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的命运总不是那麽顺风顺水，刚刚迷迷糊糊似乎是进入了睡眠中，便听耳边有人阴森森地传著话：“你可真是享福的命，竟然能在这儿睡觉！谈逸，朕真是不明白，谁给了你这麽大的胆子，在皇宫里竟也是如此肆行无忌。”
昏沈沈的人蓦然惊醒，面前皇帝放大了的俊脸带著寒森森的冷笑，谈逸明白自己又触了忌讳，连忙翻身跪倒：“臣一时不察，竟在这儿睡著了，实是不敬，请陛下治罪。”
褚澜直起腰，宽大的云袖似有意似无意甩向谈逸的肩膀，袖上用了力道，内庭侍中猝不及防，歪了歪身子，顺著台阶倒向一边。
容蜉偷眼望著了，顿时骇了一跳，来不及想著会发生什麽事，抢前一步待欲扶起谈逸，嘴里低声问著：“谈大人，您没事吧？”
谈逸微微一笑，避开老太监的扶持，自己重新挺直腰背跪好，眼睛下垂，看不出是喜是忧。容蜉瞧了瞧空出去的手，缓缓收回，心下叹息叹得停不住。
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负手转身：“去御书房。”当先阔步领头而行。
谈逸连忙爬起准备跟上去，却被老太监偷偷拉住：“谈大人……”指了指他的肩膀。
谈逸笑了笑：“没事。对了，公公，回头我有事情要与你说一说，还望公公觑个空子。”
容蜉晃了晃拂尘：“奴才知道。谈大人，您真地不要紧？”
谈逸指了指肩膀：“这个吗？没事！哎呀，陛下走得远了，公公，我们得快些跟过去。”不待容蜉回应，已小跑著赶上皇帝一行人。
容蜉不由自主地摇头，暗地里默默叹著气，谈大人啊，这一黑一白两样的生活，你怎麽就能过得下去呢？
皇帝虽然翻了脸，日常的一些习惯毕竟是变不了的，比如说不喜欢一大群人围在身边，甫至御书房，便令不相干的人待在门外候著，随他进去的只有容蜉与谈逸二人。
书案上叠著厚厚一堆奏折，皇帝姿态闲适地坐好，随手指了指茶盅：“谈逸，倒杯茶。”
容蜉凑上前：“陛下，老奴替您倒茶。”
皇帝瞥了他一眼：“容蜉，你也出去。”
老太监怔了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望向谈逸。内庭侍中似是有些无奈地笑著，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皇帝喝道：“容蜉，你还不出去麽？”
老太监想不出辙，只得行了个礼，慢慢退出御书房，不敢离太远，站在门边，提心吊胆地听著里头的动静。
谈逸低垂著眼睫，走到书案边，取了茶壶倒了杯茶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的左手边。皇帝状似随意地举杯微抿一口，顿时怒了：“这麽烫的茶竟敢给朕喝？”顺手将茶水泼了开去，正正洒湿谈逸的前襟。
那茶其实并不烫，送到御书房来供皇帝饮用的水温度都是适宜的，既不会冷也不会热，褚澜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治治谈逸，没事也要弄点儿事出来。
内庭侍中弯腰喏喏：“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换壶茶水。”说著，抱起茶壶便待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纤瘦细长，一夜未曾歇息，身形有些摇晃，褚澜瞧著那瘦弱的模样，心头没来由地一疼，竟脱口说道：“不用换了，这水也能喝！”
谈逸愕然转身，怔怔地望向皇帝，方才那句话语意柔和，隐隐带著几分缱绻的怜惜，竟似……竟似那个正常的褚澜又回来了一般。
不过，这种迷惑只是一瞬间的，皇帝在下一刻立即恢复暴戾的神情，恶狠狠地瞪著他：“愣著做什麽？快来替朕磨墨。”
谈逸轻轻地应了一声，犹自不能从刚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走到书案一角，下意识伸手将墨汁倒进白玉砚台内，细细地磨墨，眼角却不由自主瞥向了褚澜。澜，适才你清醒了一会儿，是吗？
皇帝捕捉到了他的目光，脸上升起一抹厌恶之色，眼珠一转，立起身凑到谈逸的面前，鼻息喷到清瘦的脸上，笑容邪魅：“你是不是很喜欢朕？”
内庭侍中微微一笑：“陛下认为呢？”
褚澜哼了哼，突然发难：“朕认为……朕认为你实在是令朕恶心之至！”掌风忽起，谈逸来不及防备，已被他一巴掌打得扑倒在地，滚到墙角边。
慢慢抬起头，谈逸的嘴角挂著一抹苦笑：“陛下，臣有罪……”
褚澜居高临下：“你是个什麽东西，居然敢偷偷摸摸喜欢朕，还骗得朕写下那道百赦令，谈逸，你仗的是什麽？仗了侍读的身份，还是仗著母後的偏袒？”
谈逸爬起身跪伏於地，那一巴掌打得他头晕眼花，剧烈的撞击後，体内的蛊虫似也受了惊吓，东游西窜，谈逸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虫子翻身扭动，搅扰著五脏六腑。
血腥气渐渐上升，谈逸连忙捂住了嘴，浓浓的血块滑到掌心，不免暗暗忧虑，这样的身体，不知能不能挨到蛊虫长大。
褚澜见他捂著嘴不说话，心下更怒，一脚抬起，照著那人的胸口踹了过去：“混蛋！”
谈逸眼前黑糊糊一片，似是感觉到有风声来袭，却看不清究竟是什麽东西，只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体，那一脚刚刚巧巧踢在了右胸口，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御书房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老太监吓得双腿发软，跌跌撞撞跑到谈逸身边：“谈大人……陛下……”
谈逸神智仍在，伸手扯住老太监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说，静静地喘了几口气，提袖擦了擦糊上脸的鲜血：“陛下，臣身不洁，有污圣目，请陛下允许臣告退。”
褚澜恨恨地望著他：“一个病痨鬼，居然能够留在朕的身边，朕真是糊涂透了，当年为何会让你呆在宫里。”
老太监扶住谈逸，颤声道：“陛下，以前的事您都……”
谈逸截断了容蜉的话：“陛下所言极是，谈逸身带不洁之症，实不适合再留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允许臣出宫。”这里不能再呆了，如此折腾下去，自己这条命八成挨不到蛊虫长大的那天。算来，要那蛊虫侵入心脉，还须七个月的时间哪！
皇帝眯起了眼：“出宫？见不到朕，你舍得吗？”
谈逸想苦笑，却发现这会儿的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了：“陛下英明神武，臣不自量力，实是……无耻……”
褚澜哼了一声，转向太监总管：“谁允许你私自进来的？”
容蜉深深叩下头去：“陛下，您不能这样啊，陛下，您听奴才说……”
皇帝不耐道：“念在你伺候朕多年，不追加你的罪责，快出去，否则朕连你一并治罪。嗯，谈逸有护身的圣旨，你可没有，容蜉，还不快给朕滚出去！”
老太监急得没办法，谈逸叹了口气：“公公，陛下的旨意也是能违抗的吗？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容蜉回头望了望内庭侍中惨白如纸的脸，焦急忧虑一起涌上心头：“谈大人……”
皇帝抓起桌上的茶杯直直甩了过来：“出去！”那茶杯不偏不倚打在了谈逸的肩膀上。
谈逸晃了晃，一只手捂住了肩头，容蜉莫名觉得眼前血色一片，心里却明白如果自己再不走遭殃的仍只有内庭侍中，无奈地磕了个头，一步三回头地退出门去。
褚澜在房内踱来踱去，谈逸只是跪著一动不动，心头有些麻木，似是想著什麽，又似什麽都没想。蓦地，皇帝蹲到了他身前，眼神阴狠：“你说，你为什麽对朕存了那种不堪的心思？”
谈逸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搜肠刮肚地找理由：“这个……陛下年轻英俊……”
褚澜眯起了眼：“你在敷衍朕？”
谈逸叹了口气，伏低身体：“微臣不敢。”
皇帝望著他的後脑勺，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地诡异地笑了笑，立起身走到书案後，打开最下方的抽屉，从中取了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碧绿的药丸夹在指间。
谈逸闷著头根本不曾瞧见皇帝的动作，只觉得那熟悉的身影又走到了身边，自己的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托起。
谈逸想笑了，眼下这姿势著实让人不舒坦，若是被外人瞧见，怕只当皇帝这会儿正调戏自己呢，唉，陛下，你又想出了什麽损人的点子？
说来也奇怪，褚澜虽然自幼顽皮，却从不在自己面前使心眼耍计谋，一直都是憨憨的孩子样，突然变了个性子，谈逸确实是深深感到了不适应。
皇帝的手指改托为捏，死死捏紧了内庭侍中的下巴，忽地用劲，谈逸不由自主张开了嘴，褚澜冷冷地一笑，夹著药丸的手指抬了起来，轻轻一弹，两枚药丸射进谈逸嘴里，顺著咽喉滚落入腹。
冰冷的感觉下了肚，谈逸到这会儿才觉得慌了神：“陛下，您……您给臣吃了什麽？”
皇帝笑得冷厉：“你不是喜欢朕吗？朕成全你，这种名贵的春药本是只有朕的後妃才能享用的，还没开盒儿呢，倒让你先尝著了！哈哈哈……”
他似是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很有趣，竟然纵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