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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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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一道人影出现在夙叶山庄的码头上,跳上小船,独自撑船而去。
       叶倾云的脸上没有什麽表情,只默默地摇动船橹,白日里他从自外头回来的方孝哉身上嗅到了不属於夙叶山庄的花草香。
       这种香极为特殊,只在上官家的岛上才有,他的师父上官弘过世之後,上官兰容便成了岛主。
       上官兰容……
       叶倾云默念著这个名字,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问了下人,果然上官兰容让人来请那人过门一叙,还嘱咐说不要让自己知道。从那个人的神色来看,并无异样,似乎上官兰容没有说起什麽,但叶倾云仍是不放心,还是决定到岛上去一次。
       划到上官的万花岛上时已是深夜时分。
       岛上水气笼罩,青雾缭绕,似仙境一般。
       秋夜寒凉,上官兰容一袭单薄的长衫,坐於水心亭中,烧水煮茶,面前石桌上还摆著一个杯子,好像知道有人要来一样。
       「你是料到了我会来找你?」
       上官兰容放下手里的小铜壶,翩然一笑,「今日卜了一卦,说有旧友到访。」见叶倾云板著脸不作声,拿过桌上的茶杯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之後,才继续道,「我猜你闻到他身上的花草香後定会寻过来的。」
       叶倾云站在那里,四周气息凛冽,「你对他说了什麽?」
       「没什麽,他什麽都不记得,说了也没用,再说……」上官兰容头一歪,嘴角笑意更甚,「说了他就能变成骆隐风?」
       叶倾云手腕一翻,剑出鞘了一半横在面前,「你到底想玩什麽花样?」
       上官兰容收起笑意,起身走到他身侧,「我啊,只是告诉他……你、喜、欢、『他』……」
       「你?!」他一伸手拽住上官兰容的衣襟,「你胡说什麽?」
       上官兰容又是笑,眼角水波荡漾,「胡说?呵呵呵!你敢保证……青州驿馆,月下觞吟,你没趁著酒醉偷亲骆隐风?」
       叶倾云的瞳孔倏地收缩,而後眸光犀利,「你看见了?」
       上官兰容点点头,「你以为我醉得不省人事?其实我清醒著呢,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的笑带著几分意味不明,「而且隐风也醒著。」
       叶倾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你为什麽现在才说?」
       上官兰容讥笑著道,「因为你到现在才问。」
       两人静默,花叶香草气味微熏,上官兰容没有从他手里挣脱,反而就著他拽著自己的姿势顺势贴了上去,巧笑嫣然,三分诱七分媚,薄唇微启,在叶倾云脸颊边吐了一口热气,「我这里有种药……可以让他一辈子都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甜香的气息让叶倾云血脉贲张,他只觉全身血气都往腹下那个蠢动的部位涌去,他眼前模糊,上官兰容的面貌渐渐淡去,只余下个轮廓,渐渐那轮廓转变为另一副面孔……
       不对!
       叶倾云猛地清醒过来,接著一把推开上官兰容,冲到亭子的石桌边。
       滋──
       石桌上青烟嫋嫋的香炉被他用茶水浇灭,叶倾云回过身,脸上还带著未褪的情潮。
       「你想做什麽?」手上的剑出鞘,指著上官兰容的胸口。
       「做什麽?」上官兰容手指夹著他的剑,将剑尖从身前撇开,「叶倾云,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那次出游,我们在泰山脚下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
       叶倾云敛起眉头想了想,然後有些疑惑,「你说的是那个胡言乱语的江湖术士?」
       「呵呵呵!」上官兰容朗笑开来,而後袍袖一甩,一手收到身後,「我倒是觉得他说得很准……他说隐风的情是『求之得之』,我的情是『求而不得』,而你……则是『求之必失』!」
       叶倾云沈默不语地将剑收了起来,然後才道,「上官,那个人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多管,否则惹怒了我,我连师父的情面也不会留。」
       上官兰容平淡以对,「你什麽时候对我讲过情面了?」说完眼神一黯,好像带上了几分嗔怨。
       叶倾云转身,提起脚步便向外走去,後面传来上官兰容的声音。
       「你别忘记了,你『求之必失』,叶倾云你注定是留不住想要的东西的!」
       叶倾云没有理睬他,紧了紧手里的剑,越发加快了脚步。
       次日中午,方孝哉是被外面的吵闹喧嚣给吵醒的。
       一夜繁杂缭乱的梦,即使明明听见了外头鸡鸣报晓的声音,但他依然不愿睁开眼睛。梦里的人和景物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他很想就这样一直下去,想不起自己是谁也好,至少不是别人的替代品。
       起身开门,就见下人忙碌来去。
       「隐风。」叶倾云笑著向他走过来,手指在他的鼻子上轻刮了一下,「你睡晚罗,都日上三竿了。」
       方孝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後错开话题,「今天什麽日子?怎麽都在忙碌?」
       「没什麽,只是打扫打扫,换上过冬的对象。」
       循著叶倾云的话看过去,方孝哉却是一眼瞥见了他手里的剑,那一柄和他以前常常拿在手里的不太一样,剑鞘之上除了风团云绕便无其它,鹅黄的剑穗有些褪色,想是该有些年岁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兴趣,叶倾云将剑递到他面前。
       方孝哉有推却的意思,却敌不过对方的执拗,只好接了下来,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抽了出来。
       铿──!
       剑身之上划过一道寒芒,沈甸甸地握在手里,却不曾感到煞气,便好奇问道,「倾云,怎麽以前没见你拿过这柄剑?」
       叶倾云笑著轻声道,「不是我的,来,要这样才对。」说著手握上他擎著剑的手,带著他挽了几个剑花。
       剑光缭绕,晃花了他的眼。他看见叶倾云脸上挂著温柔浅笑,眸子里映著自己的身影,清风拂耳,剑气横秋。
       「以後教你些简单的招式,只是防身的话应该足够的……」
       方孝哉一愣,尽力跟上他的脚步,「为什麽?」
       对方醇厚的声音落在耳边,那样的理所当然,「你是夙叶山庄的二当家,怎麽可以不会武功?」
       「隐风天生一副练武的好骨架,生得潇洒飘逸……」
       上官兰容的声音灌入脑中,方孝哉猛地惊醒,挣脱开来。
       叶倾云不解地看著他,而方孝哉也是怔愣了片刻,然後看了看手里的剑,嫌恶一般地往叶倾云手里塞去,「不!我不要!」
       「你怎麽了?」
       叶倾云正要走近,被他退後了两步躲开,「没,我刚起来还没有梳洗。」
       於是,再次落荒而逃!
       他不明白叶倾云的心思,明知自己不是骆隐风,却还能这样将错就错地错下去。从他口里听到的,没有一样是真的!没有一样是属於他的!但是叶倾云却是那样自然地说著、描述著,每一次莫不是带著欢喜的表情,就好像他是真的骆隐风一样。
       不!他不是骆隐风!也不想成为骆隐风!
       方孝哉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但是转念间又开始犹豫。
       如果自己不是「骆隐风」,便也将是失去叶倾云对他的好。
       一面是不想活在别人的影子下,一面又不愿失去对方的温情……方孝哉觉得自己已经贪婪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什麽都不愿付出,却心心念念著别人的给予。
       如此矛盾,又如此的……无耻!
       藤蔓般无声无息蔓延开的罪恶感,从这一天起,便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方孝哉开始躲著叶倾云,不同桌吃饭,不去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现在的叶倾云对於他来说就好像一剂毒药,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不会迷失在「骆隐风」的阴影之下。
       但其实那天之後,他也很少在山庄里看到叶倾云。
       听留在山庄里的手下说,最近另一边的势力频频骚扰夙叶山庄势力范围的水域,抢掠良商的货船,不仅如此,在别的水域对於承自山庄庇护的船只也痛下杀手。
       叶倾云带人正在处理这件事,不过这次似乎弄得挺僵,对方不肯让步,叶倾云自然也不是好说话的主,所以有不少受伤的下属被陆续送了回来。
       飘荡在山庄的血腥味愈加浓烈,使得方孝哉更加不愿待在山庄里。所以他得了空便会往镇上去,看看山庄在镇上的铺子。
       叶倾云答应他将一部分产业转置出来做正经买卖,但是看了镇上的情况才明白,所谓的转置不过是将来路不明的钱财用这种方法变得正大光明。
       镇上的商铺实则都是依附在山庄的势力之下,两淮之上水运繁忙,各路不同的势力也有亲有疏,若是傍上一个大点的主,打狗也要看主人,别人便也不敢随意动他们,所以镇上的百姓明知夙叶山庄背地里做的什麽买卖,但从不点破,也不会有一丝异议。
       相对的,夙叶山庄因为不劫良商的货船又常常出资接济百姓,在江湖上还是有些许声望的。
       而这些都是从上官兰容的口中听来的,上官兰容告诉他,叶倾云之所以这样做,是当初「骆隐风」离开夙叶山庄之时和叶倾云定下的君子之约。夙叶山庄有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是叶倾云为了「骆隐风」的妥协。
       那样一个狂傲自大、一意孤行的人,竟也懂得妥协?
       不,他确实懂得妥协。
       在眼睛失明的时候,在自己要求他改走正道的时候,每一次他们之间有了冲突,最後妥协的都是叶倾云。以前他想起时会觉得感动,而现在,却是隐隐的心痛。
       方孝哉终於明白,那些妥协不是因为他占据著道理的一边,也不是因为叶倾云对他格外的重视,那个男人在他面前所有表现出来的一切,温柔的、强势的,抑或是孩子气的那一面,只因为他现在是「骆隐风」!
       「上官,你之前说夙叶山庄原本是做正经买卖的,为何现在会走上这条路?」
       趁著叶倾云不在山庄的时候,方孝哉就会到上官兰容的岛上坐坐,只需前一晚将上官兰容给他的信鸽放飞,次日便会有船在渡口等他。
       听到他这麽问,上官兰容不忙著回答,挑了挑香炉里的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既想听,我便慢慢告诉你……事情要从六年多前说起……」
       「上官!」
       话正到这里,便被一个低沈带著怒意的声音打断,同时一道寒光,却是一把剑直直向上官兰容飞去。
       但见上官兰容面色不惊,身体後仰躲开那柄剑,然後宽袖一扫,将那剑带著调转了个方向扔了回去。
       方孝哉的视线随那剑看过去,便见叶倾云怒发如狂,双目赤红,衣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说不尽的张放与飞扬。
       那剑被上官兰容扫了回去,叶倾云手臂一撂将剑接下,而後手腕翻转长剑一振,剑气如刃,横荡开去,一旁的巨石轰得一声四分五裂。
       「上官,我夙叶山庄的事何时轮到你管?」叶倾云沈著声音问道。
       对方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身上,但方孝哉却依然心悸,被叶倾云这样子给生生吓住。
       上官兰容将他往身後拉了拉,暗声道,「他没听见什麽,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告诉他的。」说著折下一段树枝,手指在上面抹过,竟是笑如春风,「很久没和他过招了,我去会他一会。」
       言语方罢,便见上官兰容足尖一点纵身一跃,手执断枝自水上亭中翩逸而出,身姿轻盈宛若飞鸿。
       叶倾云见他阻挡,将剑一横迎了上去。一时间,剑气激荡,风声呼啸,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竟是不分上下,叶倾云招招狠厉,上官兰容接得轻松,旋身回舞,优雅自若,却是将叶倾云的狠招化为虚形。
       方孝哉看得呆愣,那两个人丰神飒爽穿梭於花叶之中,翩然世外的感觉,有点不真实。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叶倾云震断上官兰容手里的树枝,一掌击在他胸口上,将他打落在地。
       上官兰容俯在地上,张嘴一口血箭喷了出来。
       「上官?!」
       方孝哉上前要去扶他,叶倾云手掌一翻,顿时一阵犀利掌风将他扫出丈外。
       背脊撞在廊柱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口里涌上一股腥甜,黏腻的液体顺著嘴角淌了下来,手指一抹,一片猩红。
       好狠!
       方孝哉扶著廊柱勉强稳住身子,接著看见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不用抬头,对方的气势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
       「隐风,他都和你说了什麽?」男子沈冷的声音彷佛尖锐的冰刃,直接洞穿他的胸口。
       「上官他……咳咳……」
       方孝哉刚一张口,腥甜的液体便从喉咙口泉涌而出。
       他扶著廊柱咳了起来,有几滴血点喷到了叶倾云的衣襟上,嘴里那股血腥的味道让他作呕,压下胃里不适的翻腾,他擦了擦嘴角,「上官讲了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不敢抬头看对方,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看出了自己的心虚。
       叶倾云伸手过来捏住他的下颚迫他抬头,他抗拒地扭开头从他手里挣脱,叶倾云再次捉住他的下巴,他依然头一转,甩开。如是几次,叶倾云手下加了力道,他几乎能听见自己下颚骨喀嚓喀嚓脆响的声音。
       头被抬起来,正对上叶倾云飞扬的眉目。比较之前他的表情已沈静了很多,但眼角仍是赤红,平静之下反而更令人恐惧。
       「倾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你这段时间正好不在庄里……」
       叶倾云没有接口,举起另一只手,他下意识地以为叶倾云要打他,闭上眼微微撇开头。一团阴影照著面门落下来,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反倒是有什麽粗糙的东西落在嘴角上,用力地来回擦拭。
       方孝哉睁开眼,看见叶倾云脸上带著几丝歉疚,正用自己的衣袖替自己抹去嘴角的血滴。
       「没事……」他向後瑟缩退去,却因下巴被捉在对方手里而无法拉开距离。
       他听见叶倾云很轻地叹了一声,捏著他下颚的手松了开来。对方那逼人的气势稍稍离开,他觉得自己刚刚险些被那股气势压迫到窒息而死,才略松了口气,然下一刻手腕却被用力地握住,还不待他反应,叶倾云已经拉著他向外走去。
       「倾、倾云……」又回头去看被扔下的上官兰容,「……上官?!」凝^香^收^藏
       上官兰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方孝哉这才转过身,勉力跟上叶倾云的步子。
       叶倾云确实有些恼怒,自己是为他好,不想他背负别人的影子,但他却偏偏要去自寻烦恼,只是在看到他那副坚忍又倔强地不肯在自己面前低头、任自己摆布的样子之後,又是心软及後悔。
       那个人什麽都想不起来,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也无可厚非……
       几乎是连拖带拉地将他带回到船上,船家一声不响地撑起船。叶倾云抱著剑站在船头,一身凛然令人畏怯的寒意,而方孝哉则待在船尾,有些手足无措。
       「你要听过去的事情……为什麽不来找我?」叶倾云背著他发问。
       方孝哉很想开口说什麽,但是觉得怎麽说都不好,叶倾云刚才一怒之下伤了上官兰容,虽然他只是被扫了一掌,但胸口也是隐隐作痛。
       「咳、咳!」
       不想还好,一想便觉有股血腥味顺著喉咙漫溢而上。掩著嘴低咳了两声,但喉头那里却是堵得更加厉害,一咳连带著心肺一起疼。
       「疼不疼?」男人低沈的声音落在他耳边,随之一只大手在他背上轻拍替他顺气。
       不知道叶倾云是什麽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方孝哉被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弄得有些恶心,便不想开口,稍稍抬眼就看见叶倾云垂在身侧执剑的手的袖子上一块暗红的痕迹……
       心口蓦地一阵抽痛。
       若是「隐风」,他那一掌还打得下来吗?
       只是这句话,他没有问出口,也不可能问出口。
       回到山庄之後,叶倾云便招来大夫要替他诊视。
       方孝哉先回自己的房间,听到叶倾云在外面敲门,呆坐在榻上的他被吓了一跳,朝向门口看了看,却是不动,下定了决心不去开门。
       叶倾云在外头耐著性子敲了一阵,接著砰地一声,门被他一脚踢开。进来的人脸色不太好看,朝他这边看过来,见到他只是安然地坐在榻上,脸色又沈了三分,但没有发作。
       挥手招了下跟在身後的大夫,大夫提著药箱走进来,已经见惯了这种阵仗,治起伤来倒游刃有余,替他诊脉然後开了方子,让下人去煎药。
       方孝哉由始至终都没有和叶倾云说话,他是人,他也有生气的权利,他自然是不可能提著剑和叶倾云出去打一场,所以他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怒意。
       叶倾云似乎明白他的情绪,大夫走了之後便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榻边,两个人谁都不开口,静静坐著,这样怪异的沈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间叶倾云起来了一次将蜡烛点上。
       临近晚膳时分,下人将煎好的药端来,叶倾云接过之後轻轻吹著。
       大夫说他肺腑有损,需要多加调理。
       方孝哉不恨叶倾云的那一掌,只是难过,在这个男人心里,自己究竟是被置於一个怎样的位置……骆隐风的替身?真的仅此而已?
       对面男人吹凉了汤药,将碗递到他面前,「动手打人是我不对。我也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你把药喝了,想听什麽我都告诉你……」
       方孝哉看了看叶倾云,伸手接过药碗,仰起头一口喝尽。
       叶倾云从他手里接下空碗,用袖子拭去他嘴角的药汁又替他将被褥掖好,转身将药碗放到桌上。做完这些他才坐定下来,眸光沈敛地看著他。
       「我说过不想让你知道,是怕影响了你的情绪,大夫也再三叮嘱你要多休息,不要耗费心神……」似乎看他不想听这些的样子,叶倾云叹了口气,然後沈声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想上官也和你说过了,你想从哪里接著往下听?」
       方孝哉想了一想,「上官说到六年前……」
       他看见叶倾云的眸光黯了一截,深邃得好似一汪深潭,又彷佛看不见底的深渊。叶倾云敛著眉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後才缓缓说起来。
       烛火轻曳,这一夜,谁也无眠。
       叶倾云知道那个人没有错,他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无可厚非,自己气的是他瞒著自己和上官兰容见面,或者说还有些害怕,害怕上官兰容说出真相後,那个人会提出要离开山庄。
       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去碰触,那是他埋藏在心里不敢面对的过去,也有著他对於自己兄弟所生的丑陋的不伦之恋。
       在隐风离开後,他曾发过誓,这些难堪的过去,那份无法说出口的情意,他要永远藏在心里,然後带进坟墓,但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却会愿意对一个身分不明的人敞开心扉,讲述这段过去。
       略了一些,省了一些,那些对於「骆隐风」的感情被他深埋在心里,现在想想,却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悸动。
       不知是隔得太久了,还是这份感情一直被深深压抑以致连自己都下意识的去避开,现在回味起来,淡淡的,更多的是对兄弟之情破裂的惋惜。
       骆家原是做正经买卖的人家,叶家则混迹於江湖,叶骆两家因为联姻而成为了亲家。这时候的夙叶山庄还不叫夙叶山庄,夙叶山庄也还没做上那无本的买卖。那夙叶夫人和叶倾云的父亲是兄妹,夙叶夫人嫁到骆家後,两家相继添丁,为了亲上加亲便给二人分别取名为「倾云」、「隐风」。
       两人的年龄相差不大又都是独子,故而从小吃住一块,一同练字习武。只是由於两家的家世背景仍是有很大的差异,叶倾云身上总有著泯灭不了的江湖侠气;而多年之後,骆隐风则长成了一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少爷公子。
       那一场变故是在六年前,不仅改变了叶骆两家所有人的命运,也将叶倾云和骆隐风两人的兄弟关系生生斩断。
       六年前的一日,骆家老爷外出做生意。结果一去不回,後来有人报信,才知道骆老爷的船遇上了江寇,全船的人无一幸免於难,而夙叶夫人便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後患上了失心疯。
       仗著叶家在江湖中的势力,那夥贼寇很快落网,骆家将此事告到当地的官府,要求严惩这夥丧尽天良的贼子。
       谁想官府竟和贼寇勾结,私放那夥贼子不说,反而诬蔑骆家为黑商,立了数十条莫须有的罪名,将骆家上下判为罪民,还要将骆家全部家产充公。
       骆隐风一气之下单枪匹马拦堵了那夥贼子,并将他们就地正法。官府的人知道此事後,连夜携家带眷潜逃,被叶倾云带人围堵在江上。
       照理说大仇得报,死者安息,但是这件事後,骆隐风和叶倾云在何去何从的问题上却产生了分歧。
       骆隐风自小家教严苛,自认犯下杀人之祸,便理当由官府发落,而生性放纵又从小在江湖中摸爬的叶倾云自是再不会相信官府之人,放弃正经的营生带著叶骆两家的人守著这片水域,专找贪官黑商的船只下手。
       两人为此吵过多次,原本的兄弟情深,也在日复一日的争论中磨灭殆尽。最後实在无法苟同这种做法的骆隐风选择了离开……
       那人听得很仔细,微微斜著头,烛火跃动,在他清濯的眸子里留下明灭的光影,长睫低敛,彷佛有秋夜寒凉的水气凝结其上,荧荧烁烁。
       他第一次这麽仔细地看著那人,就见他周身笼著柔和温淡的光晕,使得原本看来就很温软的人,这一下更如三月的初阳一般和煦怡人。
       听完之後那人陷入长久的沈思里,然後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以为他是受此影响,叶倾云便倾身过去,手迭在他手上,柔声安慰。
       「那些人都死有余辜,你当时也算是替天行道,就算你不杀那些人,我也会动手的……只是在姑姑面前,还是不要提过去的事情比较好,免得她再受刺激……虽然姑父不在了,但是我爹和叶家都是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说的是事实,那些人死有余辜,纵使如骆隐风那般正气浩然,一开始虽也存有去官府投案的想法,但被他劝解留下之後便也没再提及此事。
       但是他和骆隐风到底是不同的,只怕他放不下……
       「倾云,你是怕我想不开才不告诉我的?」那人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点点头,「很多事情还是忘记的好,就像姑姑,她不发病的时候活得多开心。」
       看见那人的释然,他也不禁欣然,嗜血杀戮的日子过久了,每每和这人相处时的平静都让他留恋。
       於是这样的念头越发的强烈,如果这个人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就好了。
       即便他知道这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隐风」,但是没有关系,他是他,骆隐风是骆隐风,他们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人。而眼前这人很好很好,只是他总感觉自己难以控制住他,还是真如那个瞎子所说的,自己「求之必失」?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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