声音都不存在。
突然,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休斯顿从机舱跳了下去,几乎是同一刻,又一起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就发生在甲板上,整个甲板瞬间分崩离析。
气浪冲击之下,直升机被迫拉高,盘旋飞离。
文森特完完全全怔住,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强烈的震动之后,甲板的碎片纷纷扬扬从空中摔落,掉落在他脚边,发出沉重的闷响。
文森特突然回过神来,发疯了一般,踉跄着冲向休斯顿跌落的地方——那里已是一片木板钢板堆叠的废墟。
「休斯顿!」他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那么哀戚,近乎绝望。
「文森……」
一声轻微的响动,狼狈至极的教父猛地推开身上的碎片,撑着身体,艰难的站起来。他的腿似乎是受了伤,有几次踉跄了下,又差点跌倒。
文森特就在他几步之外,仓皇的回过头来。
那时候,他脸上的惊喜和悲伤,都再也无法掩饰。
休斯顿站在原地,注视着触手可及的少年。
「你还回来做什么……」文森特轻轻咬住嘴唇,眼睛里依旧闪着淡淡倔强的幽光,「你不是已经舍弃了我吗?」
「不……我用生命发誓,我从未有这样的想法。」
隔着几步的距离,倔强的红发杀手和顽固的灰眼教父对视着。
他们似乎从未这样真实的面对过彼此,卸下一切伪装、高傲和虚伪面具。
一瞬间。
所有的彷徨所有的迷途,终于都找到归路。
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下,他们看清了自己的心。
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猜,你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就这样不顾一切的从直升机上跳下来。」文森特轻轻抬起手,飞快摸了一下眼角,然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休斯顿的嘴角扬起一抹优雅的弧度,「说实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着,他抬起一只手,「走。」
「去哪里?」
手指落进掌心,旋即被握紧,十指相扣。
「Paradise。」
休斯顿猛地拉过他的手,搂住他的腰,几乎同时,文森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用力的拥抱,用力的亲吻。
用力得几乎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
用力得舌间都有了血腥味。
鼻梁擦着对方的皮肤,唇齿相吻的角度是那样契合完美。
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他们终于可以彼此拥抱、彼此坦然,给予对方最真实的亲吻。
白羽在直升机的机舱里,看着甲板上,高大的教父紧紧搂住红发的少年。
他们站在巨大船体的边缘,衣袂翻飞,他们脚下是汹涌的波涛。
白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他们在笑。
但是他感觉得到,那两人那么的淡然,仿佛已经将生死看透。
他看着他们像两只折翼的鸟儿一般,无声往后仰倒,坠入黑色的海水。
然后,瞬间被那黑色的巨兽所吞噬,再也不见踪影。
尾声
半个月之后。
文森特穿着对他来说过于宽松的病人服,坐在病床上,背靠着软软的枕头,酒红色的柔软头发服帖的垂落在肩头。
巨大的玻璃窗外,金色阳光洒落在高大的绿色树木上,鲜绿的树叶反射出鲜亮的色彩,风轻轻撩动白色窗帘,飘起而又落下。一切都很宁静、很美好,美好得如同一幅画,让人不忍心打扰。
然后,美丽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少年,忽然敏捷无比的掀开被子在床上盘腿而坐,从几上拿起一颗苹果开始削皮。
文森特削苹果的技术和他削人肉的技术比起来,真的不能相提并论。
好好的一颗苹果,形状饱满、颜色艳丽,却被他削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终于,少了三分之一的果肉之后,苹果被削干净了皮。
隔壁的病床上,躺着英俊的休斯顿教父。
显然,休斯顿刚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被单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宽阔的肩和肌肉线条流畅精实的身体。
「早安。」文森特对着男人摇了摇手里的水果刀,打招呼。
「你在做什么?」
「吃苹果。」
「……该死……」休斯顿抬起另一只胳膊——上面打着厚厚的石膏。他从床上艰难的坐起来,掀起被子,艰难的挪动——左腿也打着石膏。
文森特看着可怜的Boss,如此笨重的像企鹅一样移动自己的身体,从床上挪到床边的轮椅里,再坐着自动轮椅挪向洗手间……
他就心安理得的看着,丝毫没有要去帮忙的迹象。
事实上,他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坠海的第二天,两人就被救援船救起。
那时休斯顿一直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因此他几乎没受到什么严重的伤,而休斯顿被救起时却几乎性命不保。
不过好在他的复元能力卓绝,虽然现在仍旧全身包得像木乃伊,但已经可以勉强自己移动。
文森特正在啃苹果,忽然听到浴室里一阵乒乒乓乓,还夹杂着男人低沉好听的咒骂声……
嘴角漾起一抹愉快的笑意,然后,他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推开浴室的门。
「我说了不需要你帮忙。」坐在轮椅里的教父,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泄气。
「嗯。」文森特敷衍的应了一声。
他把掉落在地的杯盘捡起来,放回架子上。接着回过身,弯下腰,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休斯顿的下巴,十足的调戏味道。
「好扎,我替你刮胡子吧。」
金色阳光斜斜透过玻璃投射入房间,落在文森特柔软的发丝、瘦削的肩、白皙的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中,显得那样安静而美好,如同坠落凡间的天使。
「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骄傲的教父终于在天使的诱惑下彻底放弃抵抗。
「今天看什么片子呢?」
「如果你再让我看像昨天那样的愚蠢爱情片,我就让他们把电视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