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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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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处锐健营所在地,西边地形最简单,只有盘曲关一条路,两侧深山野林,人迹罕至。咱们争取一万人马就要把它拿下并且守住。东边龙门镇谷水河,连着城里御连沟,实际是西京的水上门户。谷水河也是西京训练水兵的地方,所以,这里还驻扎着部分水师——”
       “啊!”几个将领惊讶。从东北杀过来的骑兵,对付水师,并没有把握。
       长生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放心。蜀州水师这些年忙着伺候锦夏皇帝水上游乐,几乎没怎么正经操练过。用于水战的重炮强弩原本就不多,还被抽调一空运到仙阆关,尽数送给了贲碣那疯子……”
       想起路上自己近乎偏执的不肯主动提及有关西京防御的任何问题,他看似无意,闲聊中一字一句透出最有价值的信息。不小心说到当日仙阆关之屠,终于默然。那样生动的面孔现出刻板无神的表情,叫人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使早已预见到所有这些必经之痛,真正亲历,每一刻都如此难熬。
       父皇会派了出名残暴的贲碣来清理雍蜀官道,攻打仙阆关,背后推动者必是秘书令莫思予。
       莫先生惯为枭雄参谋,拿出的都是最具成效最显谋略的办法。用贲碣给自己打前锋,第一绝不至引起任何方面的疑心;第二能最大限度的消耗锦夏守军兵力;第三借机消耗父皇直系部队的力量;第四把铁血屠杀后施展怀柔手段的机会留给自己……
       滴水不漏,在在都透出权谋的气息。
       长生想:若换了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会这样选择。那么,换了我自己呢?倘若直接做决定,亲手去执行,我也不会这样选择。然而……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怨,只沉默着不再说话。
       他不肯责备我。我无法责备莫先生。两个执行者,颜臻是需要优待的降将,而贲碣已然授首死亡。血染的事实无法改变,只能让它沉淀下去,息事宁人,直至忘却。回头审视整个过程,却难以面对心灵的拷问:是不是一定必须?是不是不可避免?是不是……真的无法预见?……
       ——是不是,当我的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还能毫不犹豫伸过去,把他拥入怀中?
       ——是不是,纵使他装作浑不在意,我还要坚持将他锁在身旁,踩着尸骨前进?
       ……
       拉回溜号的思绪,告诉自己:这个等下再想。
       接着指示下属:“锦夏水师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龙门镇水陆要塞,人口众多,龙门码头商旅往来,货物集散,既要歼灭敌人,又不能过分扰民,须好好动点脑筋。”
       一个将领问:“那龙门镇总共多少人?”
       “士兵也是三万,居民及往来行商近十万。”
       “万一夏人暴动……”
       长生摇摇头:“不至于。龙门镇民间富裕,锐健营在当地敲诈勒索,已成祸害。不过这事处理起来仍需慎重,虞芒,东边你得亲自跟着才行。至于南边,因为要守护皇帝南山行宫,兵力最为雄厚,却没有这些额外的顾忌。但须记着切勿贪功,只管混淆牵制敌人。等符敖他们前来会合后,攻下南山口即止,严禁向北多行一步。”
       稍加停顿,补充说明:“否则与行宫或城内守军对上,陷入街巷战肉搏战,前边所有经营都将付诸东流。你们也见识了,蜀州地形气候,与中原和江南大大不同。西京形制更是异于一般都城,以山为屏,以河为沟,平坦处墙垣相连。城内房屋密集,街巷纵横,极其复杂。所以,最好的打法,就是根本不进去打。
       “出入西京,除了几处官道关卡,尚有几条偏僻小路,这些间道小路,图上已经一一标明——凡是能封住的都要尽力封住。但封锁不是最终目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叫西京城里的人不但跑不了,也不想跑……”
       虞芒听着殿下成竹在胸逐条部署,心想:这些……都有那个人的功劳吧?夏人官兵口供中得来的讯息,怎可能如此全面透彻?这一趟殿下说是晚些来,实际不过慢了三个时辰。如此昼夜不停长途奔袭,那个人……风一吹就会倒,太阳一晒就要化,这般跟着,也难怪殿下封了穴道直接从车里抱进屋……军中一般将领,只听说殿下扣留了锦夏的使者,日夜审讯,哪知道……
       如何对这个人这件事进行评判,虞大将军淳朴的情感观价值观实在无能为力。与此同时,也正是基于这最淳朴的情感观和价值观,令他产生了一种兼有窥测仰慕与怜惜愧疚的微妙心理:人家这样帮我们,抛家舍业,受累吃苦,不惜名声……殿下对人好一点,不是很应该么?
       长生当然不知道虞大将军居然分神琢磨这些,接着道:“父皇诏书,我已经叫人抄了不少,你们都带些,每到一地,派专人负责宣读讲解,广为张贴,同时别忘了多多宣扬蜀北蜀东尽皆投降的消息……”
       比起军事上围攻西京,及时瓦解蜀州民心士气更为重要。总的来说,靖北王这场心理战,采取了分时段推进,分地域对待,虚实相济,内外夹击的方针。
       和议伊始,快马将王爷指示送到蜀东统帅符亦将军手里。云头关下当即挂出免战牌,两国议和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扬开去,很快军民皆知,人心浮动。锦夏守军将信将疑,派人向西京求证。官方反馈尚未到达,两个月来努力保持的紧张戒备状态已然自动松懈。这时候,曾经跟着已故太子符定在蜀州耗了好几个春秋,差不多升格为半个地头蛇的符敖将军,领着一支先遣部队悄悄绕过云头关,向西京南面潜进。
       而偷过岐山隧道,神鬼不知将西京包围的西戎军,则准备提前给京畿地区人民群众带去蜀北蜀东早已归降的好消息。反过来,当坨口关、盘曲关、龙门镇、南山口几处关隘要道全面封锁后,无论赵琚什么时候开门迎客,蜀北蜀东民众也将于第一时间收到西京归顺华荣的讯息……
       夏日昼长。各方部署完毕,离天黑透还有一个时辰。几个将领整兵出发,降卒带路,连夜向东、南、西三方锐健营突袭。
       长生独自站在大厅里沉思。
       把前后环节四方布置在心中细想一遍,已是棋定收官,全盘在握,清流过处,透澈见底。
       ——唯独有一个地方,被自动定义为盘面禁点,水底暗礁,强迫自己暂且绕道而行。
       子释睡醒的时候,屋里一片昏暗。
       记忆中清晰的画面还是临近正午时分车窗外大片大片白日尘烟。等到接近坨口关,绿荫渐浓,路也渐趋平坦,越来越困,后边的事情便都不知道了。
       眼睛适应光线后,大致能看出室内摆设。
       有点闷。慢慢走到窗边,停顿片刻,才断然推开。不远处一抹长长的青灰色横在眼前,是堵墙。墙外半截堡垒于暮霭中伫立,告诉自己身处军营。
       很好。没有想象中最糟糕的场面。心里却十分明白,那些场面并未因看不见而不存在。围墙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尸体与鲜血的气息。天地间到处都是亡灵的黑色影子,子释知道,就在不久前,一场惨烈的战役刚刚结束。
       也许因为提前做了过多的心理准备,这会儿对着一堵墙,多年前熟悉的记忆反而不由自主浮现出来,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给此时此地令人窒息的氛围配上了最恰当的画面,倒比亲眼确认更加鲜明生动。
       “还以为……早忘了个干净,原来不过是积的灰稍微厚点而已。风一吹,雨一浇,统统现出原形……”
       伸手便想关上窗户,隔断空气里无所不在的血腥味道。合到一半,又停下来:“世上比这更残酷更恶心的不知多少,何尝没有经历过忍受过?为什么单单受不了这个呢?什么毛病啊……”
       干脆重新打开,就在窗前站着。
       长生以为他没醒,一推门,被对面无声立着的黑影吓一跳,刀子差点出了鞘。
       “子释,这是……做什么呢?”招招手,门外亲卫提着灯过来,递给王爷。
       子释闻言转身,看见灯光里的他格外高大,脸上微带疑惑的笑容,分明与战争与死亡毫不相干。
       “没什么,吹吹风……”
       “晚上凉,别这么站在风口吹。”长生回头交代卫兵一句什么,油灯挂在墙上,过来关窗。
       “子归……还没来么?”
       “嗯。”长生关好窗,握住他的手,转移话题,“自己摸摸,手指头冰人!天气热更要小心着凉。”
       子释望着他,同样转移话题:“头发怎么湿漉漉的?还滴水……”
       “附近有个池塘,下去洗了一把。”
       “有池塘啊?那可好玩。”
       “可不是,会水的都在里头不肯上来——你就别惦记了。”
       “我知道……”
       “我叫他们送热水来——肚子饿么?”
       摇摇头。
       “那就先洗澡。”
       子释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
       “睡觉、吃饭、洗澡……像不像等着挨宰的猪?”
       “不像。——本来就是。”
       子释便要挠他。正笑闹间,水送进来了。
       “你出去,我自己洗。”
       “我怕你掉里头淹死。”
       “切!你这旱鸭子谁教会的啊?”子释说着,试试水温,开始脱衣裳。
       “我说真的。一路上都没正经吃东西,热水一泡更没力气,多半进得去出不来。不信你试试。”
       “可是……”
       “可是什么?”
       子释手里捏着腰带,半抬起头,略带促狭,笑意浅浅:“那你可得忍住。这种时候,我才不陪你胡闹……”
       “也不知道是谁忍不住,谁爱胡闹?”长生一伸腿,踢开旁边脚踏,抱起他整个扔进浴桶里,“别玩了,好好洗。”
       子释于是听话,正正经经洗澡。长生在旁边给他添热水。
       桶里那个洗着洗着,声音低低的,没头没脑来一句:“这许多年……哪能……一直忍着……”
       长生一愣。却对上一双满含怜爱疼惜的眸子。除却遥远的过去母亲的目光,再没有被这样注视过,整个人顿时化了。
       “忙……得很,哪有时间……想这个。实在……实在忍不住了,我、我就练功……”
       ——原来绝世武功是这样练出来的。
       子释也不管自己一身水,默默站起来,就这么抱住他。
       长生自然而然回手搂住他的腰,同样默默站着。
       指尖无意中碰到后背上凹凸不平的旧伤疤,之前始终不敢提及的一些话莫名的就能开口了:“那时候……怎么会伤成这样呢?”
       “……老爹要烧书斋,连同自己还有儿子闺女一起烧……房梁烧断掉下来,正好一头砸背上……多亏这一下,把我砸醒了。忽然就不想死了,拖着子周子归连滚带爬逃出来……呵……真是对老爹不住之至……”
       “这样啊……”
       过一会儿,长生似乎想起什么:“亏得你后来还跟我编排你爹正室外室的风流韵事……”
       “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照葫芦画瓢,扯什么嫡出庶出的谎……”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终于,长生抽出胳膊,慢慢捧起他的头:“你说……你怎么会是彤城李阁老的儿子?那李阁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子释眉眼微微一挑:“你呢?你怎么会是西戎王的儿子?那西戎王……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说的也是……我这儿子……可把西戎王气死了。”
       子释不置可否。半晌,淡淡道:“我这儿子……李阁老若地下有知,只怕要气活过来。”
       长生紧紧搂着他,再次沉默。
       背德负亲,孤峰绝境。
       还有你跟我。
       你跟我。
       移山倒海,开天辟地。
       ——岂敢言悔?
       子释想:唉……这下子,贴一块儿的两片狗皮膏药,终于粘成了同一块膏药的两面狗皮。
     
       第〇八一章 最难相守
     
       擦头发的时候,子释随口问:“子周什么时候能到?” 宛如拉家常。
       “约定庄令辰他们今晨辞别皇帝,出北安门。已经派人去接应了,速度再慢,明天怎的也能到这儿。”
       “等子周来了……”往身上套衣裳,“就算不攻城,迟早要进去。多一分了解,多一分方便,也多一分把握。等子周来了,除非你能从这小子嘴里掏出西京城内布防详情,否则——”
       吸气,抬头:“否则,有个人,便须好好用上一用。”
       以自己对傅楚卿的了解,多半要跟着子周来。然而局面微妙,处境暧昧,皇帝和太师必定不敢让他也来。兄弟相见,师出有名,他傅统领凭什么掺一脚?万一做出点有损两国情谊的事情,岂非大大的不妙?等再往后,不管赵琚什么时候降,傅大人肯定会跟着降,因为……自己还在这里。
       ——既然如此,何必等他来?手掌实权的理方司统领,只要他愿意,直接开城门都做得到。
       “我想来想去,两相比较,后者竟似比前者还要来得容易些……”
       长生断然截住:“不行!”
       “你听我说……”
       “不行!也不必。”
       “长生,这件事……”
       “这件事,由我决定。”
       盯住他:“你要我不能因小失大,我听你的。但是,你该明白,这已是我忍耐的极限。”一把将他拉过来,“听着,子释:这个人,不准再提;这件事,也不准再想。我不是枭雄,经不起这样考验……”
       长生想:你这般逞强,只会让我难过,你知道么?那个人……比你以为的,更加难缠,你知道么?我怕自己,忍到忍无可忍,会没法控制,你知道么?……
       ——可是,这一切,我又怎能……让你知道?
       大事节节推进,刻不容缓,只得暗中派出若干好手追踪,却至今没有确切下落。这一缕不散的阴魂,在我心头盘旋就好,迟早拿天罡地煞三昧真火五毒神水化个干净,再不能扰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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