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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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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三个月后,夙叶山庄让人送了个大箱子到京城方家。
      此时方孝哉正在大堂和方敬哉及封若尘谈论清明雨后封家茶运的事情。几个下人一同将那个大箱子抬进了大堂,打开,满满一箱的现银多少有些晃眼。
      方孝哉手里的茶杯喀喀抖了两下,然放落在茶几上时已经平和坦然,只很轻地一声喀嗒。
      「这是什么意思?送东西的人呢?」一旁的方敬哉问道。
      「回二少爷,他们放下了箱子就走了,只说感谢之前方大少爷对他们庄主的照顾。」
      方孝哉听闻,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交给帐房清点入库。」他回过头来要和他们继续商量,却见两人都眨着眼睛朝自己看。
      「为什么都这种表情?」
      「方大哥,叶倾云这是什么意思?」
      「他住在这里吃饭衣着请医买药不都要花银子?好在还算有点良心……」
      知道自己不会在乎这些银子,但还是送钱来,是要和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吗?方孝哉心里不由苦笑。
      叶倾云,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仅仅用银两就能还得清的吗?
      「方大哥,肃儿可以交给奶娘照顾,生意上的事,敬哉也可以打理……方大哥不如出去走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封若尘说道,方敬哉在一旁附和地点点头。
      方孝哉想了想,确实如他所说,自己总是一心只想着方家,一直以来都是万事以方家为先,很少会先想到自己。
      但是想到了又有什么用,他自己想要的,注定得不到……
      将杂念都摒弃一边,方孝哉说道,「我们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清明之后若尘的第一批茶……」
      封若尘和方敬哉彼此互看了一眼,一个无奈,一个愠恼,然后一起暗暗叹了口气。
     
      薄雾缥缈,摇橹咯吱作响,一艘小船缓缓靠上万花岛的码头。
      疏于照料的小岛早已不复当年万花齐放、娇媚吐艳的景象,随处可见的枯败花草,似诉说着无言的寂寥。
      上官兰容穿了一身单衣,披散着头发,赤裸的脚踝上锁着一根手臂粗的铁链。
      听到人声,本来坐在角落似闭眸浅寐的他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从地上一下起身冲向门口,铁链在地上哗啦哗啦拖过。在他双手攀上门上封住的栅栏时,铁链拉成直线。
      「方孝哉,放我出去!你没有权力这样对我!快点放我出去!」
      「他每天都这样?」叶倾云问向身边的奚清宇。
      奚清宇点点头,「上官公子初时还很正常,后来就一日比一日癫狂,如今不论谁靠近,他喊的就是这么几句。」
      叶倾云沉了口气,然后看向那个将木栅栏摇得直落木屑的人,缓缓走到他面前。
      「善恶到头终有报,上官,老天罚你罚得还算轻。」
      上官兰容仍是瞪着眼睛咬牙切齿,「方孝哉,你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我要你生不如死!」
      叶倾云抬起右手,手指一弹,上官兰容便眼睛一闭,整个人滑下去摔在地上。
      叶倾云身后响起木轮辗压过枯枝的声音,回身看过去,是一名小童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看来和叶倾云差不多年纪,眉目清秀,五官端正,只是略显苍白的皮肤和孱弱单薄的身子让他看来有些病弱之姿,本是大好风华却又坐在轮椅上,多少让人觉得惋惜。
      他将视线落在叶倾云的右手上,手指捻着鬓畔的一缕青丝,略有赞许的点点头,淡淡开口,「今后的日常生活应该是无碍了,但若要再使剑恐怕有些困难。」
      叶倾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抬起头嘴角一扬,笑容里几分桀骛与不驯。
      「柳先生医术了得,这只手能够再动我便已十分满足,况以后也许会远离刀口舔血的日子,能不能用剑已无所谓。」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微微抬头,「那叶庄主和在下说好的约定……」
      叶倾云又看了眼关着上官兰容的房间,回头对奚清宇道,「去,把他送到柳先生的船上。」
      「等等!」
      轮椅上的男子出声叫住了奚清宇,他身后的小童掏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给他服下。」轮椅上的男子淡声吩咐。
      奚清宇看看手里的东西,又见叶倾云默许的点头,便带了两人朝上官兰容的房间走去。
      叶倾云从方家离开后,回夙叶山庄简单处理了些事务,便只身去了曾听骆隐风提起过的药王谷。
      当年方孝哉被自己一剑剌伤,就是药王谷谷主妙手回春将他救了回来,而叶倾云这次去则是为了被骆隐风震碎经脉的右手。
      尝闻避世高人总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而药王谷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肯医治的。
      当叶倾云道明来意后,谷主柳飞花很爽快地同意了,而条件只有一个——
      「在下问叶庄主讨一个人,作为替叶庄主医手的诊金。」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而他要的人就是被囚在万花岛上的上官兰容。
      送柳飞花上船之时,叶倾云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不知上官曾经如何得罪了柳先生?」
      柳飞花微微侧首,清秀的面容敛着柔和的笑意,却透着让人无法亲近的冷傲,「难道只有深仇大恨才会想把一个人锁起来,让他永不见天日?」
      叶倾云被问得一时哑然。
      看着柳飞花坐的船缓缓驶离码头,叶倾云回首打量了下四周。
      东侧的船是明天要离港前往杭州接货的,西侧码头停靠的船则是前几日刚从山东运货回来,此时正在维护和检修。
      夕阳挂在船桅上,几只水鸟停站船头,往日的戾气与肃杀几乎感觉不到,码头上呈现一片忙碌与平和。
      「清宇。」
      「属下在。」
      「你是喜欢当来去自由随心所欲的江寇,还是更喜欢当一个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船工?」
      「这……」奚清宇露出为难的神色,然后看向周围其他人。
      叶倾云背着手转过身来,「本庄主问你话呢。」
      奚清宇皱着眉头犹豫了下,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叶倾云听闻,挑了挑眉,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往山上走去。
      暮色如火,宛如那日初见。
      方孝哉,我会让你知道,只要你想要的,我叶倾云不仅能给,也能为你守上一世。
     
      两年后。
      「方大少爷,路上请小心。」
      「吴老板送到这里便可。」方孝哉拱手一揖,拜别了送行之人,然后转身捋起衣襬走上了舷梯。
      天淡云高,秋风飒爽,掀起薄薄的夏衣,已略感几分凉意。
      打着方家旗号的商船缓缓驶离码头。
      方孝哉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老船工说江上起风了,太阳一落就会转凉,劝他回舱内比较好。
      方孝哉接受了老船工的好意,伸手捋了下被风拂乱的鬓发,转身,有什么从挟着的帐册间滑了出来,落到甲板上。
      那是一份请帖,素雅的纸,淡淡描金的纹样。
      他弯下腰将那张请柬捡起来,这是他出门时下人匆匆交到他手里的,他没地方放就随手夹在帐册里一起带了走。
      方孝哉拿着那张东西回到舱内,在桌边坐了下来。
      从两年前开始,每月初一便会收到叶倾云的请柬,邀他十五那日去夙叶山庄把酒言欢。
      第一次收到时,方孝哉疑惑之余又十分莫名。
      叶倾云不是放手了吗?怎么又……
      他不禁有些惶惶,十五那日他没有赴约,一整日都忐忑得什么事都没做,到了晚上看窗外一轮圆月如盘,月华如水,竟是有几分后悔。
      然,一夜平静,次日清早他坐在床榻上发了很久的呆。
      以为事情便就这样结束,但是次月的初一那样的请柬再次被送了来,然后是第三封第四封……
      初时只寥寥几字的相约,久了请帖上的字句也越来越多,诸如天气凉了注意身体;在后山猎了一只鹿,冬日进补最适宜,你不来的话,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五大三粗的男人,笔力苍劲的一行行字,却透着浓浓的暖意。偶尔也有让他喷笑的话,比如最近盘了福建及山西的几个码头,请方大老板多照顾鄙庄的生意;又或者像是请借帐房先生一名急用,清宇不慎被书案上倒下的帐簿砸伤了脑袋。
      着实有趣……
      自己将夙叶山庄的码头拿来做货运,叶倾云回去以后并没有放弃,反而越做规模越大,两淮上的水运也处理得很好,叶倾云有时也会追击下黑船,但最多拿了财物把人丢给官府。
      从来都凭着自己意思做事的人也开始讲起了规矩,而这个改变不仅仅只有方孝哉一人看见。去年到南海时,偶遇南海的船王,谈论之下对方无意中感叹,叶倾云越来越有船王的样子了……
      将手里那张请柬请放到桌上,沉甸甸的满载了深厚的情意,恐怕再有个几张他要连拿都不敢拿了……
      一开始不知要如何应付这每月一次的邀请,就索性不去理睬,只在夜深无人、睡意全无时,将请帖一一翻出来,揣摩着那字里行间蕴含的深意,仿佛当年那个深夜为他送来狐裘的人就在身边。
      两年一晃而过,待他觉得这份情意深重得让他再次无力承受的时候,却是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只因那透过纸端灼灼而燃的挚情,并非记忆里那般炽烈的、不顾一切的要将他卷入其中烧成灰烬,而是就那样静静的、徒留暖意袭人却将火光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是怕伤害到自己吗?
      不觉微微叹了口气,那么自己现在……又在害怕和担心什么?
      叩叩!门被敲响。
      方孝哉收敛起心思,问道,「什么事?」
      「大少爷,江面上似乎有情况……」
     
      船头那里聚了不少人在张望,方孝哉也走了过去。
      夜色如墨,江面上还起了雾,隐约可见远处有几个桔色的亮光,一点点的靠近,直朝这边而来。
      凭他的经验,对方来意不善。
      「通知下去,全船警戒,武师都上甲板。」
      「是!」
      除了跑动的脚步声,便只剩哗哗的水声。整艘船上顿时一派紧张的气氛,加之四周的情况对江寇大为有利,方孝哉不由将手握成拳,暗暗祈祷情况没有自己想的这样糟。
      那些火光越来越近,单桅小船的影子逐渐从浓雾里突现出来,这种船轻便灵活,是江寇惯常用的。
      方孝哉眼睛大睁了一下,然后回头,「准备油棉和弓箭!」
      一声令下,船工纷纷擦燃火石,只片刻,武师将前端燃着火棉的箭搭上弦,满弓。
      对方看起来人数还不少,船头从浓雾中钻了出来,但是自己这边逆风,这样的距离火箭还不足以威胁。
      握紧的拳头手心开始出汗,船工劝方孝哉回舱,被他拒绝了。
      气氛越发紧张,船上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当对方的船船头完全暴露出来,看清对方船上那些人手里明晃晃的刀时,方孝哉大喊一声放箭,登时耳边只剩了弓箭划破空气的呼呼锐响。
      燃着油棉的箭受风的阻碍,还未射上去便掉落江中,对方亮着刀叫嚷着满帆冲过来,几个船工拉着方孝哉往船尾去,准备情况不好就要弃船。
      就在危机关头,突然四周亮起一片火光,晃得人眼花,方孝哉定睛看去,不知何时自己的船侧又多了几艘船来。
      带着绳索的勾爪从四周船上飞来,缠住桅杆,接着陆续有人顺绳索落到甲板上,提着刀剑守住船头和船侧。
      奚清宇荡着绳索落在方孝哉身旁,俊朗的青年取下叼在嘴里的小刀,「方大少爷,这里就交给我们好了。」
      说完,奚清宇身形矫健地跳上船头,对着下面喝道,「胆敢在老大的地盘上作乱,统统拿下!」
      一时刀剑声起,同时伴着扑通扑通的落水声,片刻形势就为奚清宇的人手所控。
      方孝哉不禁松了口气,然后回头,接着愣住。
      男人不知何时上到他的船来,正缓缓朝着他走过来。
      两年未见,对方身上依然不减那份张狂的气势,但眉宇间却也敛了不少沉稳。
      方孝哉只觉心口慌乱地跳着,身体像被定住,动弹不得。
      「没事吧,守了他们这群人好久,怕打草惊蛇才一直没出声。」
      对方的声音落在耳边,温柔、沉稳,让原本慌乱的情绪莫名安定下来。方孝哉想摇头,又动了动嘴唇想直接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叶倾云,竟觉得鼻端涌上一阵酸意。
      叶倾云没有再多说什么,绕过他走到船头指挥众人。
      纷乱不久被平息下来,那些江寇被奚清宇等人押上自己的船带走。
      叶倾云背手站在那里,方孝哉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紧了紧拳头,然后走了过去。
      「你一直跟在我的船后?」
      叶倾云侧过头来,面色澹然,深邃的眼眸凝望着他。
      这一表情让方孝哉不由心生怯意,但见叶倾云在看了他片刻后却是嘴角弧起,敛着温柔的浅笑。
      「只要是两淮上的船,我都有义务保证它的安全。」
      方孝哉低下头,不再出声。叶倾云的回答让他觉得心里空空的……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正想着,熟悉的气息靠了过来,然后温热的手掌在他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贴上脸颊。
      「你还在……恨我?」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贴着他脸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方孝哉是被惊讶到而愣住,叶倾云却当他是反感自己这一举动,其实他原只想和他说几句就走,但刚才那一瞬间手已经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
      虽然很想碰他,很想拥他入怀,但叶倾云还是忍了下来,他不求方孝哉可以原谅自己,只是告诉自己别再做什么他讨厌的事。
      堪堪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沉了口气,看向江面,「想想也是,你说过你不会原谅的,我请了你那么多次,你也一次都没有回应……」
      像是自言自语,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说这话时竟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哀怨,却犹自情深意切。
      「不……」方孝哉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犹豫了下才说道,「只是一直很忙……」
      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借口太烂,再怎么忙也不可能一年到头都在忙,且是整整两年。
      方孝哉觉得有些尴尬,撇开头也看向江面。
      一夜就在混乱与有惊无险中过去,雾霭散去,东方透着鱼肚白,水天交际的地方染上晨光与霞色。
      「倾云……」方孝哉淡淡开口,「如果刚才我出了事……你会怎么办?」
      感觉到他回过头来看自己的视线,然后低沉温柔的声音叩响耳畔。
      「我会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然后替你将肃儿扶养长大,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待到他长成能明辨是非、成为有担当的大人之后……我就来找你……」
      方孝哉一愣,接着眼前漫起一片水雾。
      「不论是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叶倾云都可以给你! 」
      「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举案齐眉白首偕老而已……」
      这两年,他就在向自己证明,他可以做到……自己想要的,他确实可以给。
      其实他们羁绊了这么多年,早已纠缠不清了……
      「不就是喝酒,又不急于一时……敬哉在他院子的桃花树下藏了好几坛,到时候我给你掘两坛来,让你喝个够……」
      方孝哉说得很轻很轻,叶倾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回头,却正对上他眼神清明、傲然自若的回望,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绵延若无尽的柔情。
      叶倾云觉得,这一次……
      自己也许是真的……囚住了他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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