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88页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由得他这么猜也好,更多的龌龊事情就不必讲了。子释道:“所以,理方司和都卫司必定借了舞弊的由头,下快手下狠手,要把张氏父子拉下马去。”子释看住王宗翰,轻叹一声:“王兄,我一直未曾留意这些,刚刚听子周说起,才想到其中关窍。本来,令尊虽然牵涉在内,未必没有设法斡旋的余地。可是——”
       王宗翰抬头,望着他。
       “中秋那天——”
       王公子面无人色,捂住脸,浑身抖个不停。
       中秋节宫宴,迫不得已帮着张庭兰算计子释。张氏父子眼见要倒台,傅楚卿身为内卫所巡检郎,岂会不知事情因果?有此前科,理方司必不能放过王家。自己一时愚昧,断了全家人的生路。百千个念头脑中盘旋,悔恨交加之余,一个声音徘徊不去:“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子释接过尹富文递来的包裹:“王兄,我能做的,已到此为止。你如舍不得家人,从这个门出去便不要回头。明年今日,我或者记得去你坟前烧一炷香。”见他满脸泪痕,目光呆滞,将手中包裹推过去,“你如肯听我一言,这里有二百两银子和一些应急什物,富文堂发货的船只马上启程,委屈王兄在书箱子里待几天。今后……能走多远是多远,不要再回西京来了。”
       王宗翰自有尹老板心腹安顿,子周一个人悄悄先回了家。子释干脆留在富文楼翻找书籍,跟尹富文两人看看拣拣,一面低声交谈。
       把前后关联说清楚,子释道:“这么无端把你扯进来,实非我的本意。然而事情来得太突然,匆忙之下,没有别的办法。你叫我装没看见,也真做不出来。”
       尹富文嘿嘿一笑:“子释,急切之间,你能第一个想到尹某,这个,我可不知有多高兴。”
       这无赖,蹬鼻子上脸开染坊呢。子释斜乜他一眼:“窝藏私放朝廷钦犯,那是什么罪过?有什么可得意?小心连儿子一块儿搭进去!”
       “这……”
       尹富文因为《花丛艳历》的事情,在子释心中形象一落千丈。这回二话不说帮忙放走钦犯,算是义气至极。子释正色道:“此事由我担着,绝不会牵连你。不过往后更得小心,朝里的事也好,宫里的事也好,统统不要看也不要问。《集贤阁总目》当中至今仍缺失的部分,我着人抄一份目录副本给你。若有所获,你帮我留意收着,暂时不要往兰台司或家里送了。富文堂的东西和人手,方便的时候,慢慢向西边南边撤吧,别声张……”
       尹富文大惊:“子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三兄妹,瞅着排场大,其实抬腿就能走,早一点迟一点没什么。子周和子归总也不甘心,我这当大哥的,且陪他们尽一尽人事。倒是尹老板你,家大业大,不妨早点经营……”
       天佑八年九月底,御史台、刑部、理方司联合审理秋试舞弊案。
       科场提调官礼部侍郎张庭兰,收受巨额贿赂,私泄考题,并以代笔卷替换考生原卷,被协同封卷的翰林院撰吏察觉,报给了主考官。事发之时,当即彻查,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审理结果呈至御前,上谕“严查科场弊习,以警后来”。为贯彻皇帝旨意,于是又拉扯进来一批从犯;原先已经定罪的,唯恐量刑不够,再加重一等。最后张庭兰刑杖一百,科场封卷官礼部员外郎王知同、常克己各刑杖五十,三名主犯并妻子儿女,一概带枷示众,削籍为民,发往南疆。礼部尚书应时隆未能及时明察,罚俸一年,降级外放。秘书副丞张宪博教子无方,罚俸一年,降级留用……至于行贿的考生及家属,除去斩首的主犯,其余因牵连而削籍流放,一辈子不得翻身的,多达数百人。
       由于这场舞弊案,朝里空出不少位置,三省六部都有一番动作:兵部尚书郑泽寰提为秘书副丞,吏部侍郎宁闳(宁府大少爷)擢为礼部尚书,礼部其他主要官员统统换血……一轮调换下来,白便宜了一个无关之人就是秘书省司文郎谢全,升任三品秘书侍郎,成为整个朝廷最年轻的一位侍郎。
       十月,因天冷恶寒,被流放到南疆的多半死在了路上,包括三名主犯。张宪博老年丧子,受此打击,一病不起。
       十月底,云中道长借炼丹出入宫廷之机,秽乱宫闱。事泄之后,连同弟子斩首三十余人,赐死宫娥数十名。原来中秋过后不久,皇帝莫名其妙对炼丹没了兴致。云中道长转而大谈玄门双修之道,重获宠信,却被值守的侍卫发觉行为不端,终至断送了性命。
       十一月,泰王世子感染伤寒,因年幼体弱,不治而亡。
       ——整个冬天,宫中朝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阴惨惨的气息。
       唯有皇帝陛下不受影响,炼丹虽然停了,参禅越发起劲。时不常召了兰台令进宫,研究探讨如何“以欲入佛智”,“以情证解脱”。
       这一天子释面圣结束,看看时候不算晚,准备还回兰台司去。傅楚卿追出来:“我陪你回家。”
       傅大人这几个月大忙特忙。
       忙碌的成果之一是升了官。他的顶头上司、小侯爷宁愨升为从一品都指挥使,加封金吾将军,爬到武将最高地位。尽管还兼着理方司统领,但具体事务都交给他这个新任的副统领了。
       忙碌的成果之二是报了仇。虽然个别小喽罗仍在搜捕之中,但是敢动傅大人囊中宝掌上珠心头肉的淫贼,已叫他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忙碌的后果是没空陪心上人。从科场案发前夕算起,差不多三个月,除了叮嘱心腹手下好好保护兰台令,他自己只能偶尔半夜摸上门,吃一记迷糊豆腐,天不亮就走。根据傅大人的经验,这迷糊豆腐吃起来很要些诀窍,然而一旦成功,比平日清白豆腐滋味可不止好上千百倍。就为这销魂滋味,明知是替人做嫁,还唯恐做得不够好。
       听出是他,子释头也不回,兀自往外走。上了车,垂眸道:“别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
       傅楚卿只当他使小性子,叫温大加紧赶车。
       一路上子释沉默不语。进得府门,到了内院,回身道:“别跟进来,我不想看见你。”
       “小免,你这是怎么了?”傅楚卿不解。虽然他对自己向来十分冷淡,这样拉下脸轰人可是好久没有过了。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皇上惹你不开心?”
       “没有那回事。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子释一面说,一面进了卧房,顺手关上房门。
       几个月没有好好温存,终于忙完小侯爷的大事,头一桩就想着来陪他,居然是这种反应!傅楚卿恼火起来,“碰”一声踹开门冲进去。就见他呆坐在床沿,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紫袍金冠,一张脸冰雪剔透,眉宇间笼罩着说不出的忧郁哀伤——整个人仿佛正被深冬的寒气渐渐凝结。
       心头一紧,只想上前把他暖在怀里。
       却见他抬起头,向着自己缓缓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对不对?”
       傅楚卿乖乖点头。
       “敢问傅大人,这些日子,手里过了多少冤魂?”
       呃?傅楚卿愣住:你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俗事?
       子释指着他:“你看看你自己,从头到脚,哪一处地方不往外淌血流脓?你跟着你的主子,和另外几条狗玩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倒也罢了,不论老弱妇孺,无辜旁人,凑上去就往死里啃,吃肉喝血不吐骨头……你不在我眼前晃,我还想不起来,你非要凑过来这么恶心我,我可受不了……”忽然自嘲的讪笑两声,“真是……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抬眼瞧见傅楚卿满脸委屈站在对面,一股厌恶愤懑激上来,伸手抄起床头摆放的琉璃戗金烛台猛砸过去:“滚!别让我看见你!”这下动了真气,胃里一阵绞痛,扶着床框直喘。
       傅楚卿见那烛台直奔自己而来,心道他那点手劲,就当挠痒痒,不如挨一下叫他解解气;想起这烛台是一对儿,乃御赐之物,还得好生接着,别磕哪儿碰哪儿不好交差;再看他气得面上一抹红霞,转瞬间退尽成了惨白,又惦记着过去扶一把。最后手忙脚乱中接住烛台,小心放在案上。望望那人,呆站一会儿,跺脚转身,出了房门。
       叫文章二人进去伺候,自己拐到偏院,找鲁长庚说话。
       鲁师傅正领着味娘道娘及厨房的丫头仆役们弄晚饭。已近尾声,单等前头传唤。几样现做现吃的备好料候着,其他做好的隔水温在大甑里。傅楚卿探头瞅瞅,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数量虽然不多,论精致美观,比宫里御膳一点不差。
       “老鲁,陪我待会儿。”
       “大人少待,小人洗洗手。”
       不大工夫,鲁长庚随着傅楚卿在偏院里遛达起来。
       发现鲁长庚这个人才,是傅大人所有马屁中拍得最到位的一个。子归一走,正好把他挖过来主理兰台令的日常膳食。因了子释待鲁师傅十分亲厚,傅楚卿自然跟着和蔼起来,以“老鲁”呼之。时不常找老鲁问问兰台令大人的起居,一来二去,居然颇为投缘。
       “唉——”傅楚卿长叹一声,“我看你今儿晚饭许多心血,弄不好白费了。”
       鲁长庚反倒不见意外:“大少爷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大伙儿费这许多心思,只求他多吃一口,便不算白费。”
       在所有后进府的人中,鲁师傅得了特殊优待,和文章等人一样称子释“少爷”。虽然合府上下都知道鲁师傅是傅大人的眼线,可谁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在鲁长庚本人看来,大少爷于己有知遇之恩,以国士相待,自当倾心回报。傅大人啥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老鲁,你说你们大少爷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为什么?”
       “小人觉着,少爷像是心情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个……大人不知道,小人就更不知道了。”
       傅楚卿闷了许久,禁不住向鲁长庚诉起苦来:“他心情不好——在我跟前,他几时心情好过?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冷嘲热讽。刚刚还跟我生气呢,就为一点不相干的琐事。他身子弱,我就天天这么忍着哄着。这般工夫,哪怕是只猫啊狗的都早养出感情来了。你说,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提起狗,想起才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越发郁闷。
       鲁长庚偷窥一眼傅大人阴沉的脸色,怯怯道:“大人,依小人看——小人不会说话,说错了请大人勿怪。”
       “依你看怎样?说吧。”
       “小人来府里半年了,从没见过大少爷对谁不理不睬,还有那个,冷嘲热讽,更不曾见大少爷跟谁怄气……”
       “老鲁,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小人的意思是,少爷心里边,待大人和别个,终归是不同的。大人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么回事?戏文里不也唱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
       傅楚卿愣住。忽然仰天打个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老鲁啊,你会说话得很。我走了,替我用心伺候你家大少爷,想法儿叫他多吃两口,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鲁长庚独自往厨房走。走着走着,不由叹道:“人啊,就是个命啊……”
     
       第〇六六章 踏破冰雪
     
       永乾五年(天佑八年),腊月。
       华荣二皇子靖北王一行冒着严寒,自东北青丘白水出发,一路翻山越岭,敛形藏迹,经涿州、豫州、雍州、凉州,横穿整个北部大陆,历时将近一月,终于来到冷月关下。
       冷月关早已改为永宁关,关内即是昔日锦夏西北边境重镇夜泉,如今当然也随之更名为永宁县,成为华荣帝国西部中心城市。华荣立国,永宁从此有关而无隘。一些不愿远离故土,又渴望中原繁华生活的西戎人定居在这里。符杨稳定北方之后,西域各国的商人们陆续穿越枚里绿洲,踏上乌干道,重新开始了和中土的贸易交流。短短几年工夫,永宁县便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势头。
       来不及欣赏城中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风物景观,几个人稍加修整,半夜翻过关楼,摸到一户人家,由熟知马性的虞芒打头,留下一兜银子,牵走了几匹坐骑。为了隐瞒行踪,出关之前始终走得小心谨慎。此番一上马,无不畅快舒爽,扬起鞭子,放任马儿在茫茫雪原上纵蹄狂奔。
       倪俭和黄云岫都是初次见识西北塞外风光。虽然同属极寒之地,但涿州山高水低,林深草长,很难领略到如此痛快的奔驰之乐。眼前但见万里高原连着大漠,积雪足有一尺多厚,夜色中云涛起伏,银浪连绵,无边无际。马蹄带起碎雪四散飞洒,和着冷风击打在身上脸上,明明冰寒刺骨,偏偏心里热腾腾的。
       不必抬头,斗大的星子垂在眉睫之间,触手可及。跑一会儿,便不由得产生梦幻般的错觉:不知是马儿还是自己生出了翅膀,脚下踏着云海,头上顶着银河,正于夜空中极速翱翔。
       也不知奔出多少里,四顾杳无人迹,倪俭忽然松开缰绳,直起身子,运足内劲来了一声狮子吼:“啊——”
       虞芒和他并骑而行,捂住耳朵挺着。等到吼声结束,一抖手腕,鞭稍往他腰间袭去。倪俭忽地后仰,双脚不离镫子,脊柱紧贴在马背上,倒挂脑袋,哈哈大笑:“看我腰马合一!”
       这句武术用语挪到马术上,别生双关之趣。那边黄云岫笑道:“果然腰马合一,倪兄好功夫。”
       倪俭重新坐好,咧嘴道:“雕虫小技耳!”他这几年多得历练,自己又用心,各方面功夫均有长足进步。马术上的长进尤其得意,最爱和军中西戎骑手切磋比试。
       黄云岫又道:“若是近山的地方,倪兄这声狮子吼,非招来雪崩不可。”看似随口而出,实则有意提醒。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精灵宝钻
上级
青少年成长智慧丛书——执著
上古神虫
罄竹难书之月下美人
雄狮去流浪
阴阳乱
背叛,才是婚姻中的常态?
九命奇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