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摸清了规律，容蜉五更前准准地喊醒了谈逸，将他送回小院接著休息。谈逸惦记著昨晚的事情，嘱咐容蜉好歹找个机会让他今日务必与凤仪殿的主子见个面。
容蜉其实没什麽底，隐隐觉得毒粥事件凤仪殿脱不了干系，可看谈逸的神色似乎是另有隐情，自己又不便多问，只得一个劲儿地担心，见什麽面哪，可别越见面越糟糕！
不管心里有多著急，谈逸此举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何况内庭侍中进宫十多年，每做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後为之，见贵妃……想必不仅仅是因为毒粥事件。
考虑到这些，容蜉仍是尽职尽责地觑了个空子来到凤仪殿，他颇有心机，只言贵妃的凤冠礼服已经做好，请凤仪殿的人前去查看一下是否合意，若觉得不妥，趁早重缝。颜蔻不疑有它，派贴身女官紫英带了几名宫女前去，容蜉眼瞧著凤仪殿中只剩下些不太经事儿的宫人，暗暗得意，随即稳住贵妃，自己急匆匆地赶到谈逸的小院，将已起身的内庭侍中带到了高贵典雅的凤仪殿中。
谈逸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颜蔻险险将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好不容易稳住了，耳听著那人清朗的请安声，心里又是气愤又是羞恼，这人来自己这儿做什麽？
谈逸也不是很客气的人，贵妃娘娘虽然一声不吭，对他不理不睬，却是不以为意，径自进了殿，吩咐容蜉将殿内的宫人全都带出去，关上殿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与贵妃一男一女两个人。
颜蔻的手指有些发抖，坐在面南的檀木椅上一动不动，谈逸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内庭侍中打好腹稿，开始说话了：“娘娘……”
颜蔻别过脸不想看他，谈逸微微弯了弯腰：“微臣此番来实是唐突失礼，可是微臣不得不来，有些事除了娘娘，可能谁都说不清楚。”
颜蔻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意：“什麽事？”
谈逸微微一笑：“微臣想问问娘娘，娘娘当初是如何与陛下相识的？”
颜蔻蓦然转过脸：“你问这话是什麽意思？你在怀疑什麽？”
谈逸摇摇头：“娘娘不用著急，微臣虽只与娘娘见过一两次面，却知娘娘并非奸恶之人，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证明娘娘与陛下中蛊之事并没有牵连。”
贵妃怔住：“陛下中蛊？”
谈逸点点头：“果然不出微臣所料，娘娘并不清楚陛下的情况。娘娘，您可还记得与陛下是如何认识的？”
颜蔻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反而慢慢垂下了臻首：“陛下中蛊？怎会中蛊？难道是……”
谈逸眸光轻闪：“娘娘也知道蛊毒？”
颜蔻毕竟年轻，没多少心机，不由自主顺著他的问题答了出来：“我也只是知道一点儿，我的义母是此中高手，但是从不曾教过我。”
谈逸抬手理了理袖管：“娘娘的义母可是姓柯？”
颜蔻仍在想著什麽，隔半天方道：“不错……”忽地回过神来：“你怎麽会知道？”
谈逸笑了笑：“娘娘可知陛下中的是什麽蛊？”
颜蔻关心丈夫，忍不住站起身：“什麽蛊？”
她热心了，谈逸反倒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慢慢皱起眉头：“娘娘与陛下一路同行回京，难道半点不曾发现陛下的异状？”
颜蔻咬了咬嘴唇：“不知道，白日里我虽然与他同行，其实义母一直在暗中跟著，也没发现他有什麽不对劲之处，到了晚上他自己去歇息了，我……我……直到进了宫，义母才离开……”
谈逸明白过来：“微臣知道了，娘娘并不曾见过陛下晚时的模样，是不是？”
颜蔻有些委屈地点点头：“义母说定要得了名分才能同房！”声音愈来愈低，最後两个字细如蚊呐。
美丽的少女带了几份羞怯，如春日里初绽的梨花，谈逸就这麽瞧著，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歉疚，自己怕是想错了，这位贵妃娘娘并非如先前猜测的一般狡猾多计，纯粹只是因为年纪小而显示出了特有的天真与纯洁，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如何去争取自己应得的东西。
他慢慢跨前一步：“微臣不敢欺瞒娘娘，陛下中的蛊名字叫做失心，娘娘可曾听说过？”
颜蔻若有所思：“失心……失心……”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倏然抬头：“失心蛊！”
谈逸叹了口气：“看来娘娘是了解的。”
颜蔻慌了神：“这种蛊……这种蛊……”
谈逸走到茶几边，倒了杯茶递到颜蔻手中：“娘娘不必著急，这蛊有解，只要再隔七个月，陛下便没事了。”
颜蔻隔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捧著茶杯若有所思：“失心蛊只得蚀情蛊解之，你的意思是……”
谈逸微笑道：“娘娘冰雪聪明，猜得半点儿不错。其实微臣此来除了告诉娘娘失心蛊之事，还有一件最最要紧的事需要娘娘的助力？”
颜蔻紧紧盯著他：“什麽事？”
谈逸默然半晌，负手缓缓道：“陛下年近十九，无後无妃更无子嗣，皆因微臣之过。此番娘娘既与他……结为夫妻，自当早日为皇室留下一条血脉……”
少女顿时满脸红霞：“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可是，陛下到了晚间……这个，我亲近不得……”
谈逸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一点一点地引导：“晚来虽然不可以，可是白日里行啊！何况陛下白天与娘娘鹣鲽情深，娘娘不妨将这件事坐实了，有了龙子便算陛下恢复了正常，娘娘也是当之无愧的大褚国母。”
颜蔻似乎有些动心：“这样……可以吗？”
谈逸笑笑：“为何不可以，娘娘放心，一切由微臣去安排。”他突然顿了顿，复道：“不过，宫内人多口杂，娘娘需得管教好下面的宫女太监，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做的千万不能做。”
贵妃有些疑惑：“是不是我这里有人做了什麽不妥当的事？”
谈逸不置可否：“总之，娘娘记住我的话便行。谈逸来此已久，打扰了娘娘实是惶恐，这就告辞了！”
颜蔻发愣：“你这就走了？”怎麽说走就走啊？
谈逸笑得温和无害，都说完了还不走吗？底下还得让容蜉帮著给这夫妻两人制造机会，留在这儿能办事吗？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娘娘，微臣告退！”
他自来自去，不等颜蔻答应，自顾自往殿门走去，身後少女低轻的声音传来：“夫君的蛊是不是义母下的？”
谈逸停了停：“娘娘心地纯良，这些不堪之事能不知道便不知道罢，如娘娘这样的人，还是开心一些生活比较好！”
颜蔻看著他纤长瘦削的背影，仍是觉得疑惑不已：“你与他是……是那样的关系，却来教我与他……与他……”
谈逸凝立不动，慢慢背过了手：“娘娘有所不知，微臣自幼多病，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如今……微臣只想看到陛下快快乐乐的，即使微臣不在了……娘娘若与陛下得了一子，对陛下也算是一种慰藉。”说完，再不多言，头也不回地开了殿门径直走出去，偕同门外的容蜉越走越远，渐渐模糊了身影。
颜蔻仍在发呆，目光下意识寻找那抹清淡的背影，直至耳边一人悄声道：“娘娘，您在想什麽？”方才蓦然回过神来。
紫英已从小宫女的嘴里知道了容蜉带著谈逸来找贵妃之事，正自暗暗埋怨自己不曾多个心眼，让那个老太监糊弄了，谁知进殿却瞧见主子一个人发著愣，忍不住开口询问。
颜蔻叹息著：“这个谈逸……紫英，你替我收拾收拾，我要到陛下那儿去。”
紫英咬了咬嘴唇：“不错，娘娘，咱们不能认输。”
贵妃淡淡一笑：“什麽输不输的？你想错了。陛下白天不会对我差了去，谈逸他……唉，只希望他好生过了这七个月。”
女官不解地瞧著自己的主子：“娘娘，您的意思是？”
颜蔻瞥了她一眼：“你有所不知，谈逸身系陛下安危，若他在这七个月内出了什麽事，陛下就麻烦了！”
紫英怔住，隔半晌忽地跪地：“娘娘，奴婢该死！”
贵妃吃了一惊：“你这是做什麽？快起来，快起来。”
紫英只是垂著头：“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想为娘娘出口气，方才让人在他的早膳中……下了……下了毒……”
颜蔻大骇，一把捂住贴身女官的嘴，瞧瞧门外的宫人，压低声音：“你疯了，怎麽能做这样的事？若毒死了他，陛下就没得治了。”
紫英不敢起身：“陛下怎麽了？”
贵妃摇著头：“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回头我与你详说。难怪他让我好好管束凤仪殿的人，想来已经知道是你下的毒。紫英……”她慢慢搀起地上的女官：“这事儿他不提，你也就不要再提了，他若是想提也不定能得了证据，赖不上你，只是以後可千万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女官脸色发白，隔半晌方才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