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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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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成和陪同人员搭夜班飞机赶回来,到家的时候天还没亮,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宅子,尽量不惊动还在安睡的人。
     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慕南风鸠占鹊巢,在他床上睡成大字状,好梦正酣,谢麟成笑着摇头,先进浴室洗去一身疲惫。直到他系上浴袍带子走出来,发现那个反客为主的家伙仍然睡得像死猪一样,不但没被吵醒,还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抱着枕头蹭了几下。
     有自己的房间不睡,跑到他这里赖着做什么?谢麟成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伸手捏住慕南风的鼻子,硬是把对方憋醒,他坏笑着俯下身,说:「有美少年自荐枕席,我是不是该笑纳?」
     慕南风被吵醒很不爽,白了他一眼,说:「强奸犯回来了,我是为了等你才会睡在这里,你少自作多情。」
     他俩年纪相当,又是从小玩在一起,亲密无间,连彼此身上有几根毛都一清二楚,就算饥不择食,也不会无聊到拿窝边草塞牙缝,何况……慕南风撑起身体,笑容有几分诡异,说:「如果你兽性大发,麻烦去找隔壁那个,别对无辜的我出手。」
     谢麟成冷不防带回一个被他侵犯过的少年,已勾起了慕南风莫大的好奇心,他自认对谢麟成熟悉到骨子里,不过还是难免震惊——认识这么多年,他可不记得这家伙有对男人出手的兴趣。
     何况谢公子一向挑剔严苛,眼高于顶,被他看上的女人无一不是人间绝色,就算要转性,也没道理绕过慕南风这个漂亮得能掐出水来的美少年,而去性侵那个相貌中上,瘦小伶仃的白斩鸡。
     谢麟成把他推到一边,腾出一半床面,躺上去舒展了一下手脚,问:「他怎么样了?」
     慕南风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没好气地说:「昨天才退了烧,现在应该在睡觉。我好期待他看到你的表情,一定很耐人寻味。」
     「你真啰嗦。」谢麟成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说:「想问什么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累得很。」
     慕南风嘿嘿讪笑,爬了过来,问:「麟成,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看他自己,有那个资质往上爬上最好,如果实在太蠢的话……」谢麟成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说:「谢家也养得起一个闲人。」
     对何宣瑜出手只是一时冲动,他也没兴趣给自己弄一个累赘——还是个对他怨气冲天的累赘——来装饰他的后半生。那天晚上的事对彼此而言都是一时脱轨,何宣瑜能越早明白越好,以后的路,还要靠他自己走下去,谢麟成不介意把他拖出火坑,但是没义务一辈子做他的拐杖。
     「可是你要跟他解释清楚呀!」慕南风低叫,「不然他怎么可能理解你嘛,还连累我被怨恨,很不爽啊!老兄。」
     冤有头,债有主,难得碰上个傻傻天真好戏弄的小家伙,万一被谢麟成搞成自闭儿童,岂不是太可惜了。
     「没必要,婆婆妈妈的。」谢麟成不屑地冷哼一声,闭上眼睛睡觉,慕南风意犹未尽,还在一边闹他,追着问:「喂喂,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一见钟情?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感觉?」
     有个屁!谢麟成烦不胜烦,一手捂住慕南风的嘴巴,把他拎出房间,往走廊上一丢,威胁道:「再讲一句废话,我就打电话叫你大哥来接你。」
     慕南风被踩了死穴,不敢再多嘴,乖乖地缩着脖子回房睡觉。
     耳根清净了,谢麟成却发现自己睡意全消,明明很累,然而思绪却不由自主,托慕南风的福,何宣瑜的问题开始活跃在大脑皮层。
     那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虫,八成还在怕他怕得发抖。
     谢麟成摸着下巴,想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得不承认,何宣瑜长得很漂亮,不是慕南风这种娇贵金童似的美貌,而是白净朴素,清秀耐看的那一型,而且性格谦和乖顺,骨子里又不失坚定顽强,培养一下,应该会是个有用之材。
     既然父亲花了大钱买下,落到他手里虽是意外,但是事已至此,从长远来说,他于公于私都不想让何宣瑜变成废柴一根。
     商人的本性就是让每件物品都实现最大的价值,他没时间、也没耐心去抚慰何宣瑜的委屈和痛苦,谢麟成会给他铺好道路,至于要怎么走,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早晨的花园里响起清脆的鸟鸣声,清新湿润的空气带着花香飘散入室内,沁人肺腑,淡雅的芬芳抚慰了痛苦不已的心,何宣瑜的眉头舒展了一些,翻个身,从梦中醒来。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的少年,恍惚中好像回到初遇的瞬间,耀眼夺目、神祇一般洒满光芒的身影,可是带给他的,却是一场永生难忘的噩梦。
     何宣瑜像鸵鸟一样缩在床里,瑟瑟发抖,谢麟成平静地转过身来,淡然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漫不经心,何宣瑜双手环膝,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明显,低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谢麟成走到床前,把他恐惧的样子尽收眼底,展颜一笑,说:「不用怕成那个样子,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的。」
     他这一笑,不经意地暖和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何宣瑜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闷声闷气地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不相信我,你还能相信谁?」谢麟成俯下身来,一手支在床边,玩味地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问:「晚上哭过了?」
     「不、不关你的事。」何宣瑜心虚地低叫,扭过脸拒绝与他交谈。
     任何一个人在遭遇了那样的凌辱之后都会恨得想杀死对方吧?可是在这样平静的气氛下,何宣瑜虽然对他恨之入骨,却没有胆子动手报这辱身之仇。
     谢麟成的气势太过凌厉刚硬,咄咄逼人,不战已屈人之兵,彻底击垮了何宣瑜的脊梁。
     那么现在,何宣瑜需要把脊梁重新接起来,因为一个废物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谢麟成坐在床边,扳过他的脸蛋,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说:「你连打我骂我的胆量都没有,要如何让人看得起你?」
     胸口好像被燃着火焰的箭矢射穿,灼痛之后,空洞而悲凉,何宣瑜咬住下唇,神色五味杂陈,愤恨、自卑、痛苦、绝望……让他一双沉静漂亮的眼睛涌上泪水,只差一点点就要流出眼眶。
     他瞪大眼睛忍住泪水,不愿在这人面前落泪,胸口不住地抽痛着,喘息有些急促,拼命想保住最后一丝尊严。
     「你要自暴自弃,甚至为了这件事去死,都随你的便。」
     谢麟成目光凌厉,清楚地告诉他:「我不需要这种一打就趴的软骨头。何宣瑜,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就想把自己沉浸在被侵犯的悲情里、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高高在上的腔调激起了何宣瑜残存的勇气,眼中浮上几分怒意,不再是一脸苦菜花般泫然欲泣的表情,谢麟成满意地微笑,声音柔和了不少,说:「你已经进了谢家,只要你想,这里就有一条比别人好走得多的道路帮助你成功,无论你想经商、从政、研究学术……甚至进入演艺圈,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想想看,出人头地,心想事成,从此不再被任何人欺侮。」
     压低的声音带着隐隐诱哄之意,搭建了一个令人心动不已的美妙愿景,何宣瑜半信半疑地瞪着他,暗自揣测对方有几分诚意,他迟疑了片刻,小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不敢轻易相信这个恶劣的人,但是他别无选择,所以只能不抱希望地向他确认,确认这个承诺不是为了戏弄他而虚构的海市蜃楼。
     「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谢麟成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引来何宣瑜戒备的目光,他盯着对方惊疑交加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无论你心里多么恨我、怕我,现在,你只能选择相信我,明白吗?」
     他一定是故意的,不断地揭开事实,挑动着他未愈合的伤口,何宣瑜与他对视半晌,深吸了口气,又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很聪明的决定,谢麟成给了他一个奖励的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跨不过这道门槛,他就注定是废人一个。
     「配合医生,尽快把身体养好。」谢麟成站起身来,不再废话,简单而明确地下了命令:「下周一开始,由家庭教师辅导你高中的功课,以备六月的大学考试。」
     何宣瑜眼睛一亮,欣喜的神情转瞬即逝,又变成不信任的冷凝,他坐直身体,无声地点头。
     像是处理完了一桩烦人的琐事,谢麟成满意地拍拍他的头,转身离开这个房间,他前脚刚走,慕南风就跑到门口探头探脑,问:「我能进来吗?」
     「请进。」何宣瑜有些受宠若惊,开始反省自己昨晚对他的失礼,慕南风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一蹦三跳地跑进来,又要拧毛巾给他洗脸。
     何宣瑜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身体虽然还没什么力气,不过脑袋已经不像昨晚那么昏沉,他强撑着身体下了床,股间的伤处已近痊愈,虽然仍有肿痛感,走起路来却没什么障碍,他软绵绵地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热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泡了进去。
     所有的屈辱、胆怯、疑惑、怨恨……就暂时随着热水涤去吧,他的心已经不堪负荷,只好将这些杂乱无章的情绪暂时封存,寄希望于时间,渴求真正心灵上的自由。
     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何宣瑜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衬衫长裤,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自己,系好每一个扣子,一身清爽地走出浴室。
     佣人送来了早餐,慕南风嘴里咬着牛角面包,在阳台上朝他招手,小桌上已经摆开丰盛的早餐,在清晨的灿烂阳光下显得分外诱人,何宣瑜的肚子开始叽里咕噜乱叫,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在桌边坐下,开始享受喷香的牛角面包和培根蛋卷。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慕南风眉眼含笑,对他上下打量,「跟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还好。」何宣瑜埋头填肚子,吃饱之后,他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的照顾。」
     慕南风被牛奶呛了一下,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说:「举手之劳,你别放在心上。」
     何宣瑜一时语塞,小口小口地喝他的牛奶,慕南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麟成跟你说了什么?」
     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有什么新的规划即将展开,何宣瑜虽然还是沉默寡言,一副生人勿近的戒备模样,但是眼中已经有了活力,不再死气沉沉。
     「他让我考大学。」何宣瑜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似地,问一句答一句,慕南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这很符合麟成的作风,不过只有短短三个月了,你恐怕会恶补得很辛苦。」
     「我会尽力。」何宣瑜抬起头,眼中有些惶然,支吾了片刻,低声问:「我能相信他吗?」
     慕南风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说:「最好不要,这世界上只有自己信得过。」
     何宣瑜一颗心提了上来,手脚变得冰凉,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又说:「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比麟成更不可信。」
     做一株爬藤是没有前途的,只消一场风雨就能打得他七零八落,如果不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一棵大树,支撑起自己一片未来,那么他的人生,将永远徘徊在谢麟成的阴影之下,除了任对方摆布之外,毫无出路。
     何宣瑜明白他的意思,绽开一个羞涩的笑容,轻声说:「谢谢你。」
     
     虽然辍学一年,但是何宣瑜成绩一向优秀,头脑也聪明,在打工之余会挤出时间来温书,所以三个月的恶补对他来说不算太痛苦。
     谢麟成带他见过一回外祖父,谢国严对刻苦努力的孩子一向欣赏,对何宣瑜这个沉静温和的少年也颇有好感,默认了他成为新的家庭成员,对他们的生活起居也从不干涉。
     一开始,何宣瑜心里还忐忑不安,生怕谢大少爷再来找他麻烦,后来他发现谢麟成忙得很,每天早出晚归,偶尔在餐桌上打个照面,也是冷淡疏远,一副把他当空气的样子,让何宣瑜放心了不少。
     虽然处在同一屋檐下,不过一个日理万机,另一个小心翼翼,基本上没什么交集,彼此相安无事,连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的慕南风,也不敢常跑来打扰考生。
     这天夜里,时间已近十二点,何宣瑜完成一本厚厚的测验习题,用冷水洗了把脸,打算继续奋战,慕南风跑来笃笃笃敲他的门,捧着一盘鲜艳欲滴的樱桃过来献宝,说:「刚摘下来的,过来尝尝。」
     「谢谢。」何宣瑜放下书本,小心地接过盘子,问:「你怎么还没睡?」
     「我家院子里的樱桃熟了,大哥答应过今晚送过来,我当然舍不得睡。」慕南风拉他到阳台上,两个少年席地而坐,一边吃樱桃一边晒月亮。
     何宣瑜还是有些拘谨,幸亏慕南风爱说话,气氛才不至于冷场。
     「你应该会考K大吧?」慕南风睁着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得他有些脸红,说:「我会努力。」
     「太好了!」慕南风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去上学了。」
     我们?何宣瑜小心地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默默地塞了颗樱桃入口,甘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漫开,他却食不知味,不断地揣测那个「我们」是指谁和谁。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拨动,心跳明显加快,他低下头,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不要让那个一直刻意回避的名字再次浮上心头。
     他确定自己是恨他的,除了恨,不该再有别的,可是为什么会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在不断地逃避与被迫遗忘之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要关注对方的举动。
     他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何宣瑜摇摇头,想甩开这种萦绕不去的怪异感觉,慕南风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如果考上了,我和麟成就是你的学长了,我会好好爱护你的,学弟。」
     他一听,心跳漏了半拍,双颊有些苍白,苦笑了一下,蒙混过关。
     谢麟成,这个名字像有魔力一样,总是让他仓皇无措。
     说曹操,曹操到,一辆跑车驶入大门,在房前停下,慕南风趴着阳台栏杆,朝下面小声招呼:「麟成,上来上来,等你哦!」
     何宣瑜本能地想把他拽回来,而这个人来疯的家伙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紧张,还拿了一小把樱桃朝他丢过去:「接着!」
     谢麟成伸手接住,抬头朝这边看,正巧和他四目相接,何宣瑜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地缩回去,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一阵头晕目眩。
     本以为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心理建设已经足够面对他,至少在餐桌上相对而坐时,何宣瑜能够不动声色地进食,可是此时此刻,他辛苦筑起的堤防就像沙堆般垮了下来,无法再提供一点防卫。
     他依然畏他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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