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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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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是卫青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
       他只知道,在被人追杀的时候,没有失态的阿彘,这时候失态了;哪怕是生命悬于一线时,也没有痛苦过的阿彘,这时候的脸上,满是痛苦和迷惘。
       “具体的情况,可以跟我说吗?”卫青小心地问。
       阿彘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能!”
       “我能帮得上忙吗?”
       “……不能。现在……不能……”阿彘喃喃地说,黑色的眼睛带着一抹痛楚。
       卫青无语了,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阿彘用修长苍白的手抹了一把脸,苦笑道:“卫青,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无能?”
       卫青一笑:“如果是被人追杀的话,你确实没有防身的本事。”
       “我岂止是被人追杀,卫青,我的日子,是在陷阱和阴谋中一天天的过的。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本来属于我的东西被侵犯,看着我在意的人被伤害,我真的很无能。”说着,阿彘紧紧地抱住头,痉挛的双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卫青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拉开他的手。正要开口安慰他。这时,一大滴雨水从头上掉下来,打在他拉着阿彘的那只手上。卫青抬头看看——雨下得久了,那棵阔叶的大树的叶隙里开始慢慢滴水,看来这里很快也就不能避雨了。卫青无意识地往四周一看。忽然灵光一闪。
       “阿彘,你看!”他说。
       “什么?”刘彻抬起头来,依然迷惘痛苦。
       “你看着两棵树。”卫青松开拽着他的手,指给他看。
       他指出的两棵树,一棵正是他们躲雨的这棵。这棵树树冠较大不是太高,叶片也十分肥厚,在密密的雨雾中,叶片被淋得轻轻的颤动。在下面,暂时是不会被淋湿的。而远处的另一棵,则又高又大,叶子狭长坚硬,并且,片片垂直地长在叶茎上,这样雨便不能直接打在上面,但树下也就不能避雨。
       “唔?”刘彻仍然不解。
       “你看出这两棵树的树叶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卫青说,“你看,这棵叶子平长的,雨下下来的时候,它不避不闪,直接阻挡着雨势。但是,如果雨下得久了,它的里面也必然会露雨,并且,雨滴比外面的大得多。可是你看另外这棵树,它的叶子在雨的缝隙中生长,虽然雨势很大,却不能撼动它分毫。阿彘,你看这两棵树哪一棵长得高呢?”
       刘彻默默的看着两棵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卫青接着说:“阿彘,我不知道你面对着什么。但是,如果你能够直面的话,就大胆地面对,男儿无非一死,有何可惧?如果,你目前的情况还没具备和风雨抗击的能力的话,那么,为何不学学这棵小叶子的树呢?放低身子,消弭风雨来势,直到你能对抗风雨的时候!”
       刘彻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头渐渐抬起,他的眼睛虽然还黯淡,但是已经有了生气。
       “如果避让,风雨还不肯停止肆虐呢?”他说。
       “那就再避让!”卫青坚定地说,“聪明的武者不会和厉害的对手硬碰硬,只会在等待中寻找机会!”
       “在等待中寻找机会?”
       “是的,没有任何事物是毫无破绽的。”
       刘彻没有再说,默默地思索着,慢慢地他的眼睛里有了光采,腰板也渐渐挺直。卫青也没有再说,静静地站起来。
       忽然,刘彻猛地站起来,由于他在雨中淋得过久,身体又一直蜷缩着,一站起来,不由的眼前一黑,便向前面栽去……
       卫青忙一把扶住他。
       和当年一样,他仍然高了刘彻半个头,感到有些无力的刘彻便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臂,将头靠在他宽宽的肩头上。
       雨下得刘彻有些冷,而卫青的肩头很坚实,他的身体带着青春旺盛的热暖暖的温度。一时之间,刘彻忽然不想离开,就是想这个姿势,在他肩上,多待一会儿。
       卫青感到有些不自在,这样和一个人贴近,呼吸感受着呼吸,身体感受着身体……他不由得绷直双臂,想要将刘彻推离自己的身体。
       而刘彻却更紧地靠着他,讷讷说道:“别……别动,让我靠靠吧!”
       他脸色还没有回复过来,苍白疲惫。卫青心一软,便不再推开。刘彻的头紧紧靠着他的脸颊,头发摩挲着他。一时之间,他忽然想起了霍去病,那个小家伙从小就喜欢黏着他,把头靠在他肩上,就像现在刘彻做的一样,象个大猫一样。
       卫青无声的笑了,无意识地揽住了刘彻,就像他揽住霍去病一样。
       一股温暖的感觉笼罩了刘彻。
       ……
       良久,刘彻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从卫青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低声地说:“谢谢!”
       卫青宽容地一笑,道:“不用谢,我可什么都没帮上忙。”
       “你帮了。”刘彻真心地说。
       “帮了?”卫青佯装疑问,一边眉毛挑得高高的。
       刘彻认真地:“帮了!所以,谢谢!”
       “不用谢。朋友是用不着说谢的。”卫青正容道。
       刘彻笑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词是如此的新鲜,从当太子开始,没有人对他说“我们是朋友”,包括自幼一起长大的韩嫣。朋友!刘彻在心底重复着这个词,一种新鲜的,不再孤单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不过,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卫青远远注视着刘彻走远,看见远远的公孙敖他们很快扈从他离开。公孙敖乘人不备还偷偷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卫青淡淡一笑,转身开始向回家的路走去。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刘彻和他自己的未来将会起到怎样的作用,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直接导致了自己最亲厚的姐姐命运的改变!
       建元二年四月,入宫未满一月的卫子夫被打入冷宫。
     
       妒火
     
       从天堂到地狱,对于子夫来说,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天。
       就算昨夜皇帝还在用螺黛为自己画眉;就算皇帝今天上早朝前还在自己的眼皮上轻轻一吻,说:“子夫真美!”;就算皇帝在走的时候还笑说:“等等,我下朝就来。”……可是,陛下却再也没来。
       阴冷的冷宫,四面的高墙,刘彻为了她的安全,特意严命不相干的人不得进入。于是,除了服侍她的数名宫婢和内侍,她见不到什么人。而冷宫也就更加的阴冷。
       就这样,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绝望,子夫的心一天天地沉沦下去。心由怀疑到痛苦,由痛苦到不甘,一天一天煎熬着 ,一天一天啃啮着……
       而皇帝刘彻,似乎已经完全遗忘了她。而比以前醉心沉迷于游猎中。每天除了上朝,几乎整天都呆在建章宫。而朝堂之上,他也变得懒散和颓唐,常常心不在焉。当一些忠心的大臣们,苦苦劝谏他不要“耽于旁骛”时,他只是口中敷衍。一有空,照旧往建章宫跑。
       卫子夫被禁锢冷宫的消息,因为严禁外传,卫青一家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平阳公主府的赏赐和节礼,变得越来越稀疏。
       幸好,卫君儒绸缪在先,卫家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而卫青因为本领和人品出众,在卫队中已经是一个卫卒小队长了,手下带领着十二个弟兄。
       对卫青来说,当什么并不重要,但是,他喜欢这种融入集体也被集体融入的感觉。所以,在卫队中,卫青觉得不错!
       自从那天以后,有好些天,卫青没有见到阿彘,过了好几天,才看见有些憔悴的阿彘再次骑着他的那匹大红马,在青葱的树林里静静地站着。
       那天的事,阿彘没有再说什么,卫青也没有再问。不过,在一起的时候,阿彘比起原来喜欢逗卫青说话,变得有些沉默。而奇怪的是卫青反而爱找他说话了。
       皇后阿娇在窦太后跟前被训了一顿。
       阿娇不忿刘彻只是把卫子夫打入冷宫的做法,便到太皇太后跟前撒娇哭诉。不料,窦太后这一次却没有站在她这边。
       长信宫主殿里,看上去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太皇太后,全身裹在一袭大大的藏青色云纹织锦绕襟袍中,显得更加娇小,但是,在这个孱弱的身躯中,却有着一副铁一般的筋骨。当年景帝刘启在位时,对于这个娇小的母亲也是十分忌惮。
       现在,窦太后半眯着眼,伴倚在榻上的美人靠上,她已经很老了,老得回避着阿娇和阿娇身后殿门射进来的阳光。似乎前者的青春亮丽和后者一样刺眼。
       “算了,娇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彻儿已经把那个狐媚子打入冷宫,她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你就撩开手算了。”窦太后缓缓的说。
       阿娇看着这个从小就最疼爱自己的外婆,不满意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愤愤地再次开口:“太皇太后,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而是刘彻……”
       “什么刘彻!”窦太后脸色一冷,“那是皇帝,你的夫君!怎么能不知礼仪,直呼皇上和夫君的名字!”
       话还未出口,就被训了,阿娇不服气地小声喃喃道:“自小都是这么叫的,惯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窦太后呵斥道,正想多说,但看看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不由得放缓语气道:“你这个孩子,平素那么聪明,可是,一遇到和彻儿有关的事情,你就傻了。娇儿,我告诉你说,这皇帝和你,虽然是帝后,但第一要务的是夫妻!夫妻之间,礼遇是最基本的……”
       “可刘……皇上带那个臭女人进宫,根本就没有跟我讲什么礼遇!”阿娇愤愤地。
       “唉,娇儿,我的话都没说完呢!除了礼遇,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俗话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你和彻儿正在青春年少,有什么非要顶死理的?”
       阿娇脸一扭,还要再说,窦太后阻止了她开口:“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呀,有如在这方面争强赌气,不如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和皇帝好好相处。唉,我老了,哪里护得了你一辈子!”
       “太皇太后!我……”阿娇不甘心。但窦太后已经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阿娇不甘心地离开长信宫。
       回到椒房殿,阿娇斜倚在榻上,手里抚弄着一只全身雪白的西域长毛猫,越想越不服气。
       椒房殿是未央宫中最华贵最美丽的宫殿,因其宫室的墙壁都是用名贵香料所砌而得名。这里历来是皇后的居所。所以,霞幄翠帐,锦袱绣带,金器银皿奢华非凡。平素阿娇最喜欢这些瑰丽的奢华的东西,这些东西和这个椒房殿一样,它们都意味着她最熟悉,也最爱的——权势和地位。
       但是,这一切在今天的阿娇的眼里却分外的刺眼。就连那历来喜欢的空气中弥漫的香味都变得让人气闷。
       抚着价值千金的西域长毛猫,阿娇闷闷不乐,再想想刘彻今日又不知去哪里了。心中一烦,手便重了些,那猫“喵呜”一声,便从她手下溜了。“啐!连你这个畜生都不待见我!”阿娇更为恼怒。不由得咬牙想到:
       这刘彻此举,分明不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如果这次这么大的事都轻易放过了,以后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更刺心的事儿来呢!
       于是,阿娇猛然坐起命宫中大黄门赵彦道:“你去,把太主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急事找她!”
       太主,就是阿娇的母亲馆陶公主。这个精明厉害的女人,是窦太后最为信任的女儿,也是一力把刘彻推上帝位的最有力的手臂。阿娇想,母亲会赞同自己的话的,并且可以给自己一个法子,把卫子夫撵出去。
       但是,出乎皇后阿娇的意料,母亲馆陶公主并没有附和她的意见,理由和太皇太后差不多。但却比太皇太后更为直接:
       “娇儿,皇帝毕竟是你的丈夫!你非但不能把他怎么样,就算能,又如何呢?还能让别人代替他不成?再说了,你不好好想想你和皇帝的关系,如果越弄越僵的话,你以后可怎么好!”
       “哼,以后,他又能拿我怎么样!”见母亲不附和自己的意见,阿娇已是浑身不自在,当下冷冷地抵回去。
       “能怎么样!”馆陶公主见女儿如此执迷不悟,不由的也气恼上来:“娇儿,别管娘直说了,这几年,皇上留在椒房殿的时候有多少?娇儿,你虽然贵为皇后,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至今不见子息,娇儿你想过没有,那刘彻现在虽然一再隐忍,但如太皇太后和娘闭了眼,他能没有别的想法?”
       阿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睁了一双美目,怔怔望着自己的母亲。
       她不是笨人,只是一向偏执。如今母亲一言点破,便如一桶雪水从头顶灌下,心早凉了半截,脸上也由红转青,再转得苍白。
       见女儿如此,知道她回过味来了,馆陶公主叹息道:“娇儿,天底下,没有谁比娘更懂女儿了。你的心思,娘知道。你自幼和阿彘要好,心里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便容不得他有别的人和别的事。可是,娇儿,你的夫君是皇帝呀!他不仅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天下万民的。你若为了自己禁锢了他,你又如何对得起母仪天下的这个身份?再说,你的性子娘知道,就算是爱煞了他,口中不会软,平素反而更争强好胜。可是,娇儿,到底是蜂蜜才能引来更多的蜜蜂啊!你不服软,和皇帝的关系怎么能处理得好!”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中了阿娇的心事。阿娇心中又感又愧,隐藏在愤怒后的委屈便一股脑儿流露了出来:
       “娘!”她刚喊了一声,那泪水就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从面颊上纷纷滚落下来。
       “娘,我……”心中有万语千言的委屈,却开了口说不出来,只哽咽地道,“我怎么办?”
       看着贵为皇后的女儿没有了平素的傲气矜持,而眼含热泪楚楚可怜,馆陶公主不由得心中十分痛惜:“娇儿!现在憬悟为时未晚,只要你不要万事都逞强,记得时时给他留面子,男人嘛!走到哪儿都是要面子的。再加上平素温存点,多体贴点。我的娇儿自幼美丽出众,皇上哪有不回心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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