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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惊得面如土色,伏在地上连连叩头。
       “快,快救人啊!你这个笨蛋!”见他如此,刘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想上去踢他一脚。
       太医慌忙爬起,为卫青治伤。
       一时卫青眼中白垩清理干净,身上的伤口也已经清创敷药。小内侍们战战兢兢,将他身上血污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褥尽皆轻手轻脚地换去。药煎好了,在刘彻如利剪的眼光下,喂药的内侍差点把药打翻了。
       刘彻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废物,怎么平常一个个平素还算伶俐怎么一有事情就笨成这样!”若不是自己这一生还从未干过喂药的事,恐怕比内侍还笨的话,他早就捋起袖子自己上了。
       韩嫣见状,轻轻道:“陛下,还是我来吧!”
       刘彻“唔”了一声,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卫青,头都没回。
       韩嫣心中苦笑,接过小内侍手中的玉碗,命人撬开卫青的牙关,用银匙一匙一匙慢慢灌下。
       待得药灌下去一会儿,太医再次把脉。良久道:“脉搏虽仍不强,但比起刚才要好些了。”转过身来,再次对刘彻作礼道:“陛下,此人目前有五分救得!因失血过多,需静养慢补,方可痊愈!”
       刘彻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听见“五分救得”便又焦躁起来,道:“太医院里,除了你,医道好的还有那几个?”
       那太医道:“还有张王二位,皆是有名之士!”
       听了这话,刘彻冷冷道:“来人,把这二位都宣进来。”
       待两位太医进来后,刘彻才道:“辛苦几位,这几日便在这云台殿值宿,不管任何代价,只要保得这人性命安宁,便是大功一件。如若不然,我大汉太医院里容不下无能之人!”
       几人诚惶诚恐,不知受伤的这位是何等人物,得天子如此看重,问都不敢问一声。自此,三位太医院的太医便轮流把诊,小心医治照顾。
       见卫青暂时性命无碍之后,刘彻才找到公孙敖问详细情况。
       那公孙敖在送来卫青后,又返回过那树林一次,但地面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正在失望间,那日一起救卫青的一个卫卒找到他,将那日在场地中捡到的巨网和一块小小的破烂的帛布送上。那巨网公孙敖见过,但那帛布却十分蹊跷,似乎是包某种粉末状的东西用的,上面还有残留。
       公孙敖小心用手指摸了一点,放在鼻端嗅嗅,不由得骂道:“白垩!这些下三滥!”
       巨网和帛布,就放在刘彻跟前。
       刘彻心中一阵怒火,如果不是这下三滥的方法,那么厉害的卫青岂是那么容易伤害的。因此也更为卫青不值。
       压着怒火,问公孙敖道:“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
       “臣细细检查过,现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仔细看着这些东西,皱着眉头,刘彻缓缓道:“公孙敖,你去查一查。这巨网是兽筋所制,用料用功费时费力,一般人家应该无力做此事,作此物的,不是权门巨富之家不能为。”
       公孙敖小心插口道:“陛下,为何是权门巨富之家,不是猎户所为呢?”
       刘彻冷冷道:“你看这帛布,是上等丝绸。用着上等丝绸来包不值钱的白垩,普通人家怎么用得起!”
       “那臣就从制这些东西的工匠那里查起!”公孙敖道。
       “甚是!”韩嫣插口道,“但公孙不要忘了,这巨网帛布如此昂贵,但帛布包白垩偷袭,巨网拿人,乃是下三滥的手段。如果不出意外,主持此事之人,定然是现在巨富但过去卑下之人!”
       “不错!”刘彻看着韩嫣,眼里满是赞许之色。
       公孙敖喃喃道:“这就怪了。过去卑下现在贵盛这样的人……就是有,卫青素来谨慎,也不可能和这种人结仇啊!”
       这时,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他看看周围的皇帝、韩嫣和兄弟公孙贺,他们的眼光也十分异样,显然,他们想到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董偃,馆陶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董偃出身于集市混迹于街头,由于母亲是卖珠人,所以,十三岁时起就常与母亲出入与长公主的府邸。馆陶公主见他俊美可爱,便将他留在府中供养。董偃年纪既长,长公主忍不住吃了自己身边的这从嫩草。于是,董偃便做了馆陶公主的入幕之宾,长公主爱之如命。这件事,众人都知道。
       这董偃因和馆陶公主的关系,一时贵盛无比,许多权臣巨富与之交好,众人皆称其为“董君”。
       但,这董偃和卫青却是往日无怨今日无仇……韩嫣略一沉吟,已知其中关系。
       这时,听得刘彻缓缓道:“黄顺!”
       宦监令黄顺忙趋身而上:“奴婢在!”
       “你去给朕查一查,这几日椒房殿可有人打听过朕的行踪!”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雷霆
     
       翌日,未央宫椒房殿。
       皇后阿娇闷闷不乐地跪坐在椒房殿的廊下,无聊地逗弄着她那只名叫雪奴的价值千金的西域长毛猫。心中一片茫然,思绪纷乱,一忽儿刘彻,一忽儿卫子夫,一忽儿是那个卫青;想得头都疼了,却还是一团混乱。
       她的手洁白柔美,在那长毛猫身上不断抚动。那猫被她抚摸得十分舒服,呼噜呼噜地咕哝着,翻了个身,让她的手继续抚摸另一面。
       阿娇一怔,笑道:“小东西,你倒会享受!”
       这时,忽然椒房殿内侍报到:“皇帝陛下驾到!——”
       阿娇又惊又喜又忧。
       惊的是刘彻居然来了;喜的是刘彻既然来了,表明自己还没有被他完全遗忘;忧的是,母亲命人除掉卫青的事不知怎么样了,刘彻会不会知道?
       当下也不及想那么多,便要迎出去。
       但转念一想:我自来高傲,如果今日反常,若他知道卫青死了便反而会招他怀疑。想毕,便将雪奴揽在怀中,懒懒道:“知道了!”
       此时阳光明媚,那点点金色,透过廊下碧绿的树荫洒下来,照着这个二十四岁的女人的身上。她银红的绕襟长袍里露出浅黄色的丝绸内衣,映得她的脸如花瓣一般,吹弹得破。
       她缓缓地站起来,身形窈窕,曼妙多姿。
       刘彻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亮丽的美人图。
       但是,这样的图景却在他眼里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感受,他心中涌动的,是厌恶,是愤怒!
       “陛下今日怎么有兴……”
       阿娇话未说完,便被刘彻铁青的脸色噤住了口。她与刘彻自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刘彻脸色如此难看。
       “嘿嘿,”刘彻冷笑到,“朕确实有兴,有兴想知道皇后想把手伸到什么地方去?”
       阿娇心中“砰”地一跳,表面上却假作镇静地道:“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阿娇竟是不知道。还请陛下说得清楚点,阿娇也好回答!”
       见平素性子急躁的阿娇这时候倒沉得住气,刘彻倒有几分意外:
       “好,朕就给皇后说得明白点。你想对卫青怎么样?”
       阿娇万万想不到刘彻会把话说得如此扯破脸,显见这个什么卫青竟比卫子夫在他心中还重要。心中一酸一怒,便昂然道:“我不知道什么卫青,还请陛下明示,这一个姓卫的,又是哪个角落里寻出来的脏东西?”
       “你骂谁是脏东西?”刘彻怒道。
       “怎么,我说错了?难道不是吗?不是马圈就是牛栏里的什么阿物儿!阿娇再不济,也不会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你……!”
       “我什么我,”阿娇越是委屈就越是牙尖嘴利,“我阿娇再怎么也是公主之女,好过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男人。陛下也该自重,免得将来要是有了儿女,还不知是谁生的贱种……”
       刘彻脸色气得发青,脸上青筋暴露,抖着手指着阿娇。
       阿娇冷哼一声:“我这话也说错了,这卫青可是什么也生不出来的,陛下大可放心,只要干净就好。”
       阿娇句句诛心,刘彻气得发抖。那手一直指着阿娇,便想给她狠狠一个耳光。
       而这时,阿娇怀里的长毛猫雪奴,看见刘彻的手指一直在阿娇面前,便“嗷呜”一声,伸爪便抓。刘彻缩手不及,竟被在手背上抓出了一道白印。
       他性子原本狠戾刚烈,不过多年来被情势所逼,隐忍退让而已,这时因为卫青受伤,早已怒火攻心。激怒之下,不假思索猛地伸手,竟然抓住雪奴的头颈使劲一扯,从阿娇硬生生将猫扯出。阿娇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刘彻便已顺势将猫用力砸向廊台边的汉白玉石柱。
       他多年习武,武艺虽不很高,但身子健壮,臂力也是十足。
       当下那猫只来得及“嗷——”地叫了半声,便脑浆迸裂,鲜血四溅摔死在石柱之上。
       阿娇顿时吓得呆了,她与刘彻虽自幼相识,但她自幼深受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的宠爱,旁人连重话都不会说她一句,养成了趾高气昂的性子,其实色厉内荏。而刘彻虽贵为皇子,但母亲家世卑微,处事自是谨慎,谆谆嘱咐他不要惹恼阿娇,故而一直隐忍。今日阿娇才见识到他暴烈的本性,一时间花容失色,几疑在噩梦之中。
       眼见那猫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知如何,刘彻心中一阵快意。他恶狠狠地转头看着阿娇。
       阿娇见他双目凶相毕露,不由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却被衣服的长尾一绊,向后摔倒在地,兀自惊惧地看着刘彻。
       见她恐惧,刘彻心中更是快意,不待她起身,便跨前一步,弯下身去,伸出二指捏住她的下颚,道:“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阿娇想嘴硬地回句什么,却全身打颤,说不出来。
       “皇后,你不用怕。”刘彻的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你要管理后宫,朕容你;你要母仪天下,朕也容你。只是,你别把你的小爪子——”他伸手捏住阿娇的玉手,接着道:“——伸得离朕太近了。那么,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娇猛地缩手,说不出话来。
       “嘿嘿!”刘彻冷笑一声,直起身来,对身后命令到:“把人带上来!“
       几个随身侍卫如狼似虎地推搡一个人上来。
       阿娇看时,心中一紧。正是自己的心腹内侍,被命去打听刘彻行踪和卫青消息的那个。
       于是,她脸色顿时惨白。
       刘彻笑道:“这只爪子,皇后还认得吧?”
       不待阿娇开口,冷脸喝道:“拉下去!给我剐了他!”那内侍原本唬得抖做一团,这时一听便惨声哭叫:“娘娘,皇后娘娘救命呀!……”任他如何哭喊,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却利落地将他拖了下去。“饶命呀!皇上饶命!——娘娘救救奴婢呀!——”一路之上,他不停惨唤求饶,凄厉的声音在椒房殿高大的宫墙里回荡。
       椒房殿里一时上下失色。
       刘彻冷笑,问道:“椒房殿里管事的是谁?”
       大黄门赵彦屁滚尿流地爬上前来,身子筛糠一样:“奴……奴婢,赵,赵彦……”
       刘彻冷冷道:“你竟然是这里管事的,就将这里管好。内宫之事外言不入,内事不传,更何况椒房殿。过往之事,朕睁一眼闭一眼,但从今天开始,你给朕把上上下下管好了。若有半点差错,朕象刚才那样,活剥了你!”
       赵彦早已面如土色,大汗淋漓,抖着道:“奴,奴婢明白。不敢有错!”
       见这奴才在自己面前抖做一团,刘彻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皇后今日日身体欠安,宫妃外宅一律不见,对了,朕从明日起每日早早过来陪皇后给太皇太后请安!你好生记得”
       赵彦唯唯。
       阿娇脸色苍白不发一言,尽自瞪着一双木木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麻木地听着他发号施令。
       出得椒房殿来,早已守候在这里的韩嫣见礼之后,便道:“陛下,所命臣所做之事,臣已全部做完。特来回皇上!”
       “哦!说来听听!”刘彻命。
       “臣奉命将那日的巨网和帛布面呈长公主,并按陛下的意思言道‘这是董君之物,不意被陛下得到,现请长公主归还。’又言,‘陈驸马忌辰已近,长公主恐忙不过来,若是长公主要董君主祭,陛下愿意下旨,为姑母解忧。’”
       韩嫣一边说,一边忍俊不禁。
       “想必长公主脸色十分好看?”刘彻有兴致地问道。
       韩嫣终于开怀道:“一红一白,一青一紫,如同猪肝。”又说:“这会儿,恐怕长公主有好些日不会进宫来了吧?”
       刘彻淡淡一笑。
       “不过,陛下今日倒是畅快。可太皇太后那边……”韩嫣美丽的眼睛里,尽是担忧之色。
       “太皇太后么?”刘彻抬起头,望向远远宫墙外的天边,眼里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太皇太后这几日身体欠安,恐怕,不会有心思理睬这些事!”
     
       刘彻
     
       太皇太后的确生病了,病得还不轻。所以,宫中朝野一时如巨大的河流,虽然表面上还维持它的平稳,但是,下面却已经暗流汹涌。
       窦太后的两个兄弟窦长君和窦广国忧心忡忡,每日都来问安。
       馆陶公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太后也十分着急,整日随侍在侧。
       各级朝臣纷纷忙乱。
       而皇帝刘彻更比平日忙到十分去。先是朝中事务多如牛毛;又要时时探问候视太皇太后的身体;建章宫里还躺着个心中挂念的卫青;椒房殿里又有个须得时时注意的阿娇;母亲王太后处也要时时恭询……
       好在他毕竟是皇帝亲自抚育的皇子,早已会学会如何日理万机。
       一天几处,处处不落:平日歇宿在建章宫卫青养伤的云台殿,五鼓时天未亮就起身到未央宫早朝,早朝后会了皇后阿娇去长信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就一直批阅国事接见大臣……到得晚间,便又乘辇回建章宫云台殿,看过卫青方才歇宿。
       一日便这样如走马灯的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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