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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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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意料之中,又问:“再后来呢?”
       残疏道:“师父灭了聂闻天满门。”
       我再点点头,记得当年曾听徵羽讲过:聂闻天弟弟娶亲当日,云馨突然出现在主楼之上。树影婆娑,落花漫天。只用了一式,寒旭山庄上下二百一十九口皆灭,表情安详。自此,云宫主一个人的威名代替了暗宫数百年的积威。只是,当年全当是听故事,别说我从未当真,即便是当真了,也从未想过和这等传奇中的人物有所交集。
       我接着问:“我知道后来的聂闻天灭门的事情,我是问你们宫主灭了姓聂的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残疏的脸不自然的红了红:“你个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不和他矫情,直截了当:“他们做了对不对?”
       残疏一双水蓝色的眼睛蓦得瞪圆:“你知道?”
       我笑言:“不,我只是想到把醉欢楼的澧泉定为禁地的原因,竟是因为这等韵事,你师父果然风流。”
       残疏也笑,只是笑得有些牵强。
       我真切的感觉到,残疏这次回来真的变化良多。
       记忆里的残疏最适宜于春天,总是洋溢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湛蓝的眸子滴溜溜得,时而大笑,时而狂怒,时而假意悲伤。
       可是今日一连几个时辰,不曾见过他那般纯粹而生动的表情,似乎总是掺杂着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思来想去,突然记起在南涧桃树下疯狂过的残疏。
       记起他痛哭不止,记起他大骂寻幽云馨害死幽太子,记起这个孩子深深的悲伤…… ……
       ————————————————————————————————————————
       我暗道疏忽,赶忙道:“抱歉抱歉,残疏,我忘记你和太子…… ……”
       他打断我:“无妨。你告诫过我,不该到如今还放不下,看不开。”
       我讪笑:“我当时什么都不懂,胡乱说的,你别当真。其实你想哭就哭吧,这次我不笑你。”
       “胡说什么呢?”他哭笑不得地扯我的脸,蹂躏成红色:“当年圣武帝伤寒之后,身体日渐衰微,加紧了清除异己势力的步伐。西域各部族闻风而动,频频骚扰边境各省。也许你不知道,按西域的规矩,我母亲有继承王位的权利,而她更有继承王位的野心。姐姐与天朝太子和亲,于圣武帝有利,更重要的是能巩固我母亲的地位。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了我和幽太子的第一次见面。”
       然后,残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往事。
       “随后我和残烟到暗宫拜师,即使我俩有这重身份,师父也不接纳我们。也许你想象不到,当年收下我们的人,是老宫主端宸。”
       “小时候,我想象中的中原第一高手应该武功高绝,不理世事。而老宫主正是喜好参禅打坐,超脱的不似凡人。见我们可怜兮兮的跪在城门口一整天,便对着师父说了句:云儿,洗心不是无心,你这样是悟不了的。之后师父虽不情愿,还是收留了我俩。只可惜,宸老宫主这样的好人却没有善终…… ……”
       “半年之后宫里有入门试,而师父分派我的最后一关便是跟踪在南涧游逛的幽。说来惭愧,跟随其后打量他的背影好几回都没认出他是皇宫中的那一位…… ……唉,当年都谈不上痴心,现在还哭岂不显得矫情?”
       我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希望能看出哪怕一丝的不甘,而残疏却笑了。
       ……这家伙竟然笑了?!
       我一阵寒颤,准备趁早远离这神经兮兮的某人。
       “喂!苏小落你回来!我不否认初见面时对你有好感,是因为你和仙逝的太子比较相象。但是,我还没有糊涂到把你这吊儿郎当的臭小子和风华绝代的先太子搞混的地步。”
       残疏中文表达有限,形容能力有限,这都可以理解。
       只是对这有限的形容力所能做出的最夸张修辞,我抽搐到痉挛:“得了吧!男人只有一种情况会遗忘失恋,那就是移情别恋。你爱上别人就说爱上别人,别搞得那么冠冕堂皇,更别扯到本大爷身上!”想到一种暧昧的可能,直接问道:“你这次回西域是不是有什么艳遇?我说暴力残,你大小也是个贵族,早该妻妾成群才对!”
       残疏不高兴了:“我对女人没兴趣。”
       我促狭:“喂,同性恋分为先天后天俩种,后天一般与青春期第一次性冲动有关。你当年看到那两个家伙在澧泉旁…… ……厄,有伤风化。不会是第一次吧?”
       残疏对于诸多陌生的词汇反应了好半天,等到好不容易理解过来,立刻吼道:“说什么呢?”
       “难道你当时有反应?”我睁圆了眼睛,夸张地嚷嚷:“哎呀,才几岁大点儿的小孩儿……啧啧,这俩家伙竟然残害祖国的花朵…… ……”
       “苏!和!”
       “啧啧,怪不得你叫残…… ……”
       某人爆发:“滚!”
       我捂了捂严重受损的左耳:“恼羞成怒。”
       又捂了捂轰鸣阵阵的右耳:“欲盖弥彰。”
       然后,左右摇晃地向门口踱去。
       “苏…… ……”抬起左脚。
       “苏和。”迈过门槛。
       “苏小落!”落下右脚。
       我依在门上,挑眉,有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言出必悔的残疏堂主,你叫小的滚,小的滚了。你想小的回来?”我甩了甩日渐习惯的宽大衣袖,做再别康桥状:“对不起,滚远了。”
       个人感觉这个姿态很是潇洒,如果残疏不突然拉我到角落的话,我将给它定为满分。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
       “暴力残,你又在搞什么?”我惊魂稍定,从他揽着我的臂弯中探出一点儿,质问道。
       他是匆忙之间扯了椅背上的锦缎挂住房梁荡过来的,直接和我一起侧卧在屏障之后,情形未免显得狼狈。
       只是还未等他回答,辉云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
       透过隔扇屏风,素色重幔掩映正殿内架错落有致的座椅。
       地上黑青色方砖光可鉴人,映出一前一后进入正殿的两个人影儿。
       前者黑衣锦袍一幅云某人的扮相,后者墨绿短衫,黑色挂饰,一身血腥气。
       “景长老,主上可是去了京都?我为什么没有事先得到消息?”
       “景长老,寻幽为什么会突然造访?你事先怎么可能不知道?”
       “景长老,残…… ……”
       “遥长老!请少安毋躁。”
       景长老,景岚是也。而遥长老,自然非遥岑莫属。
       俩人说话间,又多了一位银发素袍的来访者。
       他语气极轻,措词却狠厉:“遥岑,主上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要给你报备了?景岚知不知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质问了?这些问题,什么时候变成我们给你解惑了?”
       遥岑对上沉酣,莫名的一股火药味儿。
       遥岑道:“沉酣,你忤逆主上多次,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活着。”
       沉酣道:“遥岑,宫规有云:觊觎上位者死;擅自行事者死;私通外敌者死。在下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活着?”
       遥岑冷笑:“我说你之前整天闷头做毒药,最近怎么一而再的针对我。原来如此…… …… 我不就是曾经想除掉那小子,可他又没死成…… ……”
       沉酣打断:“不管是谁,只要不是主上的意思,八重杀门不能妄杀一人。”
       遥岑继续冷笑:“你如何得知不是主上的意思?”
       我坚信自己即使听到此句依然身如磐石,纹丝未动。可是残疏环抱的手臂却紧了紧。
       只听景岚接着道:“遥岑,是不是主上的意思,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与之前景岚说遥岑“言伪而辨”的效果是一样的,遥岑的脸白了白,众人静默。
       暖阁的蜡烛已经被残疏灭掉,正殿又异常明亮,刺得人有些眩晕。
       过了半晌,景岚终于再次开口:“过两天是老宫主的祭日。”说完叹了口气,想要再补充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忍住。
       可是他能忍得,有人却唯恐天下不乱:“老宫主是那狗皇帝最大的心结。”
       狗皇帝?
       圣武帝?!
       景岚正人君子,即使先帝有百般错误也不能这样任意诋毁之。
       只是还没等景岚喝斥,已经有人代劳。
       “此言差矣,圣武帝一生两大心结:七王和暗宫。他用十年打压七王党,可对付暗宫却用尽一生。”
       此人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如同咏叹,姿态配合着音调,随意地斜倚门框。
       一身华丽的装扮,明晃晃得映着他的眉眼。
       整个人如同一种古典乐章,细节处追求词章的华美,整体看去却是冲澹的,繁复而不显刻意,自始至终呈现出一种抒缓的情调。
       这种让人不可忽视亦不可多视的气质,也许只能用“逼人”来形容。
       我再次确信见到此人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可残疏却揽得更紧了些。
       他用手指尖儿蘸了点滴下的蜡油,在地上写道:
       诚信耿直?
       为人敬重?
       仗义执言?
       备受推崇?
       呸!
       第八章 风闻言事(上)
       所谓“流氓”,在不同的语境中会有不一样的含义。
       而按照暗宫“洗心诀”的原则,我将其分为两重境界:
       第一重,“英雄不问出路,流氓不看岁数。”——此为残疏。
       第二重,“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此为寻幽。
       昨晚,辉云殿内剑拔弩张的争吵在寻幽出现之后戛然而止。
       遥岑一语未发就先行离开,景岚略微点头,沉酣是唯一算给面子的。
       他说:“寻,把醉生梦死给我。”
       寻幽摸了摸鼻子,问道:“理由。”
       沉酣道:“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不能坐以待毙。”
       当“醉生梦死”四个字回荡在大殿,我真真切切得感受到残疏周身一震。还未得反映,他臂膀收得愈加用力,那架势几乎想要把我揉进自己的骨血。我吃痛,反手向后击一肘。残疏本能护住腹部,稍稍蜷缩,然后顺势一滚,将我压在身下,毫不客气的一口咬在耳朵上。我忍不住闷哼一声,还真tm疼……
       幔帐外的寻幽轻轻笑了两声,未答应也未拒绝。
       沉酣拦下他准备出门的脚步:“给?不给?”
       寻幽整了整外袍,似披着一身明丽的月光:“若是云馨的意思,倒是可以考虑。”
       言下之意,若是其他人想要,自然no door。
       我不禁好奇,这醉生梦死是啥玩意儿?用得着拽成这样?
       正思索,寻幽又道:“还有,记得告诉云馨,他暖阁里…… ……有老鼠。”
       说完,朝我俩藏身的方向眨眨眼,大笑着离开。
       虽然被称为老鼠很是不爽,但毕竟昨天已是昨天,何苦连累今日之心情?
       所以,“热爱生活珍爱生命的苏少爷”或者也可以表达为“没剩几天好活的苏少爷”在熔日城悠哉游哉地闲逛。
       今日的天空依旧晴朗,但风声显然与昨夜不同。
       林间的树叶已逐渐枯干,没有了枝叶撕扯和挣扎的声响。
       所有这些,等待的不过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这就是生命。
       而每个人的一生,也都在诠解一种生命的可能。
       所以对于幽太子的一生,我虽不赞同,但可以理解。
       他纯洁光明如琉璃,自然也脆弱易碎。他的信仰过于纯粹,过于美好。而政治的黑暗,权力斗争的肮脏以及一系列的阴谋和背叛,让他崩溃绝望。幽一生总是处于被人重重保护的状态,这是最让人艳羡,也最令人可怜的地方。可以说,他的幸与不幸皆源于此。
       史书中言,圣武帝突然驾崩,幽太子悲痛欲绝,拒绝登基为帝。当夜心疾突发,数日后仙逝。
       后人对此评价不一。
       只有一点出奇的统一,那就是人们大多不能理解他拒绝称帝的原因。不理解他为何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放弃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轻轻叹了口气。
       人,真的是一种很古怪的动物。他们像别的动物一样出生和死亡,可是有着一些别的动物无法想象的独特嗜好。
       比如权势,
       比如情感。
       这两样东西与“赖以生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却使多少人痴迷了一辈子,疯狂了一辈子。一些人热衷于摆弄和算计,另一些人热衷于爱恨情仇。由其他动物的眼光看,这两种热衷是同样的可笑。
       我顺着道路不断的向上,再向上,不知不觉间已经登上郁竹轩屋后的夕落崖。
       而刚刚还在欣赏的山峦、海湾都在变成俯视的视角之后急速消失。
       也许早已没有童稚时那般的单纯企盼,幽的宁死坚守的信念我不能完全明了。也许幽儿只是生错了地方,如果他换到我生活的世界,摆脱那一堆可笑的头衔儿,说不准…… ……会生活得很好。
       “小落儿哪,在看什么?”正在此时,一人不请自来,拖着软绵绵的长腔问道。
       ————————————————————————————————————————
       我略微皱眉,不情愿地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地平线吗?”边说边抬手指了指:“喏,地平线就是海天之间的那一条线。”
       寻幽笑道:“小落儿你真没情调。那明明是天空俯下来爱抚大地,他们的吻紧紧压成的一条线。”
       我狂抽,鸡皮疙瘩散落一地。从石凳上跳起准备离开,却被寻幽按住臂膀拉回。
       那张美艳到欠扁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直到有些微凉的嘴唇印上我的,然后飞快地离开。
       虽说蜻蜓点水一般,但确实是亲吻。
       他笑得不无得意:“就像这样。”
       我冷哼:“如果我的脚踩在你的脸上,也能紧紧地压成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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