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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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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也聪明,看见穿着卫府服饰的人往里走便跟在后面,那些卫府中人以为他是客,客人以为他是卫府的亲戚,又是夜里,脸貌不清。虽然卫府客人中有不少身份尊贵见过驾的,但是匆忙急促中谁都没有想到一国之君在这里乱窜瞎摸。
       好不容易在人多的地方,看见灵堂,刘彻心中一喜便要找过去。不料却看见里面乱哄哄出来一群人,看服饰竟全是军中大员,便闪在一边,偷偷看去。
       原来是李息,张次公等侯爵来拜,这些人在军中,皆是和卫青有过命的交情,非寻常人可比,故而滞留至此时。如今方告辞出来。因卫青连日疲累,便强留他在里面歇息,只让霍去病送至大门外。
       这里霍去病去送众人,而刘彻早乘其余人等一个不见,进了内厅。
       卫青正呆坐于灵堂侧面一所小小耳房中。
       因了来拜祭的人客众多,故而收拾出这个地方来,便于他疲累时躺躺。这里离灵堂既近,起坐十分方便。
       卫青果然十分累了,早已告知余人不要来打搅,想静心歇歇。然而这几日来尽管头晕神倦,却仍是双目炯炯,无论如何睡不着。一合眼,便看见母亲慈爱的面容和妻子念念不舍的样子,心中便一阵伤感潮热。
       于是便昏昏沉沉斜倚在榻上似睡非睡。
       朦胧中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踢踢哒哒”走得两步又停一下,似乎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渐渐地近了。
       卫青微微皱了眉头,出声问道:“谁在外面?”
       他一出声,外面那人便十分高兴地道:“原来在这里!”声音十分熟悉,只是出声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里的。
       卫青大惊,连忙起身打开门,果然,明亮的月光下,站在面前满面笑容双目明亮如朗星的不是皇帝刘彻却是谁?
       卫府正房里隐阁有好一段距离,卫青知隐姬在后面带着三个孩子,无暇□,那么是谁带他来的呢?连忙将刘彻迎入,只向后张望看是谁这样大胆,领皇帝来此。
       “仲卿别看了。是朕自己来的,没别人了。”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刘彻,嘻嘻笑道。
       “什么?”卫青更是惊讶。
       “呵呵,朕来的时候隐阁什么人都没有,朕自己便溜过来了。还迷路了呢,差点出了府,后来看见去病送李息他们几个出去,我便从他们后面走过来了。”
       卫青大惊,忙问道:“陛下深夜来此,有什么事么?”
       那刘彻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微怪他为何如此迟钝。但念及他多日疲累,便也不计较,只说道:“没事,想着这几日你不知怎么样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卫青一窒,无奈之感涌上心来:皇帝跑出隐阁之外,实在是非常冒险。一个不留神被人看见,便是百口也说不清了。只是见他满面得意,兴冲冲地,不好责备他。连忙让他坐下,关上门。
       他本来害怕别人看见,想着关上门,熄了灯。不料这里刘彻却借着灯架上的火头,将案上的灯反倒点亮了,待卫青关门回来,便拿着灯盏细细照看他。
       卫青微微一怔,问道:“陛下做什么?”
       “看看仲卿,适才黑黦黦地没看清楚。”那刘彻果然用灯仔仔细细照着,认真看看便说:“看来这几日可真清减了!”
       卫青苦笑道:“这是夜里,灯影里陛下看不清,臣没事的!”
       那刘彻一笑,放下灯盏,忽然坐了靠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腰肢,卫青一愣,便听他道:“果然是清减了。”
       卫青意欲挣脱,他却道:“别动,你这几日累了,好好歇歇!”便将他揽在怀内,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朕这样抱着你,你好好睡一觉罢。看你,眼圈都黑了!”
       卫青挣得两下,他却抱得极紧,要待真的挣脱出来,又恐伤了他的心。无奈之下只得任他去。
       “睡罢!“刘彻双手环抱着他,犹如抱着自己心爱的幼童,在他耳边轻声说。
       卫青只得闭上眼睛。
       但如何能睡得着,本来就心绪不宁,如今刘彻跑来,又多了一层担心:既担心他的安全,又担心他被人看见。
       忽然想到母亲灵位在侧,若是知道自己和皇帝姐夫纠缠不休,不知该如何震骇伤心。由母亲又想到秦织,可怜她做了自己一世的妻子,却尽是在空房中无怨无悔地等着自己……
       猛然间热血上涌,忽地推开刘彻猛地坐起。
       那刘彻猝不及防,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
       卫青茫然看时,黯淡灯影里,刘彻俊美的脸上全是疑窦,带着点委屈。
       忽然心中又是一软,这一国至尊连夜跑来,都是为了挂念自己。自己和他之间,虽然是孽缘,然他也是痴心一片……
       卫青思前想后,心中五味杂陈,便觉得有一股酸酸热热的东西只要往喉头涌来。而刘彻被他忽然挣开,心中一怔,才要开口却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得大急:
       “怎么了,不舒服么?”
       卫青只是缓缓摇头,心中又是疼痛又是酸涩,还带着羞耻和惭愧!
       而刘彻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凄苦,便忙道:“若是不舒服,朕叫人去找太医!”说着便急忙要起身。卫青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也不答言,也不放手,只颓然将头埋进他衣袖里。
       刘彻楞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回身轻轻揽住他,疼惜道:“仲卿……”只觉得手臂衣袖处一片热热的濡湿晕了开去。
       顿得一顿,刘彻将拉住自己的衣袖的人坚定地搂进怀里,不顾他的挣扎使劲搂住,在他耳边喃喃地:“仲卿,你心里头,想得太多了……你要放宽心……”
       怀中那人什么也没有回答,只一向挺直的腰渐渐放软,而双肩也终于微微抽动,……
     
       大礼
     
       秋风卷着秋雨,一阵阵地漫过来。
       园子里的各色的菊花和耐冷的藤蔓在风雨中簌簌地响,上面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雨雾,因为风的吹动而四处飘散。
       大将军卫青站在廊下,怔怔地看着檐下的滴水,一动不动。雨虽然不大,但是下得久了,那檐下的水“嘀嗒”“嘀嗒”地滴得已经很快。
       卫青只穿了白色素绸的外袍,里面的深衣也是白色的。因为还在母丧之中,故而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就连发上的金冠也换成了银的,一身白素,烟雨蒙蒙之间,隐然有出尘之意。
       隐姬抱着些衣物,远远地从后面过来,看着这俊美修长的背影,不由得站住了呆呆的发愣。
       “隐娘在做什么?”
       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霍去病。
       她轻轻拍着胸口,小声道:“少爷吓了我一跳呢!”
       去病微笑着:“你发什么怔呢?”
       隐娘抬抬手示意了手上的衣物,小声道:“天下雨呢,有点冷。我找了这件外氅来,想给侯爷送去。”
       霍去病看时,果然,她手上挽着一件青锻白里绣白鹤流云的外氅。便问道:“舅舅要出去么?”
       隐姬点点头:“宫里召见得急……”
       霍去病皱皱眉头,心中全然是对皇帝的不满:舅舅本来在热丧之中,本应在家守丧,但自从外祖母丧事完毕之后,宫中朝里就不断地召。若是平常也罢了,可是舅舅这一段时间意气消沉,脸色也不大好。陛下也太……
       他没有敢想下去。
       便对隐娘说:“交给我吧,我也要进宫去的。”
       果然隐娘一看,霍去病早已穿好外出的衣服。他素来偏爱黑色,故而身上除深衣外全是黑色的,只用银丝在领口和袖口之处掐了万字回纹。束身细腰,修臂宽肩,竟是十二分人物!
       隐娘点点头,便将衣物交给他,指指卫青,便独自悄悄地去了。
       这里霍去病接过衣物便向卫青走去。
       那卫青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廊下雨滴竟是没听见他从后面走来。他的背影修长,几个月在家守丧,似乎清减了些,因此显得特别的高挑俊逸。
       卫青浑然不觉有人靠近,待去病轻轻地将外氅给他披上,才猛然惊觉。
       “去病,怎么是你?”
       “隐娘送来的。”去病说,“舅舅,您要进宫么?”
       “嗯!”卫青叹了一口气,“匈奴刚刚犯了代郡,杀了太尉朱英。陛下想再度用兵!”
       “可是外祖母刚去了,我们……”
       卫青用眼色止住去病的话语,温言道:“国事之前,岂有家事!”
       去病知机地住嘴了。
       “你也要出去?”卫青此时才看见去病身上外出的衣物,便问道。
       “今日该我当值!”去病闷闷地。把个活蹦乱跳的他拴在刘彻身边,肯定是难受的事情。
       见他样子,卫青不由得一笑,想起当年自己当这个什么侍中的时候,也是被刘彻拘束得好不难受。
       唉!如今虽然不是侍中,却也始终被拴在他身边了。是缘也是劫呵!
       “我们一起走吧!”卫青说。
       去病欣悦地点头。从小,只要能陪在卫青身边,就是他最快乐的事情。
       甥舅二人沿着回廊到得门口,早就有下人撑好伞遮着迎上来。因为下雨,二人便同乘一辆蓝帏朱幄车进宫。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不知是因为蓝色的车帏滤过的光线的原因还是心理的作用,去病觉得,在车里微微闭目休息的舅舅脸色如莹玉般要透明,斜斜依靠在车壁上的身体,似乎有几分脆弱。
       作为大汉王朝的核心,未央宫永远都是人来人往的。一种有节制的忙碌总是弥漫在这里。
       卫青和霍去病在仪门外下车,这是皇上特许的。其余人等便在宫外就要下车下马了。现在,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湿漉漉的。
       因为都要去见刘彻,于是二人没去承明殿,都往宣室殿走去。
       走不得几步,便遇见了丞相公孙弘。
       公孙弘远远看见卫青,便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霍去病楞了一下,看看卫青,他竟然一脸无奈的样子。
       “舅舅,怎么……?”
       霍去病不明白:堂堂丞相,百官之首,和卫青相见顶多也就是叙平礼即可。可这公孙弘行的却是参见之礼!
       卫青无奈地摇摇头。
       事情,就是起因在公孙弘身上。
       公孙弘本也是儒学名家。
       七十为相,算得上大器晚成之类。不过他年纪虽大,却对功名利禄极端热衷。
       和他同朝为官,正直出名的主爵都尉汲黯曾经当着皇帝的面斥骂他:多诈而无情,奏事看风,忽东忽西,是为不忠!
       而善于伪装和谈吐的公孙弘对于这样的斥骂只是嘿嘿一笑,对皇帝道:“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其实,皇帝刘彻比谁都明白公孙弘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孙弘狡诈,公孙弘善于伪装,公孙弘善于迎奉,公孙弘热衷名利……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要一个十全十美的丞相,他只要一个为他所用的有用的人。
       公孙弘在儒学方面相当有造诣,并且很有做事的能力,他奏请刘彻开办太学,也积极筹备做成功了此事。
       作为一个敏锐的政治家,刘彻知道他允许的公孙弘做这一切事情的意义: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所官办的最高学府,从这里,将走出去他需要的那种被儒学打磨过的人!这些人将巩固着他的统治!
       在这件事上,公孙弘很有用,那么,公孙弘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重要的呢?
       于是,公孙弘仍然在他丞相的位置上坐得稳稳的。
       公孙弘为官一直信奉两条诀窍:希合上意和结交权贵。
       在他荣升丞相前,他一直和深得皇帝宠信的廷尉张汤交好,两人互相吹捧,成为莫逆之交。但是,如今他已经成为丞相,张汤可以帮到他的时候便少了。当然,圆滑事故的公孙弘不会因此而抛下张汤这个有力的支柱,不过,他需要更为强大的支援,在丞相这个位置上。
       没有人比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更为合适了。
       但是大将军卫青虽然贵盛,行事为人一向低调。
       不交朋结友,不结党呼应。就连好友平陵侯苏建劝他多蓄养些门客,他也只是笑道:“何苦来!不见当年窦婴田蚡么,门客众多,何止三千!但陛下却恨之入骨,十分反感!为官者,当以民事天下为主,哪里来的余力去和门客周旋?”
       因此自己越是权重,便越是收敛。如今军权在握,和武将打交道不可避免,但为防止小人多口说他纵览朝纲,便绝不与文官兜搭。即便政务上若涉及内政也绝不多口的!
       如此滴水不漏之人,公孙弘就是有心,也找不到机会的。
       但是,公孙弘就是公孙弘,卫青不和他兜搭,他自有办法借卫青引起皇帝的注意!他知道卫青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只要皇帝知道他对卫青非同寻常,那么必然也会对他许可在心!
       于是他分外尊重大将军,无论在朝堂或外面,若见到大将军,必然恭谨庄重行礼。
       当时旁人看见这一国丞相如此,都觉得有些惺惺作态。便有人不忿地去禀告了皇帝,不过是说丞相公孙弘如何如何有失官威,竟然对大将军施以如此大礼!
       不料告状的人却碰了一鼻子灰,因为皇帝刘彻冷冷地看着他说:“怎么?大将军出生入死替尔等保家卫国,竟然当不得区区一礼么?”
       众人方才明白,原来最聪明的是公孙弘!做了皇帝早想让大家做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事;也方才明白皇帝原来是要从丞相以下,都跪拜大将军!
       故而从那时候开始,对大将军行庭参礼的越来越多了。
       没有任何公开的旨意,也没有任何官方的命令,群臣见大将军时参以大礼逐渐成为一个惯例!
       这是个让刘彻满意的惯例!
       他是那种爱就不吝付出的人,什么都要给他挚爱的人最好的,包括他的臣子们的礼遇!
       这也是个让卫青分外难受的惯例!
       他不愿做焦点,可刘彻要他成为焦点;他不愿被膜拜,可刘彻要他被膜拜;更重要的是,他害怕别人怀疑,而皇帝刘彻的一些举动,在他看来,是多么的容易被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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