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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宫廷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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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没有睡得这麽沈,这麽舒服了。就像在家里似的,什麽都不必想。既没有人会不怀好意算计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对付家人。阴谋诡计这等费脑子的事,也轮不到他费心,自有哥哥们思虑妥当。
     回想起来,他虽然早已弱冠成年,却从未真正承担过责任。
     这又是怎麽了?睡著睡著,竟突然心生了感慨。
     还是醒来罢。这不是家里,由不得他了。
     然,想要睁眼,却张不开。用尽了全身气力,身体也一动不动。
     洛自省略有些气急,转念想到可能落入了梦魇,更是急切。还不知小六是否安心了,自己的毒是否拔尽了,那狐狸是否借机生事……啧,怎麽想到天巽了。若不是觉得不能违背他的意思,他何至於落到在众人面前示弱,而且只讨了十万两银子作补偿?
     他正想著至少也要先张开眼,瞧瞧这是什麽地方,便感觉到有人正靠近他,用掌心贴住他的额头,似乎正在试温。这人的手掌冰凉,沁得他浑身的燥热仿佛渐渐消散了。
     灵力不错,居然能维持这麽久。
     洛自省觉得很舒服,好似离醒来也愈来愈近了。
     他能听见床侧的说话声,虽然很轻,人却不少,略有些嘈杂。
     真是奇怪!狐狸自诩温柔,怎会放人来吵他?太医、医童或小侍在附近说话也不合规矩,他怎可能袖手旁观?
     “也该管管他了。”
     “如此鲁莽,如今躺在床上,也算是罚过了。”
     冷不防跳出两句他能听得清楚的话,洛自省心里冷哼了一声。两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很轻的男子,既不可能是益明帝,也不会是皇後与德妃,但口气倒是不小。还有谁能当著狐狸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抑或是还有他不认得的人?
     “你太疼他了,都宠坏了。”
     “普通而已,他性子跳脱,由得他去才不会难受。”
     两人还在说著,洛自省听了却觉得很奇怪。他们……声线虽然略有些模糊,却很熟悉。
     他脑中突然冒出无奈笑著的三哥洛自节的样子。能称得上宠坏他的人,除了三哥,再没有别人。三哥?挣扎著,努力睁开眼。另外那人,虽然语带指责,却依然平和温暖,是大哥?
     他们怎麽会来?他伤得如此之重?昏迷了许久?还是他们急匆匆御风来看望他了?
     死狐狸!这种让他丢尽面子的事,怎麽能宣扬出去!让他几个哥哥知道了,他还抬得起头来麽?!
     又气又急又担心爹娘兄长不安心,洛自省咬著牙,拼尽全身气力张开眼。
     视野里的面孔,却并不是那狐狸。带著几分熟悉,几分锐气,几分稚嫩。
     洛自省怔了怔。
     那人的手掌依然紧紧贴著他,嘴角轻轻地勾起来:“醒了?”
     他仍然呆呆的,什麽都想不起来,视线一转,却见床边睁著润湿的圆圆的眼盯著他的孩童。那孩子唇红齿白,面目再熟悉不过,鼻尖和脸都是通红的,眼泪汪汪却不肯哭出声来。
     洛自省再想努力地看清楚一些,便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抓住,两只手都是粉嫩肥软。
     视线再度模糊,他心里一软。
     分明已经成年,为何他还是如此不成器?一旦虚弱,便免不了想到家人,想到曾受到的细心照料,想到他们的担忧。四哥四哥,那位四哥,终於清清楚楚地回到他的记忆中了。四五岁时大冬天的不慎落水,高烧不退,是他亲自照料,哥哥们轮流看护的。原以为这段记忆早已模糊,却在此时,如同再度经历一般清晰起来。
     小六呢?小六在哪里?
     孪生子,同心同命,从出生到长大都是形影不离。小六性子沈稳,他却满不在乎,总受他照料。这一回,也让他发怒恼火了罢。
     朦朦胧胧间,额上的冰凉一直未去,他的神智渐渐清醒了,身体的感觉也逐步复苏。
     体内依然疼痛,但比起五个时辰的剧痛折磨,却已好得太多。他应该已经度过鬼门关了。
     一面努力真正苏醒,一面回想著那个梦,洛自省自嘲地想著,自己虽然半点没继承老爹和娘的性子,骨子里却还是洛家人。珍惜家人胜於一切,亲情高於一切。以至於到了这个年纪,身处冷漠的宫廷里,还是有示弱的时候,还是念著家里的温情。
     
     洛自省真正醒来,已经是昏迷半个月之後了。
     他第一个瞧见的,是手放在他额头上,有些憔悴的天巽。
     发觉他醒了,天巽脸上的笑意好似也真实了几分。只是他似乎坐得太久,手收回去,立起来都有些迟缓。
     洛自省并没有仔细瞧他,视线越过他,四处搜寻著。
     天巽对医童吩咐了几句,转身见他依然张望著,颇有几分不悦,脸上却还是温柔平和。“六公子不便在宫中久待,刚刚回去。”
     洛自省这才收回目光,闭上眼。
     “你怎麽就不关心自己躺了多久?”
     天巽端著茶盏过来,给他润唇。
     洛自省口干舌燥,也无法挑剔什麽,就著喝了,瞟了他一眼。
     见他多了几分生气,天巽心里莫名的不快也消解了不少,笑吟吟地道:“再睡一睡,醒来便能见到他了。”
     洛自省见他举止温雅,人皮蒙得严严实实,想到这是在宫中,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在盯著,也不想出口成祸,於是闭眼便继续睡。但,昏昏沈沈躺了半晌,却是再也睡不著了。
     天巽依然在床侧坐著,嘴角微挑,看他拧了半天眉,却仍不张眼,心情也愈来愈好。“可是饿了?你昏睡太久,只能喝粥,养养胃。”
     洛自省身上无力,听他说得高兴,不免心觉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但天巽却立刻唤人端来了白粥,容光焕发地亲自端著喂他。
     在诸多小侍医童的目光中,洛自省无奈地张开嘴。
     李太医来时,见著的便是三皇子与惊鸿内殿情浓之状,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喂完粥,天巽眉飞色舞,让人端来小碗苹果泥:“听六公子说,你很喜欢吃这个,也不伤胃,试试罢。”
     这自然是当年他家四哥绞尽脑汁给年幼的小妹想的膳食,那时候抢著要尝一尝,现在便是不得不吃了。洛自省神色软了许多,虽然觉得已经有些饱了,还是用了一些。
     李太医把了脉,看不过去了,出声道:“殿下,内殿刚醒,不宜进食过多。”
     天巽点点头,这才吩咐侍从将各色果品、乳品都撤下:“太医,现在如何?”
     “毒性已拔除不少,每日药浴果然有益。”
     “何时能起身?他这性子,让他躺著便是受罪。”
     “这……内殿若能运行内力,应当很快便能逼毒了。”
     “还得躺些时候麽?”
     天巽神色略略黯淡了些,侧首却又是笑容满面:“怎麽给你解闷?”
     洛自省摇摇首,合上眼。他不想再对著这张笑脸。天巽笑得愈温柔,他便觉得背脊愈寒。尤其如今竟觉得他的神情收放自如、炉火纯青,真真假假连他也难辨。平日倒还有兴致摸透他心思,现下却已经没气力疑来疑去了。
     便听李太医道:“殿下的伤势如何?”
     天巽似觉尴尬,顿了顿才道:“不打紧。皮肉之疼罢了。”
     “殿下如今……怕也快伤筋动骨了,还是别去操练了。”
     “这……”
     “圣上和皇後陛下也甚是担心,殿下考虑考虑,休息几日如何?”
     “缺了一日便是前功尽弃了。”
     洛自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巽忙压低了声音:“太医还有要事在身罢。”
     李太医自然听出他的意思,立刻告退,顺便也将小侍、医童都带了出去。
     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一片寂静,然,洛自省却再无顾忌,笑声越来越大。
     天巽看著他,笑颜不改。
     洛自省笑得浑身作疼,喘著气低低道:“你倒是不怕人指指点点,不惜坏名声,竟然去营中操练?”虽然他会些功夫,离铜皮铁骨却还远得很,何况又是细皮嫩肉的金枝玉叶,哪能禁得住摔摔打打。他善人名声在外,将士们自然也不会刻意作假放过他,可真苦了这位奋发图强的三皇子殿下了。
     天巽挑起半边眉:“若只是四处转转,和以前又有什麽不同?”
     “你每天摔得青青紫紫,只让人看了笑话而已。”
     “武艺长进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不然你教我如何?”
     洛自省嘶哑著嗓子,哼道:“我教你,你便能顷刻间脱胎换骨?”
     天巽笑了笑,也不恼,从袖中摸出本书:“被人看笑话,总也好过被人遗忘罢。何况,我武不成,还有文呢。”
     “‘唯善也’……‘唯善也’,你还不知外人怎麽说你?这是什麽?兵法?”洛自省瞧了一眼,却忽然醒悟了,微微地抿了抿嘴唇。“做给他们看,自然是愈多人知道愈好。结果如何,你倒是分毫不在乎。”天巽以前是慷慨善良,日日只知兄友弟恭,没有半点权势欲,也没有多少上进心。如今突然天天在军营中操练,捧著兵法研读,虽然只验证了他“无才无能”,却也足够让有心人紧张了。何况,他懂不懂兵不打紧,还有他这内殿在。
     天巽笑而不语,随意地翻著书。
     看来,这回所获颇丰。洛自省合上眼。笑得力气都用尽了,这回应该能睡了。
     
     再度醒过来时,洛自省一眼便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
     双生弟弟坐在花梨木案几边,正闭目养神。
     而天巽却没了踪影。
     侍从医童们颇为识趣,见他醒来,便都静悄悄地退下了。洛自省催动内力,发觉疼痛又小了不少,便强忍著运行了两大周天。四肢筋脉虽然有些淤塞,但也勉强能够通行。只是如今他的内力只恢复了两三成,莫说催毒,连护住心脉也觉吃力。
     如果太医所言不虚,他可当真要躺著过冬了。
     “你病怏怏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闻言,洛自省抬起眼,便见洛自悟正拿著软巾走过来,神色依然平和。
     由於运功的缘故,出了一身汗,洛自省正觉得浑身粘腻,看他走近了,一付理所当然照料他的表情,忽觉心情低落下来。“和以前一点不像……”
     “怎麽?”
     “小时候我生病了,你惶急慌张,眼泪都快下来了。如今却是心平气和,笃定得很。”
     洛自悟微微弯了弯嘴唇:“有谁性子还和孩子一样?你麽?确实,你太特别。”
     “小六,这种话说起来真不讨人喜欢。”
     “这回不是麽?你若对那些女子提防一些,也不至於受伤中毒。”
     “唉,到底谁才是兄长?怎麽这会儿你说话和大哥三哥一样?”
     “这话我也很想问你。”
     洛自省自知没有身为兄长的风范,虽然心中不怎麽好受,却也早习以为常。只是洛自悟的反应与他记忆中的相差太多,让他一时有些不平衡而已。
     洛自悟给他擦著汗,想了想,又道:“方才皇後陛下过来,问了几句。恐怕你醒来了,立刻便有人报给她知道。”
     洛自省毫不在意,仿佛没听见般,接道:“现在是什麽时辰?”
     “申时初。”
     午憩的时间刚过,正是後宫闲得无事的时候,皇後陛下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在宫里可真是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开。他厌恶这些虚与委蛇、真真假假,天巽却恨不得人人都来围观。若都来看他玉树临风、潇洒自若也就罢了,偏偏来看的,就是他现在虚弱不堪的模样。
     当真可恶啊!
     黑著一张脸,洛自省索性闭上眼。
     “若是饿了,先用些粥。”
     洛自悟取过食盒,以传音入密道:“别装了。你内力尚未恢复,感觉不到。这宫殿四周最少也有二三十人正鬼鬼祟祟地窥探,还有四五个绝顶高手暗里监视。”
     在宫里可不就是如此?说什麽话都不安全。
     “昭王殿下若来了,带的几个隐卫还能震慑他们。这会儿,恐怕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揣摩得明明白白。”
     洛自省叹口气,张开眼,才想著先吃点东西存些气力,便听见侍官高唱:“皇後陛下驾到,德妃娘娘到。”
     洛自悟放下食盒,退到一旁。
     洛自省腹中空空如也,带著几分哀怨,瞪著那近在眼前却也远在天边的膳食,却无能为力。
     
     香风阵阵,美貌雍容的女子姿态优雅地越过屏风,望见洛家兄弟时,脸上的轻笑略微加深。
     洛自省从未仔细瞧过这位陛下,此时一眼看过去,就见云鬓如鸦,蛾眉樱唇,华贵逼人。同样盛装巧饰,德妃美则柔,她却是雅且威。
     当然,洛自省很清楚,德妃之柔绝非软弱,而皇後之威却无比真实。
     “微臣参见皇後陛下,德妃娘娘。”洛自悟躬腰行礼。
     皇後略颔首:“起来罢。”德妃轻扬著眉,在一旁微微笑著。
     “谢陛下。”
     皇後的目光在洛自悟身上停了停,接著自然而然地转向洛自省,关切地道:“可算醒了。昨日巽儿遣人来报,圣上过来时,你却又昏睡过去了。我和德妃妹妹今早也来了两趟,都没赶巧。”
     洛自省听她说得轻柔和气,似真是无比关爱晚辈,不由得心生几分谨慎。
     “劳母後挂念了。”
     “怎样?好些了麽?”
     “多谢母後关心,儿臣已经好多了。”
     皇後柳眉微展,颔首笑道:“这就好了。”说罢,她身侧的红衣正司捧上茶水,侍从搬来软椅。她优雅地坐下来,啜了口茶,随意地望了望,轻声道:“怎麽没人服侍?侍官呢?医童呢?”
     洛自省望著那位低声说著什麽的正司,没有做声。
     德妃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双眼微红地坐在床边握著他的手,抚摸著他的脸庞。
     洛自省记得平舆之行前,她与皇後走得并不近,如今却是成天前前後後相随相伴。也不知是否是天巽的表现让皇後有些忌惮,便将她时刻放在身旁提防。
     不久,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皇後微蹙起眉,好像对这些小侍的没规没矩有些不满,才要开口,就见天巽满面喜色地走过来,行礼问候:“儿臣见过母後,母亲。”
     “巽儿过来了。操练结束了?”
     “是。时候还早,还能陪陪他,免得他闷。”
     “你这孩子,温柔体贴惯了,可别忘了自己一身的伤。圣上也说了,不必这麽急。”
     “多谢父皇和母後关心。儿臣生性驽钝,只能日日操练长长记性了。”
     皇後一叹,拉过他的手细细看,向著德妃道:“果然是瘦了。”
     德妃轻轻点了点头,神情柔婉:“可不是。两人都得好好补一补,别坏了身子。”
     天巽眸色异常温柔,瞧了洛自省一眼,低声道:“自省伤好了,儿臣也就好多了。”
     许久没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等“含情脉脉”的话,洛自省险些岔了气,不由得一阵咳嗽。
     自然,这反应在他人眼里,可是意味非常了。皇後与德妃的视线移向脸色苍白、病容恹恹的他,俱是会意一笑,带著几分暗昧。
     洛自省有口难言,心里翻来覆去剥了几张狐狸皮,这才稍稍解了些恨。
     “你精神好倒是好事,可还是得补一补。我得著太医多开些药膳的方子。喝药总不比得进补。”
     “陛下想得周到。巽儿,累了可别强忍著。”
     “我明白。”
     皇後垂睫,又饮了口茶,轻声道:“巽儿,今日你二哥呈了折子给皇上。”
     天巽一怔,露出几分惊讶来:“不愧是二哥,这才不过半个月而已。”说罢,他又舒了口气,轻轻笑了:“让二哥费心了。那时,我也觉得只能靠二哥了。”
     “他小时疼你疼得紧,现在也是一样的,当然不能看你著急。”皇後微微笑。
     “过些时日,我可得带著自省去他府上好好谢谢他。”
     “你们兄弟之间,谢倒是不必了,多聚聚才好。”
     “是。”天巽顿了顿,又道,“母後……此事与江湖干系深麽?”
     皇後斜瞥向洛自省与洛自悟,道:“前一阵,你们是不是杀了几个山寨贼首?”
     洛自省想到当时那两个背上纹身的人,似有所悟,低声道:“确有这麽一回事……”是析王?不可能。在封王礼之前对付他,他会有什麽好处?既改变不了天巽与天离封王的事实,也会遭人怀疑,白白送了把柄。就算那两人是他的心腹,他们兄弟二人明知故行惹恼了他,这人怎麽可能就此失了理智?但,反过来想,他若料定了旁人都怀著这样的心思,不会轻易对他生疑,也未必不会借此搅浑一池水。
     “省儿遇刺与那山寨脱不了干系。”
     怎麽可能就这麽简单?难不成确实查不下去了?但天离能知道的事,和王殿下怎可能不知?又怎麽可能放过扳倒析王的机会?他竟想要息事宁人?洛自省转了数个念头,还是毫无头绪。
     天巽快步走到床边,迎著他的目光,依旧气定神闲,笑得温和:“母後,那些贼人作恶多端,也是罪有应得。”
     “江湖草莽,想不到这些。那寨子好似颇有几分名气,混淆是非编派了出去,闹得一片混乱。近来出了不少叛逆,公然与朝廷为敌。”
     天巽伸手抚上洛自省的额头,没有回话。
     洛自省看他眼神有些冷,也沈默起来。
     皇後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打紧,暗行使已加紧查访,迟早会捉住这些逆贼。不过,省儿你往後可得更小心一些。”
     “母後说得是,儿臣受教了。”
     “有劳母後挂心了。”
     来意已然完全实现,皇後嫣然一笑,站起身来:“今日就这样罢,明天再来看你。德妃妹妹,我们走罢。”
     “好。”德妃嘱咐了几句,柔顺地随著她出去了。
     
     待到洛自悟示意周围已经没有旁人,洛自省才拧起眉道:“你娘是怎麽回事?这些天都与皇後形影不离麽?”
     天巽默不作声,打开床边的食盒,捧起粥碗。
     “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皇後要防著他,立刻将德妃放在身边牵制他。析王要防著他,天离要防著他,又会做些什麽?
     “都凉了。”天巽扬起眉,瞧了瞧洛自悟,笑道,“六公子若是不急,用过晚膳再出宫罢。”
     洛自悟看了一眼自家兄长,点了点头。
     竟然装作没听见……什麽意思?难不成德妃宁可自己被时时刻刻监视,也想让他“上进”一些?难不成她也是心怀他意?
     他这厢冥思苦想,替德妃有这麽一个儿子感到不忿,那厢天巽却微微笑道:“你以前不喜欢想这些事,现下更不必想。”
     好心好意提醒,却落得如此下场。洛自省轻哼一声,干脆也真不再想。
     天巽这会儿不将他放在眼里,待他找个时机趁虚而入,可得好好看他如何服软。
     不过,他堂堂洛五公子,怎麽突然便和这狐狸较起真来了?
     不管了,这狐狸在他面前又是温润俊雅周到体贴,又是风言风语冷眼冷笑,他早就看不顺眼了。迟早得让他知道,他要想成事,非得他洛自省鼎力相助不可!
     
     
     
     
     醒未迟(洛府逸闻之二) 第十章
     
     第十章 养伤时日
     
     大年初一,惊鸿内殿侧卧在床上,神色恹恹地望著窗外。
     此时天色方亮,殿内静谧无比,屏息仔细听了,也仅能听见软榻上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这与平时并无二致,静谧,安宁,却一点也不欢快。
     只有窗外远远传来的零零星星的炮竹响,才令人隐约感觉到几分过年的热闹喜悦。
     洛自省望了望在榻上睡得正熟的天巽。
     昨夜皇室大宴,祭天守岁,处处欢歌笑语。只余下他这伤者,孤单单地在寝房里转了几圈,便没趣地躺下了。直至丑时末,天巽才满脸疲惫地过来了,说了没几句便倒在榻上,没了声息。
     小六不能过来,连这狐狸也睡下了,洛自省觉得这个新年过得颇不是滋味。
     端坐起来,运功几个大周天,他叹了口气。
     尽管他早已心生豪情壮志,但龙游浅滩,他依然不得不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冬日。
     於他而言,这是一个极为漫长,温暖,无趣的季节。
     他没见过壮观的北国雪景,更没试过在冰湖上滑行,只看了天巽捧来的一盏精美的冰灯,而後眼睁睁地看著它融化。
     养病不啻是一种煎熬。这两天身体明显好了许多,天巽却依然不许他随意下床。李太医声称毒性还残存了一些,小心为上,他运内力时却并未感觉到阻碍。他的据理力争自然被他们无视了。就连洛自悟都认为他应该多躺些时日,以便吸取教训。
     狐狸自不必说,应该是目的尚未达到,还想多装几日;李太医一直对大嫂的解药很感兴趣,大约还想找借口多要几颗;至於小六,大概是最近外头风声太紧,无事可做,所以要盯紧他……
     他们各有所需,他却不甘心坐在这囚牢里。
     哼,此时此刻他若想出去,外头谁敢拦他!
     想到此,洛自省微微勾起唇角,瞄了软榻的方向一眼。提起内力却觉腹中沈滞,无奈之下,他只得踮起脚,悄悄朝门边移去。
     绕过屏风,香炉,远远地避开长榻,门,近在咫尺。
     自由如此易得,他早就该出去了。洛自省难掩得色,伸出手──
     “醒了?”
     带著浓浓笑意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想出去麽?才下过雪,凉得很。”
     洛自省动作一僵,沈著脸回首,怒道:“躺了快一百天,还不许我出去透透气麽?”就算是寻常人,伤筋动骨修养一百日足矣。何况他自小练武,又有灵力护体,怎可能还得躺在床上?
     天巽抬了抬眉,笑吟吟地取过厚重的狐裘:“你不能受寒。”
     洛自省背紧贴著门,咬牙道:“穿上毛裘,披上大氅,笼两个袖炉,便不可能受寒吧?”这身装扮,正是他家四哥过冬必备之物。以前他时常对圆球状四哥大肆嘲弄,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不得不沦落到如此地步。
     天巽给他披上裘衣,微微皱起眉:“你再忍几天。李太医不也说了麽?毒性尚未拔尽,身体很虚。再等等罢。你痊愈之後,去哪里都行。”
     “自个儿的身体是否真的虚弱,我很清楚!”洛自省放低声音,压抑著满腔怒火,“如今这宫殿周围有多少人盯著多少人看著,你的人在哪个角落,我都很清楚。你觉得我还不能外出麽?还是说,你就想让我每日从早睡到晚,面对那些源源不绝的访客?!”
     若只是养病也便罢了,无趣无聊时还有小六在侧,乐呵呵的李太医也时常出现。最令他觉著诡异难受的,是前来探病的人。
     皇後、德妃且不说,几乎是天天两趟,有时只是随意说说话,有时却是陷阱密布,每句都暗藏玄机,逼得他头昏脑胀。益明帝也是两日一探,时而赏他些小东西,时而颇有兴致地问起新政诸事。而每每这种时刻,洛自悟都在场。於是,他不得不强打精神,绞尽脑汁回应,以免帝皇又开始打弟弟的主意。至於析王,虽然不常露面,他的内殿却总与和王的内殿一同带著珍稀药物来探病。他对著两位美丽少妇,不能露出欣赏之意,不能露出轻浮之态,自然也是苦不堪言。和王忙於调查,来得少些,天离则是无所事事,每日避著皇後、德妃和益明帝,躲著天巽,悄悄地捎些东西给他解闷。
     这妖怪巢穴里久未出现生人,他无疑是送给他们推敲探究,满足他们的疑心与好奇心的重礼。而真正需要他们推敲的人,却轻松地转移了众人的视线,隐到一派情深义重和无才无能中了。
     天巽眼眸轻轻一动,神色丝毫不变,语中却带了几分无奈:“我知道,让你一天到晚对著他们,确实难受。不过,先前你不是常常‘昏迷’、‘毒发’麽?何况,我也替你挡下不少。”
     洛自省神色略微缓和了些。的确,天巽倒是时常拯救他於水深火热之中。他早便怀疑这狐狸已对诸人的喜好行程了若指掌。不然怎能如此之巧?不过,委实也是来的人太多了,难对付的人一个接著一个出现。天巽只要早早入宫,便能遇上他们。
     “你觉得现下‘昏迷’和‘毒发’还管用麽?趁他们尚未起疑,早些出宫吧。”
     “不,宫里有太医在,取药也方便。”
     “我已经不需要太医诊治,也不需要喝那些仙药圣品。”
     天巽摇著首,轻叹道:“你就这麽不喜欢宫里麽?”
     “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说厌恶。”
     “那怎麽成?”
     “怎麽不成?你就如此愿意待在这里?”
     天巽神色微变,笑了笑:“我还有别处可待麽?”
     洛自省正色道:“我与你不同。殿下,你能替我想一想麽?”
     听了此话,天巽忽觉不悦,笑意微收,低声道:“你如今与我没什麽不同了。”
     洛自省横眉竖目,显是不满意他的回应:“要麽,出宫。要麽,让我去外头转转。”
     两人各执己见,对视半晌。
     良久,天巽的神情终究还是软下来,叹道:“用过早膳再去罢。”
     洛自省满面喜色地点点头。
     天巽看他转眼间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双目顾盼生辉,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神色飞扬,没有半点病态。这一刻,连他都相信,他已经痊愈了。恢复平常的洛五公子,又是那个恣睢随意、任性妄为,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带给他莫名乐趣的人。
     也罢,难为他躺了这麽久,一直捱到今日。
     也是时候带他在宫里四处走一走了。总得让更多人清清楚楚地看见惊鸿内殿已有起色,神采依旧。
     
     事隔三个多月之後,洛自省终於走出这座精致华丽的偏殿。
     当初安置他的时候,皇後只是就近挑了个殿阁,因此位置也算是极好的。出了殿门,前头隔了座园子便是一列男妃宫殿,侧方远远地能望见议政殿,左面是御花园,右面则是片湖泊。
     洛自省喜形於色,兴致勃勃地踏在覆盖著一层厚厚的雪的草地上,走向湖边。
     湖面早已盖满冰霜,犹如雪域荒原。洛自省足尖著力,踩了踩便要上去。
     随在他身侧的天巽眼明手快,连忙拉住他。
     洛自省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退回来。
     天巽摇著首,无奈道:“湖上更冷。何况冰面太滑,很容易摔了。你大病初愈,怎麽经得住?”
     他的说辞自是很通情理,洛自省巴巴地瞧了一会,转身继续沿著湖边慢行。
     此时正是雪後初晴,浅淡的阳光铺洒在冰雪之上,给这冰天雪地带来了几分暖意。辽阔的冰湖,近处无垠的雪地,远处的玉树琼枝,苍苍茫茫,风景独好。
     洛自省深深呼吸著带著寒意的风,眼角眉梢俱是惬意,一时也觉得心满意足。
     天巽由得他随意行走,发觉他既不是全然赏景,亦不是专心观雪,只是闲庭信步而已。然,只是这信步而行,却如同猛虎出山一般,自由自若,气势万钧。仿佛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周围风景如何,他天生就该这般随意,这般自在,这般无拘无束,这般散漫。
     在他的默示下,侍从们落得愈来愈远。两人一前一後,绕著冰湖走了一周。
     没有旁人,没有言语,只有相随的脚步声。
     洛自省出了一身薄汗,觉得有些凉了,不禁住了脚步,歇了一阵。他拢拢大氅,不甘愿就此回宫,於是默然不语。
     天巽见状,笑著握住他的手。
     这狐狸是要做什麽?洛自省一惊,竖起眉要挣开。
     天巽抬了抬眉,握得更紧。
     由手心传来的火灵力带著浓浓的暖意,迅速运转周身。洛自省虽然讶然堂堂皇族竟如此不假思索地滥用灵力,却也没有再挣扎,任他紧紧地握住手掌。
     “怎麽?还冷麽?”天巽看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
     洛自省哼了一声,没有回应。洛家的表灵力为风,里灵力则有火与电。他自恃灵力修习从不懈怠,但也不得不承认,天巽身为皇族,不禁灵力资质上乘,力量也是极少有的。大约是狐狸不想学武出风头,因而便全神贯注精进灵力了罢。
     天巽猜出了他几分心思,笑了笑。
     二人的情状自是亲密无比,远远立著的侍从、侍卫也都低下头,不敢多看。
     这时,御花园附近走来一群衣著华贵的女子,为首的正是皇後。
     洛自省暗道运气不好,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只得任由天巽搀著他,迎过去行礼。
     皇後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柳眉微蹙,半是责怪半是亲切地过来扶起他:“伤不是还没好麽?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是啊。巽儿,你怎麽能带省儿出来?”
     德妃也皱起眉来,纤纤玉指抵上洛自省的额头:“幸好没著凉。赶紧回殿去罢。”
     天巽轻轻笑著回道:“母後、娘亲教训得是,的确是儿臣思虑不周。不过,自省闷得太久,散一散心,也能痊愈得快些。儿臣会注意,不让他受风寒。”
     洛自省也不想这麽快便回那笼子里去,低声接道:“母後,娘,我底子好得很,不妨事。”
     “练武者确实强健许多,母後不必担心。”
     出言的女子有几分面熟。洛自省仔细打量,终於认出那是嫡出的二公主,馨芸公主殿下。而那各色美女,有天巽亲姊长公主赐福公主殿下,析王敏仪内殿,和王玉荣内殿,以及一些曾来探望过他的妃嫔。
     卧床这些日子,他唯一的收获,便是记住了所有的皇室成员。连不常出入宫廷的两位公主殿下及其驸马、子女的官职、个性,也都已经了如指掌。他也越发觉得,天巽在这妖怪巢穴中浸淫二十年,只养成狐狸的性子已经是难得了。不过,往後便很难说了。
     “如此便好。省儿,今日有些忙,明天再去看你。”
     “母後忙罢。我身体已经大好,无需挂念。倒是母後您,闲时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皇後红唇微勾,难掩笑意:“这孩子如此贴心……巽儿,你们两人,倒真是天生一对。”
     听了这话,洛自省可半点也不觉著高兴。天巽却是一怔,望了他一眼,忽而笑得灿如夏日。
     皇後抿嘴一笑,德妃也是眼波如烟。
     “儿臣恭送母後。”
     天巽缓缓拜下,洛自省也随著躬腰。
     皇後点了点头,领著这群!紫嫣红,款款走远了。
     洛自省侧身四处望了望,忍不住抱怨:“人可真多。”
     指不准一会儿便又遇见益明帝了,他可不想白费了这好不容易讨来的半日时光。
     天巽难得地颔首赞同:“的确。大年初一,喜气尚在,都想著出来走一走。何况,酉时还需祭祖,那时便没空闲了。”
     “这宫里难道没有僻静处麽?”
     “你想寻个清净地?这容易,随我来罢。”
     挑眉一笑,天巽自然而然地牵起洛自省的手,依旧源源不断地送著灵力。
     看在他耗费灵力的份上,洛自省明知四周依然暗哨无数,还是安安静静地随他去了。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在不经意之时,天巽似真似假的温柔,已经细细密密地缠上来了。即使再避如蛇蝎,即使再厌恶,此时此刻,他也已领受过了。
     
     天巽所谓的清净地,树林郁郁,雪浓道稀,萧条荒芜。
     踏在雪上,嘎吱作响,却更显四周的静寂森然。
     洛自省遥遥见林中一角露出一堵塌了半边的灰色宫墙,不禁笑道:“该不会是冷宫罢。”
     天巽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勾唇微笑:“正是。”
     “……你常来这里?”语中已是多了几分兴奋。
     “幼时喜静,寻寻觅觅就躲在这里了。常人皆道冷宫阴森,无人敢靠近,倒是个好地方。”回应的依然平和。
     “冷宫什麽样,我还真未见过。瞧瞧去。”说罢,洛自省已是跃跃欲试。
     “你身体不好,怎能去那种阴寒邪毒之所?”天巽皱起眉来。
     “这不是已经靠近了麽?不去瞧瞧多可惜。难不成,你就让我在这里瞪著那些树?”
     原本不过是解闷散心,如今却成了探秘之行,天巽顿觉失策:“还是罢了。擅闯冷宫可不是能轻易了结的罪名。”
     他虽然语气温柔,却带著不容动摇的坚持。洛自省觉察了他的不妥协,顿觉无趣,冷哼道:“也罢,如此破败荒废,也没什麽好景致。”改日待他寻了空隙,定要来探一探。
     天巽舒了口气,眉目间更添了几分柔和:“这林子尽处有一眼幽泉,冬暖夏凉。去看看麽?”
     洛自省瞥了瞥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
     二人缓缓地越过深林。
     “除了宴席与祭祀,宫里过年还要做什麽?”洛自省恍然不觉已经习惯养病时的相处方式,自然而然地便问起来。
     “这就已经够忙的了。”天巽自是注意到了,笑意更深。
     “真没意思。在我家,每年都有彩头可得。”
     “噢?什麽彩头?”
     “用过晚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文斗武斗灵斗,三场,赢家可向所有人索要彩头。”洛自省眯起眼,脸上浮起愉快却又微恼的矛盾神色,“文斗自不用说,谁也比不过二哥。武斗麽,只要三位哥哥都没兴致,便是我与小六争来夺去,胜负各半。至於灵斗,无极若在,便定然得出。”
     “无极?”
     “我四哥的义子。对外称是大哥收的,一直跟在四哥身边。”
     天巽略微侧过首,道:“他灵力很高?”
     洛自省突觉失言,面上却依然满不在乎:“他年纪小,难不成我们真会与小孩抢夺麽?”
     天巽听了,但笑不语。
     “如今小妹长大了,又多了琴斗。她自是胜得漂亮,得意得很。”洛自省喟叹一声,垂目轻笑。
     听他语中满是怀念,天巽此刻的心境格外复杂。
     他当然风闻洛家人之间的羁绊,远远超过寻常亲族。此时不禁也一面觉得这麽有趣的一家方能养出这麽奇怪的儿子,一面又甚至有些嫉妒如此单纯的亲情。不过,更深的还有些不快。至於不快的缘由,他依旧不想追究。
     定了定神,他接道:“你得过什麽彩头?”
     洛自省扬了扬眉,嘿嘿一笑,洋洋得意道:“去年我武斗胜了小六,向大哥讨了他的墨金九环刀,向大嫂讨了千金难买的续命奇药,向二哥讨了几万两银子。三哥做主,带我去各大酒楼转了一圈,还引见了数位世族闺秀。爹娘和小六放了我半年自在。至於四哥,听说我胜出,特地从宫里带了好些宝贝送我。”
     张口闭口不离金银财宝,天巽失笑。
     洛自省以前的确过得恣意非常,十足一个纨!子弟。然,他怎麽从未发觉,世上也有这种世家“不肖子弟”──无心经营家族势力,对入仕也并不十分热衷,整日吃喝玩乐,偶尔行侠仗义,满脑子仗剑逍遥英雄美人……俗世俗物,虽然都在他身边,却根本束缚不了他。
     他与他,无论是经历还是向往,无论是性子还是容身之所,都差了万里之遥。
     通过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足,他窥见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是,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有趣的人,过著如此随意的生活。在还未看尽这个新世界的繁华之前,他定是不能让他死、让他伤……让他离去了。
     天巽倏然停下来。
     洛自省带著些疑惑,也住了步子。
     “现在也不晚罢。”
     “做什麽?”
     天巽笑吟吟地指著五十丈外,冒著轻烟的泉眼边的松树,道:“箭斗,如何?以那棵树为靶。”
     洛自省斜了他一眼,满脸怀疑之色:“你与我比箭?”
     他倒不是轻视他。只是,洛家弓之名,这狐狸应该不会没听过才是。就算他如今病了,箭技却还在,不可能轻易输掉。
     “平日当然自愧不如。现下趁你尚未痊愈,不妨一试。”天巽低低笑著,招手叫来侍从,“你可拉得动洛家弓?”
     “你还真将我当成病猫了?哼,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洛家弓的威风!”
     很快,小侍便取来两张弓。一张比寻常弓大上两号,通体乌黑,朴实无华;另一张浑似平常,只是样子、弧度略有些奇怪。
     洛自省眼睛一亮,拿过那张小弓细细把玩,啧啧赞叹。
     天巽见他爱不释手,笑道:“你若喜欢,就将它当彩头了。”
     “当真?”
     “自然。”
     洛自省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两把,这才把弓递给他。
     天巽接过来,摆好姿势。
     他的动作极慢,也极优美。弓箭在他手中,没有半分杀气。
     洛自省见他娴熟自若,显然是箭中高手,不禁肃然,凝神细看。
     风轻响,三箭划过空中,端端正正钉入树干正中。箭身几乎全部没入树内,只余了箭翎在风中颤动。
     洛自省看得畅快,拊掌大笑:“不错!不错!”
     天巽微微一笑。
     “没想到你的箭技竟如此出众。恐怕力道拿捏也合适,未破树皮罢。”射中容易,射穿容易,难的是力道的控制。而天巽已经达到收发自如的境界了,委实不容易。洛自省不吝赞言,拍了拍他的肩。
     天巽放下弓,浅浅地笑著:“我武艺不精,唯有多习箭,才不会在狩猎时空手而归。”
     “好!”洛自省忽觉这狐狸顺眼多了,转身拿起洛家弓,“虽然你确实射得不错,可是,这弓还是得归我!”
     他这话狂傲得很,天巽却依旧笑得温和:“你若胜了,自然归你。”
     洛自省点点头,正色定神,提著巨弓,深深吐息。平日使惯了的弓,现在却稍有些沈。但是话已经撂下,便不能收回。他也容不得自己玷污洛家弓之名。
     拉开弓弦,满如圆月。
     他的动作也很慢,却并非刻意,而是弓弦的每一点细微拉伸都仿佛已经耗尽了气力。但是,三箭去势汹汹,犹如流星,正正破了天巽的箭尾,插入树中。
     侍卫立刻前去取箭,拔出来时,天巽的箭均已裂为两半,整整齐齐地裹住洛自省的箭。
     天巽很干脆地奉上弓。
     洛自省眉开眼笑,抱著弓又细细看起来。
     
     “好箭法!”
     忽然,林中响起喝彩声。
     洛自省与天巽抬首看去,却是益明帝带著几名侍从,正笑呵呵地走近。
     洛自省不著痕迹地望了望天巽。他方才兴奋非常,并未注意到益明帝来了。但是,这狐狸身边带著数名暗卫,怎可能不知道?
     “巽儿的箭法愈见精纯,省儿更是了不得!”益明帝抚著长须,笑道。
     “儿臣参见父皇。”
     “参见父皇。”
     “都起来。听皇後说你正带著省儿散心,却没料到在此比箭。”益明帝拿过那六支箭仔细打量,语中带著几分激赏。
     天巽看起来仍有些惊讶,略微迟疑後,问道:“父皇怎麽……到这里来了?”
     “僻静处也只有这里了。何况这也是你常来的地方。省儿,如何?”
     “回父皇,心情舒畅许多。”
     “是麽?”
     天巽接道:“可不是?我的爱弓都输给他了。”
     益明帝哈哈大笑:“巽儿如此干脆地割爱……改日朕再给你挑一张。”
     “谢父皇。”
     “至於省儿,早些回去罢。待你大好了,朕带你去武器库中,好好地挑一样。”
     “谢父皇。”
     二人陪著帝皇往回走,将诸多侍从丢在身後。
     日渐高升,冰雪初融,林间小溪水声淙淙,别有一番景致。
     天巽触景生情,轻叹道:“春日将近了。”
     益明帝了然一笑:“怎麽?比过箭之後,想狩猎了麽?”
     天巽的视线移向洛自省,笑道:“父皇,到时候自省也应该无碍了。”
     “闷得够久了。好,开春便去猎场。省儿,巽儿,到时候可得好好孝敬朕。”
     “是,父皇。届时儿臣自当竭尽所能。”
     “父皇想要什麽?”
     “噢?省儿,朕要什麽猎物,你便能猎著麽?”
     “父皇且先说说看,不试试怎麽知道?”
     “哈哈!好!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到处都是箭的地方?狩猎场,历来是暗杀刺杀变故的首选地之一。看来,天巽的苦肉计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很可能有机会与这只狐狸定下契约,然,洛自省却一点不觉得快意。
     虽然天巽大概已经考虑周全,他却很不喜欢这种搏命的法子。只是,他也明白,若不搏命,狐狸的生机便很渺茫。
     所以,他才厌恶皇族,厌恶皇宫。
     本该是得到神承认的最强大的家族,却是最残忍的家族。帝王之道,唯有无情。
     
     
     
     
     (0.62鲜币)醒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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