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惑的贴回耳朵再次确认，电话那头还是刚才的男声，许聿琛清了清嗓子礼貌开口：“你好，我找果雨！”
     　　“我就是！”果雨急躁到根本没意识自己拔高的音量对于陌生人的不尊重，扒着根救命稻草般紧握电话不放手，“请你马上去XX小区三单元405找韩乐，让他赶紧来第一人民医院！拜托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就算不是面对面都能凭着电话传递过来的情绪想象到那边的混乱，许聿琛没多考虑就点了头，沉着安慰果雨几句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当一辆五百马力的路虎呼啸着驰进陈旧的动迁小区时，即便对汽车再白痴的人也能意识到特别。许聿琛潇洒的跳下车，摘下墨镜抬头往楼上看，成功抓住了楼下正围坐一堆纳凉的老头老太们眼球。
     　　迈着长腿蹬上四楼，门铃按了半天却没人应门，许聿琛双手撑着墙壁轻敲，想了一想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刷刷刷留言。
     　　回到楼下又接受一次老头老太们好奇的视觉洗礼，许聿琛开锁的动作稍稍停顿，扯出模式化笑容向老人们搭话。
     　　七嘴八舌混乱的回答中大概理出了思路，礼貌的和老人们道谢，许聿琛发动汽车驶出小区。
     　　中风卧床的老头，辛勤操持的老太，任性啃老的孙子，未婚生下的重孙，这是个怎样混乱的家庭。龙猫专卖店的傻气店主，楼上楼下的热心肠邻居，许聿琛唇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下一次是什么？自己已经开始期待了……
     　　严谨的抽血、扫描、拍片，最终确诊老太太是由血管梗化引发了脑栓塞，医生果断的进行急性期治疗，用药的同时辅助进行降纤酶，虽然仍旧是身体僵硬意识不清，老太太的病情确实控制了下来。
     　　护士帮忙把宝宝带去打疫苗，果雨握着老太太的手静静陪伴在床边，看着床榻上口齿不清半昏迷的古稀老人发呆。口袋里一阵振动，果雨掏出手机轻手轻脚走到门外按接听键。
     　　“喂……”
     　　“……你哭了？”许聿琛敏感的察觉到电话那头声音的异样，迈开长腿往大厅走去。
     　　哭？果雨疑惑的抬手抚上脸颊，果真触摸到了大片湿润，呵……哭了啊……
     　　静默，耳边只听到电话那头陌生男人粗重的喘气声。
     　　许聿琛握着电话迅速环顾大厅，喘着粗气维持通话：“小果，你在哪？”
     　　“五楼……”果雨控制不住声带的颤抖，哽咽着揉向酸胀的眼睛。
     　　“不许哭……”许聿琛温柔的摆出霸道姿态，放弃一堆人等待的电梯急匆匆往楼梯奔去。
     　　空旷的楼梯间只听得见一个沉稳急促的步伐，果雨紧握着手机静静听回音。
     　　许聿琛喘着粗气推开楼梯间的门，越过走廊拥挤的人群焦急寻找果雨身影。
     　　“小果，你猜下一个转弯我会不会遇到你？”
     　　“猜对有奖吗？”果雨咧开一个悲伤的弧度，茫然看向转弯口。
     　　一张纸巾从身后递到眼前，果雨呆呆转身，对上许聿琛挂满汗珠的俊脸。
     　　“方向反了，没有奖。”许聿琛扯开衬衫两颗扣子，微笑着扬扬手里的纸巾，“要我帮你擦吗？兔子眼。”
     　　果雨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纸巾背对许聿琛擦干眼泪，没想到会是前两天买走阿呆的那个男人，才第二次见面而已，为什么没有疏离感？
     　　“谢谢你。”果雨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略带矜持着转过身。
     　　“你说的那个韩乐不在家，我留了纸条，他看见了会回你电话。”许聿琛得体的挪开视线，不再给对方添不自在。
     　　果雨沉下脸，早该想到了，那混蛋参加网友聚会不到天黑估计不会回家。
     　　“你打算就这么义务帮他照顾老人孩子？”许聿琛一语中的射到靶子。
     　　“尽量吧。”果雨顾不上问对方为什么了解得这么详细，只是一味低着头，谁能顾到那么长远，走一步算一步。
     　　熟悉的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传入耳朵，果雨心一惊急忙抬头，朝着几米外慢慢走过来的护士迎上去。
     　　“龙龙乖啊，不哭……”果雨小心的从护士手中抱过宝宝，轻拍着他的背抚慰哭闹，大概是连打两针疫苗让小家伙遭了不少罪，早已糊满一脸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倏倏往下掉。
     　　“下个月底别忘了过来接种麻疹和乙脑疫苗啊！”护士交待了一声，拍拍宝宝的脸蛋转身离开。
     　　果雨抱着宝宝温柔轻哄，等他哭声低下来才轻轻推开病房门进屋，从背包里翻出尿片帮宝宝替换，尴尬着对跟随自己进病房的许聿琛解释，“尿片这么鼓肯定是尿湿了，太久不换对宝宝皮肤不好。”
     　　“到底谁才是奶爸啊？”许聿琛气愤的为果雨抱不平，目光却不知不觉被眼前和谐温馨的一幕软化。
     　　宝宝没有了尿片的束缚，两条腿欢快的蹬个不停，流着口水手舞足蹈发出“咯咯”声。果雨努着嘴和小家伙做鬼脸，温柔的托起小屁股换上干净尿片。胸腔里久违的感动越积越浓，许聿琛满足的只想叹息。
     　　“……小……古……”昏睡了半天的老太太突然睁开眼，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
     　　果雨赶紧奔过去看究竟，俯下身子观察一阵后按响了护士铃，没过多久进来个医生，看着老太太逐渐恢复的语言功能大概有了个底，抬眼瞄瞄压迫感十足的许聿琛，又瞄瞄写满一脸善良的果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和后者说话：“病情已经控制下来了，不过发生小中风后，大部分患者会在一两个星期内发生大中风，保险期间建议再留院观察一周。”
     　　“谢谢医生。”果雨诚恳谢过医生送他出了病房，转身看看面色稍缓的老太太，又看看隔壁床上自顾自玩得开心的宝宝，忍不住蹲下身子揪住头发连声叹气。
     　　“怎么了？”许聿琛关切的询问。
     　　“顾不上啊，两边呢……”果雨低着头闷闷回话，要真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就好了！
     　　“要不要找护工？”
     　　“找不到，医院闹护工荒……”这家公立医院在搞什么“分级护理”，几乎取消了护工制度，可真要护士和护理员24小时不离身照顾到每个病人又等于是不现实。
     　　“有我呢。”许聿琛投过去一个令人信赖的笑容，掏出手机拨号码，很快就等来了好消息，“搞定，我说行一定行。”
     　　果雨正要奉送上感激的笑容，却被许聿琛抢先一步拦了下来：“有条件的啊！”
     　　“啊？”
     　　“帮我TIAO教龙猫！”许聿琛无可奈何的抚上额头，“阿呆是不是对我这新主人有意见？看见我就撞笼子，还真怕它撞出脑震荡，一万八呢！只能给它脑袋上绑块毛巾，看着整一个迷你版小日本相扑……”
     　　“扑哧”，果雨差点笑岔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成交！”
     　　许聿琛抱住胳膊，悠闲的靠着墙壁勾起唇角。
     　　有了外找的护工帮忙，果雨这才分得开身回家一趟。许聿琛义务充当司机，路虎再次呼啸着开进小区，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交换好必要的联系方式，总把谢谢挂嘴上的果雨抱着宝宝小心上楼，不知不觉竟然天都黑了，什么正事都没干成，许聿琛却丝毫不觉得光阴有被虚度。
     　　掏出老太太给的钥匙打开405防盗门，客厅里一片漆黑，韩乐看来还在外面野。
     　　顾不上歇口气果雨就忙着安顿宝宝，跟着自己折腾这么久，小家伙白天一点都没睡，刚沾上软实的空调被立刻阖眼，吮吸着小嘴很快进入甜美梦乡。
     　　偌大的房子没什么人气，果雨捧着茶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韩家爷爷中风瘫痪后一直在专业的医院护理，没想到早上出门时还算得上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毫无征兆也倒下了，世事无常四个字非得用遗憾和伤痛来诠释吗？
     　　静默，入耳的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
     　　四年的时间，长得已经让果雨学会了选择性遗忘，这世界本就没必要存在那么多矫情与苦楚。
     　　可是，老太太倒地的定格画面却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心底拒绝反射信号的盲区竟然一点一点复活了过来，记忆为什么不继续保持沉默？
     　　奶奶，四年前就该在医院为你掉落的眼泪今天才流了下来，只是，那时候的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我也再看不到你……
     　　逸川，不知道你是否收获了想要的幸福？曾经没有结局的故事，有没有在另一个角落和谁收尾……
     　　果雨安静的坐在客厅，手里的茶水由热转凉。
     　　沉重的钟声从九下敲到十一下，寂寞的月光淡淡洒进心房。
     　　“咔嗒”一声，防盗门被人开启，果雨愣愣抬头望向大门口。
     　　“我操！半夜三更你坐我家里干嘛！拍鬼片啊！”摸索到开关点亮厅灯，一眼就看见沙发上脸色惨白的果雨，韩乐惊得差点跳起来，扯开嗓门就开骂，“都十一点半了你还赖我家啊！”
     　　“你也知道十一点半了？”果雨冷冷反问，把手里凉掉的茶杯放到茶几上站起了身。
     　　“操！你是我老婆啊！玩查岗？莫名其妙……”韩乐鄙视的甩甩手，蹬掉跑鞋换上凉拖，掀起T恤下摆扇着风大剌剌坐上沙发，边翘二郎腿边扭头向老太太卧室喊话，“奶奶！帮我拿一罐可乐！冰的啊！”
     　　果雨弯腰重新拿起茶杯，想都没想直接往韩乐脸上泼去。
     　　“我操！找死啊！揍死你！”莫名其妙被泼一脸茶，韩乐的暴虐因子一下子全被激发，从沙发上跳起来揪住果雨的衬衫一拳就挥了下去。
     　　颧骨火辣辣的疼，一股热流从眼角流下来，果雨一个趔趄跌坐到地板，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半天回不过神。
     　　韩乐鄙视的啐了一口果雨，脱下T恤胡乱抹了把脸丢开，半天没等到老太太给自己送可乐，于是不耐烦的又扯起大嗓门：“奶奶！可乐！快点啦！”
     　　小半会儿过去了，还是不见老太太身影，韩乐这才觉得不对劲，光着上身汲拉起凉拖一个个房间挨着看究竟，居然翻遍每个角落都没见着人？
     　　“喂！我奶奶呢？”找不到人，韩乐只能回头问果雨，不耐烦的用脚踢踢地上蹲坐的细瘦身子。
     　　“小中风，住院了。”果雨抬手摸到眼角湿热，伸到眼前才发现是一抹鲜红，流血了啊……
     　　“我□妈的！怎么不早点吭气！”韩乐心一惊，抓起丢到一旁的脏T恤胡乱套上身扭头就往大门口跑，“哪家医院？”
     　　“人影都找不到怎么早点吭气，再说找你有用吗？”果雨扶着沙发背慢慢站起身，脑袋还是感觉昏沉。
     　　“你他妈的我问你哪家医院呢？”韩乐的邪火直往上窜，走过来揪住果雨的衬衫又是一阵怒吼。
     　　“我带龙龙打针的时候，我送奶奶住院的时候，你在哪？有用吗？”果雨冷笑一声，吃力的掰开胸前揪住自己衣服的爪子，毫无预兆对着韩乐就是一巴掌，“你他妈才是渣子！”
     　　韩乐被这一巴掌挥得偏过头去，傻傻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客厅的吵闹还是惊到了宝宝，卧室传出龙龙的啼哭声，果雨扶着额头，吃力的往卧室走去。
     　　探手试了试尿片湿度，果雨弯腰抱起宝宝进厨房，保温壶里拿出奶瓶吸了一口确认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塞进宝宝嘴里。
     　　啼哭很快湮没在宝宝咕嘟咕嘟的嘬奶声中，果雨低头扶着奶瓶，温柔注视怀里的天使。
     　　“小果……对不起……”韩乐讪讪挪到厨房边和果雨道歉，看着他眼角不断渗出的鲜血一阵无措，“……你流血了……”
     　　“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五楼0513房，已经安排护工照看奶奶了。”
     　　“……哦……”
     　　“大概要住院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龙龙由我照顾。”果雨抱着宝宝越过韩乐，正眼不瞧他一下直接往大门口走，“你爱怎么爱就怎么玩，恭喜你解脱了。”
     　　“啊？”韩乐惊讶的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自家宝宝被细瘦的身子抱出门，防盗门“砰”的在眼前关闭，隔绝掉所有不可思议。
     　　呆滞呆滞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