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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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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鑫听见了敲门声,但由于昨晚睡的很不舒服,人有些犯懒。就在他挣扎着起还是不起的时候,又听到了开门声——颜瞻从卧室出来了。熊鑫躺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颜瞻看。平素见他总是光鲜亮丽,原来他也跟所有人一样,刚睡醒也会呈现出邋遢的面貌——头发乱翘、眼底挂着黑眼圈、睡衣皱巴巴、面如土色。
       “快递。是本人吗?”
       熊鑫没有起来,原来是送快件的。从大门可以窥见客厅,于是他选择继续躺好。
       颜瞻站在门口接过了细长条的箱子,在快递单上签字。
       大门关上,熊鑫才坐了起来:“早。”
       “早。”颜瞻看上去倒是精神很多,就说他需要睡觉吧?但隐隐的,熊鑫感到颜瞻有一丝雀跃,是因为可以去找那个男人了吗?
       “睡的好吗?”
       “托你的福。”颜瞻笑了笑,“你没睡好吧?”
       熊鑫睡的沙发,颜瞻有些过意不去。说了让他睡自己房间的小床,熊鑫却说上面堆的东西太多就别麻烦了。
       “还可以。我什么都能吃,也哪儿都能睡。”
       “我去给你准备洗漱用具。”
       熊鑫看了看手机,还不到八点,“方便的话,我可以借用浴室吗?”
       “啊,行的呀。那你先。”
       “不用,你先吧。我收拾一下客厅。”
       “别呀,就那么放着吧。”
       “你去吧,洗好换我。”
       颜瞻没再客套、推辞,把包裹扔进卧室就去了洗手间。他决定洗个澡精神一下,也让自己干净一点,毕竟这几天他都没摸过混水阀。快递也送达了,虽然比预想的慢,但还算赶趟。等下组装好,就去彭勃公司。颜瞻趁脱了衣服放水的工夫,透过镜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那样的神情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妈妈曾说,瞻仔你那样看上去很吓人。颜瞻还记得曾经企图调戏过妮子的那几个不良少年,也还记得血如同金属般的味道,就连那阵子常去的心理治疗室淡淡的柠檬香气也仿佛能嗅到——这是他曾为他的过激行为付出过的代价。
       颜瞻又看了会儿镜子才走到花洒下拉上浴帘。
       彭勃,我跟你没完!
     
       熊鑫简单把客厅归置了一把,被子、枕头、毯子叠好规规整整放回了卧室。颜瞻睡过的床也没收拾,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方便帮他收床,就放着没管。
       熊鑫冲了一杯咖啡,抽了一支烟,颜瞻就出来了——头发没吹,湿漉漉的贴在前额。
       “你用吧,我洗好了。”
        那是他熟悉的颜瞻式的笑容。
       “你吹头发啊,这样会感冒吧?”
       “等下自己就干了,有暖气嘛~我收拾收拾,还没干就去吹。”
       熊鑫点点头,向浴室走去。
       “浴巾用挂在架子上那条就行,新洗的~”
       熊鑫进了浴室,颜瞻就回了房间,别上了门。他用美工刀割开了快递箱子的封箱带,急不可待的拆包。
       里面的铝合金箱子份量不重,颜瞻打开,透明的包装材料里,气枪的部件安然躺着,子弹盒也在里面,跟点144口径的气枪躺在一起。还附赠了一只望远镜,但颜瞻想不出它对他来说有什么用。
       只用几分钟,颜瞻就将气枪组装好了,常随父亲打猎的他对此十分拿手。虽然很早以前气枪就已经被禁,但熟悉过的东西你不会轻易忘记。更何况父亲到现在还留着好些气枪,时不时会拿出来在自家玩一玩。
       装好他就拿过了琴箱,把气枪、子弹、望远镜扔了进去。然后又去阳台,拿了好几个空啤酒瓶一并放了进去。箱子还敞着,颜瞻继续往里面搁东西:小刀、肥皂、凡士林、油漏斗、旧衬衫、剪子、水杯等等等等都是他一早准备好的。有没有用武之地,单说。
       坐到床边,颜瞻努力想了想,觉得不差什么了,一会儿路上再买一瓶柴油就好。颜瞻不傻,徒手他是打不过彭勃的,这一点上次交锋他就已经心知肚明。熊鑫洗澡没他快,颜瞻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开始换衣服。
       
       “我洗好了。毛巾挂起来了……”熊鑫一出来,就看到了整装待发的颜瞻,吃了一惊,“你这是?”
       “准备出发!”
       “你打算……”
       “去找彭勃!”
       “直闯?”
       “我才没那么傻!先过去啦,然后给他公司打电话。随便找个理由,确定他在不在。在的话我就等他。”
       “然后呢?”
       “他出来我就跟上他,跟着他肯定能找到任伟!”
       “要是他不在呢?”
       “死等!”
       “……”熊鑫的头发已经吹干了,他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那琴箱又是干嘛的?你要带着?”
       “嗯。”
       “当凶器?”
       颜瞻点头。
       熊鑫瞠目结舌——是要用箱子砸人么?
       “玩笑。”颜瞻拿过了茶几上的马克杯,“装了些东西而已。”
       “装了什么?”
       “反正不是琴。”
       看颜瞻没有回答的意思,熊鑫追问:“刀?”
       “才不是。”
       “哦。”熊鑫松了口气。
       “那等下我就出发。有个不情之请,车借我用用。”
       “不是刀是什么?”熊鑫追问。
       “酒瓶。”
       熊鑫差点儿笑出来,忍住了——这种武器也只有颜瞻想的到吧?
       “我肯定会完璧归赵。行吗?”颜瞻看着熊鑫问。
       “不用借,我陪你去。”他还真是不放心他。带着几只酒瓶能干嘛?
       “不行。”颜瞻说的很坚决,面对熊鑫的视线,他接着说:“我找到任伟的话……我想……他见到你……会很……”
       熊鑫懂了——很尴尬。于是点了点头,可他实在不放心颜瞻一个人。
       “你安心去上课吧,我自己没问题的。”
       谁还有心思上课?熊鑫无奈。但却也再不好说什么。
       “于是,我现在送你去学校。改天我做饭给你吃……今天……只能让你饿着肚子出门了……”颜瞻吐了吐舌头。
     
       放下熊鑫,颜瞻就照着信息公司给的地址去了。是幢很高档的写字楼,通过大厅的公司分布图,颜瞻获知整个十七层都归属这家公司。旁边是告示牌:大厦值冬季期间,只开放东门出入,西、北、南三侧电梯照常运行,请分散搭乘电梯。
       乘电梯到B2地下车库,回到车上,颜瞻给这家公司去了电话。冗长的集团电话提示音过后,颜瞻按了0。电话没有接入,看来前台正忙。颜瞻重播,眼睛注视着熊鑫吊在后视镜上的装饰物:一把小提琴。连弓子都有,精致极了。
       电话又打了两次才接通,前台小姐的声音很甜,问着好、报着公司名称。颜瞻装作随意的说:“请帮我转接彭勃。”
       小姐的回答很清脆:“他还没有到公司哦。”
       “这样啊,那他大概几点会到?”
       “我想是下午吧,您是要来拜访吗?”
       “我再联系他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因为下午公司有会议,所以他不一定方便跟您见面。需要我帮您预约吗?”
       “不,不用了。谢谢你。”颜瞻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好,想挂电话。
       “是韩先生吧?”
       颜瞻愣住了。啥?
       “我记得您的声音。如果是企划方面的事,我也可以帮您转接吴总监。”
       “不用,不用,我稍后联系他吧。”
       颜瞻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还在想前台小姐怎么这么多话,原来是错把他当作别人了。真是走运,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彭勃会来。
       颜瞻坐在车里等,他停车的位置是在地下车库主干道旁的区域,离入口很近。彭勃还没来实在很幸运——这样他的车一开进来,他就会看到。车牌号辉子一早告诉过他。颜瞻决定:等彭勃停好他就贴过去,这样彭勃离开的时候他就方便尾随了。
       手心了出汗。颜瞻去拿矿泉水瓶,发现手心湿湿滑滑。
       上午颜瞻接了几个电话,有小熊打的,还有辉子、倪歆、吉吉他们打的。前者关心他进展如何,后者更关心的是他人在哪儿、精神好些没、有没有任伟的消息。对前者颜瞻可以坦诚相待,但后者……颜瞻不希望他们介入,一来自己持械准会被禁,二来深知任伟性格的他,想要帮他维护尊严。
       那辆黑色的GLK开进来是一点过半,颜瞻看车牌确定无疑——是彭勃。那时候他刚狼吞虎咽下一份快餐。小熊说的对,这时候不能吃不下东西,那是犯傻。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颜瞻把雷克萨斯倒出停车位,然后向着彭勃刚刚驶去的方向缓慢行驶。基本可算一步一趋。他生怕看漏掉。后来颜瞻在西北角的二层停车位上看到了那辆车。彭勃来的太晚,只能使用铁艺的悬空车位了。于是,新的问题也出现了——这附近根本没有空余车位。
       要去出口处吗?那边更不会有车位吧?
       颜瞻有些着急。车肯定不能开出去,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
       那要怎么办呢?
       后面有车鸣响了喇叭。这就更糟糕了,它说明:他刚刚的车位肯定有车停了进去。
       迫不得已,颜瞻继续向前行驶。阿弥陀佛,有辆M6正倒车。
     
     ◇◆◇◆◇◆
     
       手机响起的时候,熊鑫正打算再给颜瞻打过去,在咖啡馆静坐实在异常消磨人的耐心。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熊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显而易见,秘书先生必然转告了母亲他曾去电这一事实。
       坦白来说,如果不是颜瞻遇到了此等棘手的事,你打死熊鑫,他都不想跟父母联络。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上一次跟他们碰面,父母都在至少要追溯到一年半以前。个人成绩上母亲胜出,她上个季度给他打过公式化的“关怀”电话。
       熊鑫已多年谢绝主动跟父母联络。前不久颜瞻想参观楠书房,他明明可以报出父亲的姓名直接带他进去,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默默排队预约。他同样没有向颜瞻炫富的意思,那次说那样的话,实在是不希望颜瞻总“格外”照顾他,那让他心里不舒服。一定程度上来说,熊鑫很羡慕颜瞻,他们年纪相仿,颜瞻还可以依赖于家庭撒娇要爱,但他不能。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于是所有友好的情绪听起来都不那么真诚。
       通话的内容一成不变:你最近好不好啊?有没有按时吃饭?琴弹得怎么样?最近参加什么比赛了吗?诸如此类。同样一成不变的还有:卡里的钱你怎么老不用啊?不是又在打工吧,还是比赛又获奖了?不要老去酒店弹琴不合身份,等等等等。
       熊鑫只是听着。她永远也不明白:她与其给他钱,不如给他买件厚外套。钱和心意,划不上等号。
       以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在熊鑫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永远停留在他小时候——她总是打扮的美美的,带他去学琴;出席各种他的演出,给他加油。她也总是记得入冬时节给他买新外套,夏天帮贪凉的他关上他永远也不会记得关的空调。后来一切就都变了。钱就那么重要吗?胜于一切?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于理想主义,还是父母活的太现实。
       又是一通毫无意义的电话。
     
       彭勃心情很糟,如果可能,他一点儿也不想来公司。但没有办法,旅游形象的项目如果他置之不理,他的合伙人准要跟他算账。今天要评估预算,标书也要着手准备。昨天跟一帮人应酬到很晚,又喝了不少酒,最后就是被任伟气得要死。这阵子忙的不可开交,致使他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任伟身边,彭勃不知道这究竟是省去了很多气受还是少了很多机会说服任伟。
       他不想放手。对,不想。即便任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他也无法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死缠烂打又能换来什么?一次比一次心寒。彭勃始终不明白,他到底哪儿做的不够好,或者有什么致命的缺点令任伟不能接受他。他想不出来。两年多的感情,在任伟眼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任伟说他不是没喜欢过他,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因为他骂他“烂货”。可你怎么不想想,究竟是谁逼我骂出那样的话。任伟,你都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不清楚吗?需要的时候就贴上来,不需要就一脚踹开。我始终由着你,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结果呢?
       我跟颜瞻在一起了,不行吗?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曾经,彭勃坚定的以为任伟不是对他没感情,他只是生性冷淡防备心强。也正是因为这样,听辉子说任伟早就跟颜瞻处上了的时候,他才会萌生掐死他的冲动。因为他欺骗了他。而冷静下来,他决定好好跟他谈谈,面对面、没有旁人在。但当他真的营造出了这样的环境,他又得到了什么?任伟死都不想给他一点点爱。甚至,他读出了他对他的恨。任伟像发了狂一样,浑身都是斗气。也因此,彭勃不得不对马姐说了那样的话——我在强制帮他戒毒。不这样,他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夏天的时候他有时会过来这边自己待一段时间,马姐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不二人选。她是个好人,是个善良朴实的女人。
       曾经,彭勃以为任伟是一块海绵,挤一挤,就会淌出一点点爱。可他现在就像一块坚硬的冰,碰一下都会伤手。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彭勃想不明白。宁愿选择那小兔崽子也不选我吗?我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又在哪儿?退一万步,同样都是追逐你,为什么你愿意停下来等他而不是我?
       我选择颜瞻,是因为,他从来不会伤害我。即便他从我身上一无所获,他也不会伤害我。非但不伤害,他还义无反顾的继续付出,无论我是怎样冷漠、怎么自私,他都不以我的回报作为他爱我的衡量。
       他才爱了你几天?
       我付出我当然想要回报。我给你一座金山,你给我一把沙砾我都认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那么一点点我也不该要吗?
       你这个混蛋。
       彭勃几次都想把任伟扔进河里或者埋进土里,但每每这个时候,任伟温和撒娇的模样就出来搅局。他不是没对他好过。不是。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陷得这么深。感情是一个发出与回馈的过程,他接收到虚假信号,始终认为他们不过是暂时断档了而已。难道真的逼我推翻吗?
       秘书来敲门,彭勃已经抽了数支烟,一屋子烟雾缭绕。他看着她放下会议资料,听她说着大小公事,却始终心不在焉。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他无论怎样都换不来心的男人身上。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会议上,什么PPT讲解说明,什么企划、议案,什么预算评估,统统左耳进右耳出。
       会议是五点一刻结束的,之后又是股东会议。彭勃烦躁极了,几次发火,毫不留情。晚上又有跟旅游局的应酬,推不掉,令他更为恼火。领带好像在自主收缩,像是要令他窒息。
       
       彭勃六点半过一点出现在了颜瞻的视野里。相较于他平时的形象,颜瞻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十足的衣冠禽兽。一想到他会怎么样任伟,颜瞻恨不得现在就下车跟他拼命。还好,理智让他忍住了。他的首要任务是——找出任伟。
       彭勃驶出地下车库,颜瞻就跟了上去,但他没有料到彭勃会来酒店,这样来来往往的环境藏的住一个人吗?可他一路跟着他,就跟到了酒店门口。更奇怪的是,尾随前往,彭勃并没去哪个房间,而是去了宴会厅。至此,颜瞻甚至有些怀疑彭勃并非天天都会见任伟了。你看,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而由此,颜瞻还想到了更糟糕的情形——任伟是不是被他……甩了甩头,甩掉不佳猜测,颜瞻不管,打定了主意——彭勃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只要跟住,肯定能找到任伟。任伟不会遭遇不测的!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他们的生命他相信是相连的。就像薄荷草离不开水与阳光,仅有土壤一样会枯萎。
       等到十一点多彭勃才从酒店出来,颜瞻小心的跟了上去。他一路向北,走了一段高速,颜瞻始终紧紧跟随。他不敢跟太近,也不敢跟太远,时而超车时而减速。后来彭勃驶向了国道,车一下少了很多。颜瞻更谨慎了。
       
       有一辆雷克萨斯一直跟他同行。彭勃偶尔会在倒后镜里看到那辆银色的车。起先他并不在意,后来上了国道再度看见它,他就有些心生疑窦。
       到分岔路口,彭勃故意右拐停车,那辆车也跟着减速,最后才超过他开了出去。彭勃坐在车上,一直目送那辆车远去,然后才倒车,继续沿公路笔直向前。
       
       颜瞻气急了,他没想到彭勃会停车。他不能跟着停下,只能超车。
       他发现我了吗?还是车出了什么状况?
       确定已驶出GLK的视野,颜瞻才停车。他在等后车赶上来,但等了十分钟有余都不见踪影。颜瞻破釜沉舟,调头往回开。可回到那个分岔路口,却早已没了GLK的踪影。
       颜瞻的心里咯噔一下。
       毫无疑问,彭勃把他甩了。
       颜瞻用力拍了一把方向盘,满腔怒火。
       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没用!
       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颜瞻给熊鑫打了过去。他下午到晚上给他打过数个电话,问他怎么样了。最后一个他没接,那时候他已经上了高速。
       熊鑫接的很快,语气还是那般的温和、耐心。
       颜瞻都有点儿想哭鼻子了。吭吭哧哧才说出自己搞砸了。
       熊鑫沉吟了一会儿,问他在哪儿。颜瞻只顾跟车,完全没留意道路。他向前开了一点儿,看到路牌报上了国道名称。
       熊鑫说你别动,等会儿我联系你,就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颜瞻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
       颜瞻不明所以,回拨。熊鑫说:你去这儿吧,他们应该是在这儿。然后颜瞻才知道,熊鑫昨天就托人帮他定位了彭勃的手机,根据昨天彭勃的行动路线,又由于颜瞻现在所处的位置,熊鑫肯定彭勃会在那儿,因为昨天一整晚他的手机都定位在那儿没移动过。颜瞻瞠目结舌,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熊鑫说:也刚不久。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任伟了。颜瞻连连道谢。熊鑫说:我就怕你说欠我一个人情。他没有告诉颜瞻,他傍晚就拿到了信息。因为他知道,颜瞻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个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告诉他。他仅想做到有备无患。而在此之上,他更不希望颜瞻谢他。那才真叫他难堪。他想帮他,是不计较任何的、纯粹的。
       颜瞻挂了电话就开车上路了,GPS可以准确的告知他方位。手紧抓方向盘,他迫不及待要看到任伟,看到他好好的。
       
       那是一幢孤零零的三层屋邸,左右无建筑毗邻。彭勃的GLK就停在冬天荒凉的院落中。毫无疑问,他就在这儿了。
       颜瞻靠近院落之前就熄灭了车灯,此时此刻,他注视着这幢屋邸,使劲的向有灯光流泻出的房间内窥探。显然,大厅亮着灯,但颜瞻看不到人。三层也有房间亮着灯,颜瞻看到有人影晃动。并非一人。
       他急不可耐的打开了琴箱,翻出了随气枪赠送的望远镜——想不到真能派上用场。想来也是,打猎怎能离开望远镜?他现在的行为,又何尝不像打猎?
       举着望远镜向三楼眺望,颜瞻一眼就捕捉到了任伟。
       是他的任伟。
       可怎么……脸……伤成那个模样?
       颜瞻的心一紧,牙齿咬着嘴唇,怒不可遏。但他并没有贸然行动,彭勃看上去正跟任伟说什么,一时半会儿没有伤害他的倾向。颜瞻趁这个工夫儿跪在驾驶席上,向后探身将琴箱中的零碎拿出来,着手准备。
       实际上,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些物品是否能派上用场。但有备无患是他所坚信的。
       等着瞧,要你好看!
     
     ◇◆◇◆◇◆
     
       咔啦、咔啦。
       安静的车内,安静的郊外,手动填充气枪空气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这是开枪之前的必要步骤。气枪并非真枪,一来威力相对而言较小,二来不能连发。
       颜瞻无法确定这幢屋邸的玻璃采用的是哪一型,于是不敢贸然对三楼窗户开枪——如果玻璃碎裂,很可能波及到任伟。再者,气枪也是有射程的,就像弹弓一样,超过射程势必无效。
       瞄准一层大厅的落地窗,颜瞻扣下了扳机。
       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果不其然,是强化玻璃。它碎了,但布满纹路连成一片,像一幅不明所以的抽象画。恼人的嗡鸣声随之响起,大概是报警器。
       颜瞻继续填充空气,再来一枪,子弹的尖头部分就会击穿这张网状玻璃。应该会整片滑落吧?
       咔啦、咔啦。
       轰……
       果不其然,玻璃垮了下来。
       咔啦、咔啦。
       颜瞻迅速的再次填满空气,然后就看到彭勃从楼上跑下来了。颜瞻不去看他,而是拿起望远镜去捕捉凑到三楼窗边的任伟。
       “我刚还在说好像被尾随,果不其然呐,颜瞻。”
       彭勃的喊声传了出来,颜瞻拎着气枪下了车。
       “让任伟出来!”
       “不然呢。”彭勃说着,向窗边走。
       “止步。”颜瞻回手透过车窗,拿出了已被改装成燃烧瓶的啤酒瓶。引线他特意做的很长。
       但彭勃身处明亮的环境,外面又是一团黑,他没有看到颜瞻的动作。
       “你能怎么办?拿你的玩具手枪向我开火?”彭勃的语气里充斥着戏谑。
       “你以为气枪就打不死你?”
       “气枪啊?你想把枪顶我太阳穴上开火?你也得敢靠过来。试试看啊!”
       “我不敢。”颜瞻拎着燃烧瓶踹开了院落的装饰性铁门。
       任伟趴在玻璃上向下看,他眼看着颜瞻摸出了什么,黑暗中,什么亮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东西被点燃了,冒出了火。接着,颜瞻抬手了……
       “颜瞻!”
       任伟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他的到来就已足够令他惊诧,而现在的举动更是……
       一声炸响,彭勃虽然看到颜瞻投掷跳开了,但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竟然,扔燃烧瓶!
       “让任伟出来,否则我继续扔,炸死你还是烧死你我都不在乎!”颜瞻已经提枪走到了窗边,他将枪口对准了彭勃,“或者我打死你!”
       任伟已经顺着回旋楼梯跑了下来,颜瞻近距离的看见任伟,他脸上的伤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王八蛋!”
       颜瞻扣下了扳机,彭勃躲闪不急,肩膀上重重的挨了一下,钻心的疼,人由于惯性向后趔趄。
       咔啦、咔啦。颜瞻没想就此停手,他再次扣下了扳机。
       任伟见势想冲向窗口,却一把被彭勃拽了回去。彭勃的手臂勒住了任伟的脖颈,他将他圈在了怀中。
       “想跑是嘛?任伟,你还真自私。”彭勃在任伟的耳边说。
       “你蠢呐!快放手,我再不出去颜瞻准把房子烧了!”任伟相信颜瞻干的出来,从他眼底,他读到了愤怒冲顶的意味。颜瞻俨然失控了。那样的他看上去令人畏惧。
       “放开任伟!”颜瞻大喊。
       “你爱他是吧?”彭勃的声音更大,听在任伟耳里有种刺痛感,“你再扔啊!他也跟这儿呐!”
       “彭勃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会继续扔。我不能眼看着任伟出事,但我不介意跟他死在一起。”
       颜瞻说着,掉头向院外走。
       “颜瞻!停下来!”任伟喊得撕心裂肺,“你冷静!”
       颜瞻不顾任伟的喊叫,从车里又拿了一个燃烧瓶出来。再站到窗前,面对任伟,颜瞻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任伟我跟你说过,我最怕……束手无策。妮子我没办法,我不能控制生死,但现在不一样,我要救你。如果我做不到,我不会袖手旁观。”
       “彭勃。”任伟放低了声音,“你也冷静下来好吗?这几天我说了太多难听的话,我让你发怒,我迫使你失去理智。因为我想让你恨我,让你停止对我的感情。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是个懦弱的人,正因为知道自己亏欠你的感情,我才无法面对你,才选择逃避。你知道,那天我很晚回家,看到门把手上挂的润喉糖,我就……始终,咱俩的关系,我……对不起。我尝试过去接纳你,但……感情这东西,我没办法勉强自己。”
       “任伟你害怕了是吧?”彭勃的声音很冷。
       “不,我不害怕。颜瞻失去理智了,我相信他会继续扔燃烧瓶,但我不怕。他说了,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不介意跟我死一起。从来……没人为我这样过……我就是想要这样一份感情,现在……我得到了,我还怕什么?怕死吗?我怕不怕死你知道。至少这几天你该知道了。”
       “我为你又何尝不是?我付出的还少吗?”
       “所以我亏欠你。我……你给我的感情,曾经帮我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路。我依赖你,我向你索取温暖,但那不是爱,我感激我欣慰。我承认,这样的我,很自私。”
       又一只燃烧瓶被投掷进来,一声炸响。
       “这些话,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可一次又一次,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你说你愿意一辈子背着我。不感动是假话。但感动,并不意味着我爱你。我摇摆过,但徒劳无功,甚至我越来越怕你。那种怕不是因为你威胁我什么,而是……你给我的越多,我越不知所措,越无以回馈,越……内疚。尤其,你又这样把我关起来,我什么也不想说、不会说了,因为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一刻,我对你说,是因为我不想到死都亏欠你。这次不说,也再没有机会说。咱俩完蛋了,我肯定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能继续跟你保持来往。我疏远你,是因为……如果就那样淡了这段关系,也许有一天我还能笑着跟你聊天。我第一次跟你做爱,其实……我就隐隐后悔了。是我毁了咱俩的关系。”
       “……”
       彭勃放开了任伟。这个结局,他并不意外。但他不后悔,这段感情,总算有了个结尾,在两年半之后。
       任伟向前走,听到彭勃在身后说:“他肯定还不知道咱俩的事。”
       任伟回头,“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那我现在跟他说?试试看?”
       “我无所谓。”任伟笑了,“随便你。我说了,我想要的,我得到了。你能打击到我什么?”
       彭勃再没说话。他败给了任伟的自私。爱他,是个难题。这道难题,他永远也不会解开了。
       任伟越过窗户走到了庭院里,颜瞻仍旧端着枪,意欲攻击。
       “够了!”任伟喊出了声。
       颜瞻不听,再次扣下了扳机。
       趁他加压,任伟快速靠近颜瞻。他站到他身前,轻轻的按住他的手,吻上了他的唇,“够了。”
       那一瞬间,颜瞻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触到了真实的任伟。切实存在的,而非记忆中的。
       任伟揽住了他,拥着他向庭院外走去。
       颜瞻替任伟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任伟坐上去,颜瞻脱了外套扔给了仅穿着单薄睡衣的任伟。
       任伟透过车窗向那幢三层建筑物看去,火苗没有引燃什么,渐渐熄灭了,彭勃站在一片光亮里,看起来落寞不堪。脚下踢到了燃烧瓶,任伟拾起来把它们统统扔到了窗外。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不甘心。”颜瞻仍旧站在车外,端着枪,两眼出神。
       “够了。”任伟只重复这两个字。
       “他打你了。”
       “我也打他了。”
       “不,不行。他伤害你了!”
       颜瞻说着,就跨步向前。
       “颜瞻!”
       任伟下了车,外套掉在了地上,他拦腰抱住了颜瞻:“你带我出来了……够了……颜瞻……冷静下来……”
       “我没办法冷静!我……他伤害你了!”
       “颜瞻,你只是想保护我,你不是想伤害别人。”任伟抱紧了颜瞻。
       “……”
       “上车吧。咱们走,离开这儿。”
       颜瞻注视着与他对视的彭勃,抬着的手臂垂了下来。
       “彭勃!你再找任伟麻烦,我一定饶不了你!”
       这一声呐喊像是发泄,又像是嚎叫。
       任伟知道,这几天,颜瞻一定已经被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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