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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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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说过,人要上进千难万难,可如果打算自暴自弃,那就连眼都不必睁,自然而然有千万斤的铅坠拉著你,一直下落,落到一片漆黑当中去,你就再也看不到阳光。
     
     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彻底就是这样。
     
     我搬到了实验室去住,没黑没白地工作。当然不是因为对科学研究狂热到了那个地步,而是我实在没法再在家里呆下去。
     
     那天完事,叮当与大雄玩笑著在我家卧室翻弄,一扯开床头柜抽屉就见到满柜子的G用性爱玩具,样样都眼熟,样样都在揭破我“直男”的滑稽谎言。
     
     再看床底下,维伦刚搬来时我随手藏起来的那箱子,果然不见了。
     
     ……你看,这个大叔,城府深沈,有什麽埋怨从不直接告诉我。他就像那种叫做“蜮”的怪鱼,藏在沙地里,动不动出人意料地,从最隐秘的角度刺你一下,又刺你一下,防不胜防地就给弄得遍体鳞伤。
     
     我实在恨极了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妈的,说喜欢的时候那麽大胆直白,等有了不满却像个闭嘴蛤蜊,总之领会不到家,就是我的错。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奶奶的岂有此理。
     
     而且,除了这些冷不防就要爆炸的地雷以外,我也没法独自去面对他留下的整整一半空白。
     
     这公寓我一个人住了这些年,现在却觉得它静得实在可怕,天一黑就坐立不安,魂飞魄散。
     
     於是等当晚叮当两口子打电话邀约,我立刻热情洋溢地奔赴G场,就此开始了实验室──轰趴──实验室两点一线的淫乱生活。
     
     当然,堕落的日子也有其引人入胜之处的。
     
     没了淫肠作伴,我才发现之前跟随他去的那些地方有多高雅矜贵。原来这世界还有这麽多不要命的玩法,原来这世界还有这麽多豁出去享乐的同伴。
     
     想想吧,夜深人未静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昏睡,只有你仰在某间屋顶之下,烟雾弥漫当中与素未平生的男人女人交合。你抬眼看到的是肉,低头看到的也是肉,在纸醉金迷中偶尔瞥见外面清净的夜空,反而以为那才是人造出来的幻象。
     
     我从没这麽放纵自己过。一开始还讲原则,唧唧歪歪地看不上眼就不干,後来也就不再坚持。
     
     要知道群交这种事就像打篮球,你不可能一直投篮而不传球。在这个世界,挑挑拣拣的并不能证明自爱,反是对同伴莫大的羞辱。
     
     再说了,男人热血沸腾起来,还有谁会顾及体面礼仪?大家磕了药,一群人半恶作剧半凌虐地,冷不丁按住四肢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也很常见。但你却不可能因为吃了亏就找谁算账,所谓你搞基,基也搞你:毕竟就在刚才,你才刚用一样的手段,修理过压在你身上的那个人。
     
     羞耻心这样东西,在酒精与性的麻醉之下就像玻璃一样脆弱而微不足道。叠罗汉是家常便饭,双龙更不用提,有次还被叮当抓住,津津有味地回味昨晚的“性爱火车”──说是前後一共串了六个人,就像一串巨型印尼沙爹烤鸡串。
     
     白天的时候,我记起这些就忍不住要呕吐,然而到了晚上却又总身不由己地出去,因为只要一个人静下来,我就疯了一样想维伦。
     
     从头到尾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所有手机短信跟email,包括连初次见面前为了工作交换的那些,全都被我打印出来,一遍遍地看,看熟了就能背下来,背著背著就心如刀绞。
     
     我也没再跟我妈联系,她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我,但我却从没攒够过勇气去接。
     
     我知道自己懦弱得可笑,但一切都已经被搞得稀烂,我实在没法跟她解释,也怕她再次给我介绍对象。
     
     如此肆无忌惮地玩下去,很快我开始觉得身体吃不消。
     
     纵欲过度倒是小事,但成晚成晚地不能安眠,神经被药物浸泡得无比脆弱,旁人说话声音稍大点我就双手发抖,暴躁易怒不说,还神经质得到了极点。
     
     我怕死怕得要命。
     
     性交时当然用了防护措施,但再高级坚固的安全套,也都不是为了群交而设计的。
     
     在那种情形之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嘴里塞著的东西到底刚从谁的性穴抽出来,你也不可能有闲工夫去检查自己插进去的後门到底有多干净,更勿论那一场场半强迫的、委身在下的经验了。
     
     很多时候我都自欺欺人,明明也算个生物学家,却去相信网上那些所谓“事前吃六片,干遍天下都不怕”的山寨抗生素。
     
     德国医生不给开药,就违规以实验室的名义去印度跟中国邮购。收到包裹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又生怕吃得不够,也不顾副作用,吃加林仙豆般整板吞下去,搞得打喷嚏都一股子先锋六号味儿。
     
     然而再吃抗生素,“A”字打头的恶疾也是谁都不可能挡得住的。
     
     虽然叮当不止一次跟我拍胸脯保证,带我去的会所都绝对干净,但我仍止不住地恶心,又总心惊胆寒,跑到药房弄回来一整箱HIV自检药包。
     
     虽然自己也清楚万一染上了也不可能立刻查出来,但还是跟犯了烟瘾的人一样,找著机会就给自己放血查病毒。神经兮兮地怕指尖血不可靠,换静脉血,测出阴性仍觉得怕,又改成动脉血,搞得手上胳膊上针痕累累,看上去活像个白粉仔。
     
     很快我憔悴得厉害,自己都能摸到一根根肋骨凸起来,简直是历历可数。
     
     旁人似乎也担心得很,连淫肠都跑来跟我旁敲侧击“年轻人玩要有个限度”。又说他老婆快生了,他周周都要去柏林,我得回家待命,紧急时刻好给个援手。
     
     我一口应承下来,但却只在淫肠出差时到他那阁楼去睡。
     
     回家,维伦已经不在那间公寓了,我回家有什麽意义?在我的小日子里,有维伦没维伦,每分锺都过得不一样。
     
     我也不是依赖性强,出国的时候我刚满十七,一直以来自己照顾自己,什麽搞不定?只是我没被任何人像他那样温柔而强势地介入生活……我总算意识到自己有多需要身边有个人。
     
     就像长跑健将失去双腿反而比常人更难复建一样,之前过得越独立,失去了维伦就越难自理。一想起过去那些好时光,我就难过到极点。
     
     他妈的,人生就是狗娘养的一场虚幻,我一点也不打算清醒地面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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