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6）
等料理了一切回家已是半夜，与我妈同车的那位蒋先生一直陪在旁边。他年纪的确稍长，但对我妈颇为殷切，气度雍容，反而比我爸强。
我妈把蒋先生送出门，回头见我眼巴巴瞪著，过来揉揉我头发：“我煮宵夜给你吃。”
“别忙了，”我拉住她的手，挤出个笑：“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一抬手就浑身疼，不过车祸都没伤筋动骨，该算是福星高照了。
“煮饺子你吃，今天中午就拌好了馅，怕你不回来就没包。”
她坚持，把面案跟电煮锅搬到客厅，低著头：“蒋先生跟我认识好几年了，童童，嗯，”她颇踌躇，怯生生地问我：“你觉得他人怎样？”
“咳，怎麽问我呀，”我笑起来，往後仰在沙发上，闻到我妈身上的味道，整个人都有些放松：“他对你好像还不错？”
“嗯，很不错，”我妈脸色也一下放松下去，柔声说：“他年纪大，挺会疼人的。”
淡黄色的灯光照在她侧脸，我妈表情温柔到极点，是恋爱中人的表情。
我替她高兴，又不放心，追问：“他家没老婆吧？是真心的吧？他……他在床上没不行吧？”
“没老婆，真心的──”我妈脸红红，顺手拿个小面团砸我：“小孩子家，怎麽操心这个。”
“嗳，”我嘿嘿笑，把面团接下来，看她动作麻利地！面皮，又砸了点姜蓉拌馅，不由深吸一口气：“多久没吃你煮的饺子了。”
“嗯，童童，”我妈低头忙活，犹豫半晌，突然问我：“上次，那个维伦打电话问过我食谱，後来做给你吃了吗？”
“啊？”我一愣，忙坐直，把脸凑到灯影里掩饰自己的表情：“那个人跟我没关系，他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啊……可他是个好人，”我妈手下不停，也不抬头：“他父亲後来还常打电话来跟我聊天，倒是他本人停了好一段没再打过来。前几个月，你一直不跟我联系，我吓死了，怕你出事，还打过电话给维伦。”
“有这回事？”我握紧手里的面团，心跳得厉害：“什麽时候？说什麽了？”
“……说了不少。”
她揭开锅盖，脸被白色水气遮挡在後面，突然说：“童童，你是早产，生下来只有四斤半。可那时整个病房六个娃娃里，你个头最小体质最弱，哭的声音却最大，每次护士推娃娃来喂奶，隔著门我就知道那是我的宝宝，我可骄傲了。”
“我知道，这个你说过好多遍了，”我心急火燎，追问：“你跟维伦到底讲什麽了？”
“童童，”她抬起头，微笑在灯影中显得圣洁又美丽：“从一生下来，你就让妈妈骄傲，直到现在，无论你做什麽，跟谁在一起，你还是妈妈的骄傲。我不能好好照顾你，总怕你被人欺负，可现在才发现，你其实已经长大了。”
“啊……嗯。”我呆呆地看她，心里又酸又热。
她到我身边坐下，极其温柔地爱抚我脸庞，含著泪，可仍微笑著的：“你中学跟那个体育老师的事，让我一直很愧疚，觉得你是从小没人疼，才会走上邪路，只要把你送到外面，你就安全了。所以你爸爸送你出国，我没坚决反对。但我没想过，性向其实是你自己的选择……”
“没，”我打断她，心虚得很：“我是喜欢女孩……咳，也不是，我，我不是你想的……”
“你喜欢谁都没什麽丢人的，我这些日子，也想通了。”她摇摇头：“童童，你已经是个很出色的男人，妈妈很欣慰。你要跟维伦在一起，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不必为了我或者你爸，做出牺牲。”
“啊……”我胸口塞满莫名的情绪，不知该说什麽好，半天低下头：“他……我们不在一起了。我……我和他分手不是因为你们。其实他跟我也不很合适，他有很多缺点。”
“童童，”我妈又笑起来，把我的头揽在怀里，轻轻摇晃：“傻孩子。你五岁开始读小学，那时班上很多人都有那种夜光电子表，爷爷奶奶不给你买，我又买不起。你跟我说：夜光表有很多缺点，还可能致癌。见我不信，就跑去翻报纸，非说报纸跟电视都报道过的。”
“呃……我小时候胡说的，你别信。”我窘得要死。
“可後来，你舅爷给你弄了一块，你当时高兴得什麽样，天天戴著，洗澡都舍不得摘。戴了……戴了有六年吧？後来被偷了，伤心得好几晚都睡不著。还说以後再也不戴表了。”她冲我手腕努努嘴示意：“你看你到现在也不戴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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