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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茫茫然,开始动手解腰间缠绕的绫带。
       一道掌风袭过,耦合色的绫带瞬间斩断。
       沉酣语调无甚起伏:“他是我请来沉香榭作客的朋友,苏和。”又道:“主上,属下先行告退。”然后不等云馨示意,直接扯起我的后领口拖走,全无礼数。
       转头的霎那,我见云馨动了动,只是这份动容竟是在听到我的名字之后…… ……
       他看到我死而复生像看到空气般无视,却会惊讶于我的名字?!
       如此莫名其妙。
       “伤心了?”出殿后沉酣突然发问,问的却是个忒没意义的问题。
       我不屑地摇摇头。
       伤心?似乎没有。
       沉酣笑容中有些故意找茬的意味:“没有伤心吗?要不是看你一脸委屈,我还会等等再出手。毕竟怕你一个想不开再跳崖,残疏回来我可不好交待。”
       我用野兽派的目光秒杀他,顺口调侃道:“俺家乡有个画画儿的老人家说过:男人总为爱情拼命,最后反倒被婚姻要了命。俺拼过命洒过狗血,最近迷恋单身贵族,你个白毛少嫉妒我!”
       沉酣笑得毫不节制:“别的我不管,只要不跳就好。残疏回西域前可是交待过,你若再敢拿他的天山蚕丝跳崖,他就用那绳儿勒住你的脖子吊上来……”
       我想象暴力残疏张牙舞爪的模样,摸摸脖颈,不算太粗。
       沉酣见我下意识的举动,又回过身补充道:“脚脖子。”
       我敢确定自己的目光已经趋于抽象派,扭曲到抽象:“沉酣,从你进殿到出殿一共说过两句话,可是现在我们只走了十步,你连冷笑话都讲出来了。在下驽钝,敢问这可是双重性格?”
       沉酣道:“不是,这是近墨者黑。”
       …… ……
       我不管什么派别,狂想秒杀这丫。
       沉酣闪躲开后道:“我要是什么都不说,你满脑子的疑问谁来解答?”
       我一愣,沉酣又道:“趁我愿意解惑的时候,有什么就问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低头想了想,问道:“大殿之上那陌生男子是谁?”
       沉酣问:“你说哪个?”
       我鄙视他:“还能是哪个?自然是你们主上旁边那个!”
       沉酣道:“永祯王,天朝七王之首。”
       我问:“最近谋权篡位的那个?”
       沉酣点头。
       我问:“暗宫怎么会和武林盟讲和了?”
       沉酣诧异:“讲和?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也诧异:“没有讲和,那你们在一起搞的什么洗尘宴?”
       沉酣笑道:“主上给永祯殿下的洗尘宴,与武林盟有什么关系?”
       我愈加诧异,脑细胞完全不够用:“永祯殿下?那上官月这些武林盟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沉酣道:“藏剑门不过是个小门派,极短的时间内发展起来你以为仅凭上官月的武功?江湖力量广大却如散沙,如何能抵得过朝廷的利益诱惑,如何能抵得过前仆后继的铁骑?”
       我皱眉,沉酣的意思是上官月投靠了永祯王,充当其安插在江湖的棋子。另外一层意思是…… ……
       “你的意思不会是暗宫要帮永祯那厮篡位,唔…… ……”
       沉酣抬手点住我哑穴道:“祸从口出。”
       他又道:“还有想问的吗?”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想问的你点我穴道不让问,还能有什么疑惑的问题。
       沉酣笑道:“没有了?你为什么不问主上为何对你不理不睬?”
       我再次翻白眼。
       他追问:“还真放下了…… ……这可不好办呢。”边说边举手拍开被点住的哑穴。
       我仍旧保持抬头看天的姿势,僵硬不动。
       沉酣问:“在看什么?”
       我说:“看云…… ……你看刚刚是只兔子,然后变成鹿,再变为鸟,最后化作一条线,吹散了。”
       沉酣皱眉,认真地看了看我,叹口气说:“走吧,坐船去沉香榭。”
       末了,我再次抬头看了下天边的云朵。
       兴起,变幻,合聚,分离,消逝…… ……
       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瞬而已,它的美正美在这些过程,非要强加些伤逝的凄凉反倒显得累赘。
       一个名字,一个人影,一个故事,
       不过如是。
       第四章 周而复始(上)
       记忆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如同这夕阳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拉越长,越来越淡…… ……
       以为会消失不见的时候又“突”得跳出来,提醒你它的存在,
       以为过去了的事情又转了一圈回到原点。
       记忆又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亲身经历时并不留意的细节反而会埋藏得很深,
       回想起来,那一草一木异常清晰,真实得让你不敢去怀疑。
       比如,人总会不时地回忆童年,而最初记起的总是房门外的那棵古树。
       比如,突然提起沉香榭,我最先清晰起来的是院落后面的那片湖。
       碧空高踞其上,云朵在湖水中的倒影略显僵硬。
       水很静,蓝得太过澄澈反而让人不敢逼视。
       定睛凝视一会儿,就会感到眼睛涩涩地发痛。
       很熟悉的疼痛。
       似乎很早以前我也是这般坐于湖边,蓝天白云碧水,
       有人在身后问:你,在看什么?
       …… ……
       头脑胀痛,我确实在暗宫待过些时日,可是沉香榭…… ……似乎并没有来过。
       不得不承认,最近的记忆很混乱,几乎到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的地步。
       不管是对事还是对人,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慌。
       如同这湖,左看右看都是这般静蓝,想窥探更多却什么也看不到。
       但立于湖边的人都知道它很深邃,不管表面如何平静,内力已经深到无法想像的地步。
       不管表面如何湛蓝,内里却只充斥着黑暗,浓稠到让人望而却步的黑暗。
       我摇摇头,试图挥却这种异样的感觉,转身向沉香榭的内堂走去。
       残疏是医者,园子里却种满梅花。
       沉酣是个做毒的,反而喜欢房前屋后植上各式奇珍异草,几乎将房屋悉皆遮住。
       时入深秋,园里的花木枯萎大半,只余寥寥数株珍稀萝薜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 ……你为何带他去正殿,这样会毁了整盘棋你知不知道?”尚未进屋,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入耳。
       沉酣冷笑地回道:“你们商量时都避着我,我如何得知其中利害?总之这回我会陪着他,生死由命罢了。”
       那声音很耳熟,听上去有些无奈:“沉酣,这次的事情没有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有些事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
       沉酣默然。
       “这一年来,永祯王派来的探子不少,明着暗着都避了过去,可偏偏昨天没有避过他本人!你说…… ……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办?主上回来如何交待?”
       沉酣依旧默然。
       那声音不放弃:“沉酣,你别躲着我。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对那孩子心存愧疚,可那孩子早已殁了…… ……你何苦再寻一个来为难自己?这次的事情我不瞒你,可是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也明白这事儿该如何了结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甚至连主上都不能…… ……”话音至此一顿,他突然高声道:“谁在那里!出来!”
       闻言,我心知躲不过,甩甩手大摇大摆地入了屋。
       沉香榭是小爷目前的窝儿,你们讲秘密不知道避到密室里去,我能管手管脚,却如何能管住自己的耳朵。
       进入屋内,打量起眼前这人,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他看起来极为——“暧昧”。
       不仅是与沉酣之间的姿势暧昧,苦苦劝说地态度暧昧,气质更是相当的暧昧。
       一身浓黑锦袍,身姿俊秀。
       年龄看起来应该与沉酣相仿,却有着青年的雅致,中年的威严,老年的沉淀。
       三种气度融合的恰到好处,再配上这幅面容,说暧昧自然不为过。
       那人微微有些隐怒道:“苏和,你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做什么?”
       我瞅瞅他,再瞅瞅沉酣,了然地咋咋嘴回道:“老子以天为庐,以地为席,以房屋为衣衫。我还没问你在我衣服里做什么,你倒质问起我来了?!真真可笑!”边说边寻到榻边侧卧,塞了块儿糕点。
       那人明显长久居于人上,鲜少遭人抢白,更何况这般歪理。
       看我一脸无所谓的无赖样儿,气得嘴唇颤抖:“你听听,他乌七八糟地倒是说了些什么?”
       沉酣本来阴着脸不理睬,这回子却笑了:“小家伙嘴上向来不饶人,景岚你省省气力,总归是辩不过他的。”
       景岚?原来这家伙就是景岚!
       我再次仔细地上下打量,应该是没有见过,可为何对他的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我问:“景岚?原来你就是暗宫的专职间谍!”
       景岚不解:“什么是间谍?”
       我道:“就是指你暗藏在朝廷里,偷偷摸摸地替暗宫盗消息传情报之类的。”
       景岚很“正”,气质严谨,连坐姿都意外的端正,这与暗宫其他高层散漫自由的做派相左。
       不过此时,他再次颤抖,我怀疑若不是碍于沉酣,他会立刻大手一挥把我拉出去砍了。
       从此以后,景岚看我的眼神都似在跨越障碍。
       只是当下,他选择无视我,继续改造沉酣。
       从天朝百姓大义讲到微妙的时局再到所谓的“不得已”,
       在我看来就世界观方法论、大局细 节、人性弱点都一一讲到了,
       可沉酣就是不买帐。
       所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领会此箴言的玄机。
       沉酣…… ……果然牛人也。
       “…… ……你不相信我也没辙,可是主上顶多再有十日就回来,你说我怎么办?”景岚忒沮丧地问道。
       沉酣的双眼狭长上挑,若是耷着眼皮保持沉默,就如同睡着般恬然。
       此言之前,我真分不清他是被念叨至瞌睡还是装作打盹儿,
       而此言一出,沉酣竟立刻答道:“十日?我约摸着今日就该到了。”
       景岚一愣,说道:“不可能。若今日回来,路上不过行了三日,如何赶得急?”
       沉酣笑笑,不语。
       我这可不是偷听,而是正大光明地听。可是怎么听起来依然玄乎,他们在说谁?
       主上?时间?回来?!
       在我的认知里“主上=云馨”,可是那人昨天还端坐在辉云殿上鸟都不鸟我,
       今天怎么又搞出“还没有回来”的事实?
       难道我一直在做梦?
       我百思不得其解,景岚正在论证诸般“不可能”的原因,沉酣却意外地笃定就在今日。
       俩人论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沉酣悠然道:“回来了,不是吗?”
       景岚面色微白,招来贴身侍从吩咐几句后急急地赶出门去。
       沉酣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而后也跟着出去…… ……
       —————————————————————————————————————————
       我脑子里一团黑线,懵懂地起身出门又返回来。
       管他怎么个景儿,某人回来老子凭啥迎接?
       难不成还得高举横幅,挥舞鲜花?
       …… ……恶寒。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摇头晃脑地坐回桌前,饮茶。
       尚未品出滋味,沉酣那厮一把拎起我的后领拖出门去。
       秋风过,枝叶飘摇。
       沉香榭内的奇花异草味香气馥,一湖碧水浮荡落蕊。
       此时当属晚膳时分,丫鬟侍童忙里忙外,倒也显不出几位权重之人意外仓促的脚步。
       遥岑是第一个赶到的,他紧皱眉头:“景长老,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刚刚还以为听错了。”
       说实话,这位算是挺干净的一人,可我总感觉能从他身上嗅到血腥气。
       许是心内反感,身体不自觉地避开数步。
       景岚的表情说不出的别扭,明明自己也搞不懂还得和他人解释,只得摆出架子冷斥道:“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主上的心思可是你我可以妄加揣测的吗?”
       遥岑一愣,有些不自然。
       抬眼正巧看到我被沉酣撂在一边,讽刺道:“没人要你回来的时候,你执意要回;没人要你走的时候,你执意要走。哼…… ……沉酣,这等人你带来做甚?”
       沉酣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完全无视。
       遥岑不知今日为何沉不住气,刻薄道:“当年我就觉得你对那人不同,不过碍于主上不敢越雷池而已。怎么?捡别人不要的?”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惊。
       最吃惊的当属不才在下。
       他…… ……他说什么?他的意思是沉酣因为某种原因对我有意思?
       天地可证,我这一个月可是在沉酣无所不用其极的方针下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
       说他对我有意思?
       我宁愿相信玉銎园的簟奚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博得鄙人的爱意…… ……
       ORZ,吐血三升。
       我看向沉酣,后者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早就看透沉酣的“两面派”性格,私下里唠哩唠叨,人前却是个闷葫芦。
       一语不合直接来硬的,从不手软。
       此点可参照当年醉欢楼里残疏的反应,以及这几日来老子的血泪史。
       果真不出所料,沉酣未废口舌直接飞身一掌,遥岑抽剑回应。
       若不是景岚在中间拦着,这场PK是免不了的。
       景岚怒道:“君子有五德,温良恭俭让,你俩有哪一点?现外有贼子,内有奸人,你们还为些莫名的理由搞私斗,居心何在?”
       沉酣淡淡的扫了景岚一眼,转身走开倒也没说什么。
       遥岑没得到答案不说,反而两头碰灰,正不依不饶地争辩着。
       对此,景岚冷冷吐出八个字:“言伪而辩,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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