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柯云霰看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蔻儿，我给你找的这个夫君你还满意吗？可惜了，他居然有那种嗜好，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颜蔻脸色渐渐发白：“义母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可是您还是把我……把我……”
柯云霰眯了眯眼：“好孩子，我把你抚养长大，又给你找了个好丈夫，你还有什麽可抱怨的？你瞧瞧，我这个侄儿无论人品相貌、身家背景哪一点不是一等一的好？你应该谢谢义母才是！”
颜蔻半晌说不出话来，明丽的双眸珠泪盈盈：“您把我当作……当作……”
究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柯云霰瞧著义女的模样，倒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不由自主放柔了语调：“好孩子，别伤心。待谈逸死了，皇帝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颜蔻摇著头：“义母，您收手吧！女儿不知道您为什麽要这麽做，可是已经发生了这麽多事，难道还不够吗？”
柯云霰变了脸，冷笑道：“真是我的好女儿，才嫁出去半年便是人家的人了。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颜蔻的眼泪终於流了出来：“义母……”
柯云霰放缓了神色：“蔻儿，你想一想，褚澜这半年来对你可好？若不是义母给他用了失心蛊，把你送到他的身边，他能和你心心相印吗？好孩子，义母这都是为了你啊！只要床上那个人真正死了，皇帝往後还不对你一心一意？”
褚澜冷哼一声：“柯云霰，你这是在痴人说梦！你且瞧瞧这是什麽地方，朕虽然无用，可也容不得你胡来。”他已经从适才的迷惘中冷静了下来，慢慢站直腰背。
柯云霰诡异地笑：“想不到你比你老子有肚量，谈逸背著你和别的女人交欢生子，你居然半点都不介意，好好好……”忽地眼珠一转：“我明白了，其实你和褚彦也没什麽不同，反正我扣的是谈逸的儿子，这个小杂种死了，对你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褚澜，你厉害，比你老子有城府多了。”
皇帝望著她：“你错了，朕岂能与先帝相提并论。不过，逸是朕心爱之人，逸的儿子朕自会当做亲子一般看待。但是，朕乃是一国之君，不能受人要胁，我想，逸一定会谅解朕的。”他缓缓抬手：“你在朕身上下失心蛊意图谋害於朕，本是犯了大逆之罪，若不对你加以惩处，何言振国纲、肃朝纪！”
柯云霰大笑了起来：“褚澜，你果然有心机，话说得冠冕堂皇，好好，你出手吧，先杀了这小杂种，再来杀我。”
褚澜眼波微提，待要出手，却被太後硬生生拦下：“不行，哀家答应了逸儿，一定要替他照顾好孩子。”
皇帝面无表情：“难道要为此受她要胁？”
太後冷著脸：“哀家……”言犹未尽，忽听柯云霰一声怒斥：“该死的丫头！”“砰”地一声，柯云霏回过脸，慈宁宫女官怀里紧紧抱著婴儿，整个人飞了起来，直直撞在梁柱上，复又“啪”地落地，软软瘫倒，手上一松，婴儿顺著她的身体滑落，小小的孩子似是被惊醒了，蓦然大声啼哭。
原来兰芬见双方僵持不下，心下忧惶，又听皇帝的意思竟是要至孩子於不顾，当下便急了，瞥眼瞅见了柯云霰的肩膀，一歪头狠狠咬了下去。柯云霰猝不及防，被她一口咬中，惊怒交集，掌心夹著毒药顺手击向女官娇柔的身体。
刚蹩到门边的容蜉见了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来到兰芬身边，一只手抱起孩子，另一只手托起兰芬的头：“兰芬……”
女官微微张了张眼，嘴角鲜血汩汩流出：“孩子……”
容蜉老泪纵横：“孩子没事！”
兰芬勉强笑了笑，脸色渐渐发黑，头一歪，容蜉还没来得及呼救，美丽的女子便已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柯云霰忽然发出短促的尖叫，紧接著颜蔻一声惨呼：“义母……”
容蜉回头，皇帝神色冷冽，手中隐隐约约一排耀眼的、尚未曾发出的银针，太後脸色苍白，直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儿子一语不发。柯云霰破败的身体缓缓软倒，大腹便便的贵妃踉跄著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义母。
柯云霰眼眸中的光彩渐渐散了，嘴角鲜血一缕一缕凄厉地淌落，染红了白皙的鹅颈，颜蔻哭泣著替她擦拭血沫：“义母……”
柯云霰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望向呆立在旁的亲姐姐，嘴角一抹微笑似嘲似讽：“二姐……你养的儿子果然……果然厉害……可惜……你和我一样……都被男人……骗了……”臻首慢慢垂落，双眸缓缓闭紧，脸上仍旧带著几分诡异的微笑。
颜蔻泣血大喊：“义母……”
容蜉又是恨又是怜，这个女人，为了一个情字，害了那麽多人，可是，现在看她惨死的模样，又觉得……何苦啊何苦，如此执著，终究害人害己！
太後不敢去看亲妹妹的尸体，眼睛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儿子，这一瞬间，面前这个阴狠冷酷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吗？是自己那个不过十九岁的儿子吗？他的出手如此迅速，手法如此狠辣……
皇帝似乎也被自己突然的暴发力惊呆了，银针射出时，他并未想过会一击得中，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和失心蛊对抗了这麽长时间後，功力竟有了突飞猛进地提高。
只不过，他的怔愣也就那麽一会儿，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转眼瞧向自己的母亲：“母後……”
柯云霏疲惫地挥了挥手：“皇帝的功夫果然不同凡响，百支银针同时发出，每支力道均匀，深透人体，好好……”
皇帝皱皱眉：“母後，她杀了兰芬，还要害死逸，朕不得不出手。”
柯云霏沈默半晌，隔会儿缓缓道：“贵妃怀有身孕，不可太过悲伤，紫英，你扶贵妃回去歇息。”
颜蔻回头，泪流满面：“母後……”
太後面无表情：“你不用担心，三妹的後事哀家自会处理。走吧！”
颜蔻哽咽著：“义母……”紫英在旁抹了把眼泪，扶起自己的主子，带著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远远的，犹能听见贵妃悲痛的哭泣声。
柯云霏默然无语，静静地走到妹妹的尸身边，缓缓弯下腰，将妹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皇帝沈声道：“母後，您要去哪里？”
太後没有回头：“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宫里。我去将云霰葬了，从此五湖四海直至终老。”顿了顿又道：“逸儿伤了心脉，我虽然耗尽半数功力吊住他一口气，究竟能不能醒转也没有把握，单看他自己的命数了！只是可惜了兰芬，是个好孩子……”话音渐远，人已走出房去，身法施展开来，转瞬不见。
容蜉抱著孩子瘫坐在兰芬的尸身前，孩子的啼哭勾起了老太监心里的惨伤，混浊的泪水模糊了皱纹纵深的老脸，完全没有办法遏止。
皇帝怔立半晌，额顷轻轻叹了口气，语声平静如水：“容蜉，你也别在这儿哭了，去吧，给兰芬把後事办了。”
老太监抱著孩子颤颤危危地站起身，慢腾腾向外走去，皇帝突又“嗯”了一声：“等等，下朕的旨意，封内庭侍中谈逸的儿子为长安候，暂时就住在谈逸原来住的院子里，拨一些宫女太监过去照顾！”
容蜉低低地应诺，回头瞧瞧床上仍旧一动不动的谈逸，抬手擦了把眼泪，心里暗暗祈祷。谈大人哪，你可一定得醒过来，要不然，这麽小的孩子该怎麽办啊？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
从寝宫出来，容蜉并没有去歇息，却加快了脚步穿过御花园，往谈逸以前居住的小院子赶了过去。
秋风渐渐添了凉意，偶有落叶拂肩，容蜉拍去身上粘落的树叶，悄悄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向南的正屋亮著一点烛光，容蜉推门而入，莲花烛台滴著泪搁在床头的小矮柜上，适才抱孩子的宫女趴在桌边睡得深沈，嘴角还带著一抹微笑。
容蜉叹了口气，幸好过来看看，果然让人不省心哪！暗地里调了几回宫女太监了，总是不能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唉！
悄悄走到床前，容蜉蓦然瞪大了双眼，床上的婴儿竟是醒著的，双眼睁开，嘴唇在灯光下愈发地暗紫，皮肤苍白。也不知那孩子是否看得到人，只见他茫然地望著老太监，似乎也知道此时正是夜深人静时分，并不哭闹，微微转动著小头颅。
孩子出生半个多月一直不曾睁开眼睛，容蜉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难道这孩子是个瞎子，此时乍然看到了漆黑的双瞳，老太监心头一热，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