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人默然而坐，晏薇不由自主想起了昔日那位风姿绝华的少年，谈逸却忆起了爹爹疼宠的眼神、温暖的微笑……十二年了，爹爹，您离开我已经有十二年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女人惊慌失措地拍打著木门：“薇姐……薇姐……”
晏、谈二人互望一眼，晏薇立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女人指著院子：“有人……有人硬是要闯进来……”
晏薇愣了愣，倏地笑了：“这是冷宫，谁还愿意专门跑到这儿来寻晦气？”
女人跺脚：“薇姐，是真的，门口守著的太监不让进，那人把太监打倒，闯了进来，是……是……”
晏薇皱眉：“是什麽？”
女人哆嗦了一下，眼光透出些许恐惧之色：“是一名禁卫军！”
晏薇吃了一惊：“禁卫军？怎麽会有禁卫军到这儿来……”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逸，你在这儿吗？逸……”
谈逸本自坐在床上靠著墙壁闭目养神，听到这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娘娘不用惊慌，此人没有恶意。”
他扶著木头栏子慢慢下床，套上鞋，晏薇见他行动有些吃力，连忙赶到床前将他扶稳。
徐宗郅犹在大喊：“逸，你在哪儿？”
谈逸摇了摇头，示意晏薇扶他出了门，站在门边轻笑道：“宗郅，别喊了，我在这里。”
徐宗郅正在院子中团团转，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蓦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谈逸面前：“逸……”伸手抓住谈逸的胳膊。
谈逸微笑：“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副统领皱著眉：“是梅姑偷偷跑来告知於我，她暂时抽不开空过来，却又著实放心不下，让我来瞧瞧你！那个混蛋……混蛋……逸，今日拼了受罚，我也要带你出宫。”
谈逸拍开他抓得自己胳膊生疼的双手：“别说这些浑话了！宗郅，你来看看，我在这儿竟然遇见了爹爹的旧友。”指了指身边扶著他的晏薇。
徐宗郅有些呆愣：“你爹爹？旧友？”
谈逸温和地笑：“这位晏娘娘是爹爹的朋友，今日幸得她的照顾。宗郅……”向著副统领伸出一只手。
徐宗郅莫名其妙：“做什麽？”
谈逸笑得眯起了眼：“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全给我吧！”
副统领更是摸不著头脑：“你要银子做什麽？”
谈逸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来贿赂！”
徐宗郅古怪地看著他：“你要贿赂谁？”
谈逸指了指围在身周的一群女人：“你不妨问问，她们可曾吃饱过？”
副统领瞧著女人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模样，撇嘴道：“不用问，瞧这模样，铁定不曾吃饱过。”
谈逸笑眯眯地：“所以呀，把你的银子给我，我拿给晏娘娘去贿赂送饭的太监……”
不等他说话完，徐宗郅已从怀里摸出了四锭金元宝：“给你！”
谈逸皱眉：“这个不好！”
副统领瞪眼：“这是金子！”
谈逸点头：“金子不好。一下子给一锭金子，惹人怀疑不说，下次再给便麻烦了，难道老是送金子？”
徐宗郅反映过来，挠了挠头，又从身上掏出几锭碎银：“只剩这麽多了！”
谈逸接过碎银，递给身後的晏薇，复道：“宗郅，你明日把金子都兑成碎银子送来，我的俸禄一直不曾领用，你去支取些，算我还你银子了。”
副统领跺脚：“你绕了这麽一大圈，不会是告诉我你要呆在这个鬼地方吧？”
谈逸正正经经地点头：“陛下下旨，要我在冷宫反省认罪，我不在这里却该在哪里？”
徐宗郅又气又急：“他发了疯，你怎麽也跟著发疯？听梅姑说，昨晚明明是他……”
谈逸一把掩住他的嘴：“别乱说！”
徐宗郅眼尖，瞧见他袖子上的斑斑红痕，眼瞳顿时收缩，拉过那片袖角质问：“这是什麽？你又呕血了？”
谈逸讪讪地撒谎：“那个……凤仙花的汁液……”
副统领怒极：“这鬼地方连草都长不出来，哪来的凤仙花？”
谈逸继续撒谎：“是来这儿的路上，我被石子拌倒了，正巧路边种的是凤仙花！”
徐宗郅面色沈痛：“逸，这明明就是血迹，你何必骗我？昨晚你病成那般模样，岂是吃一次高丽参便能回缓的？梅姑都跟我说了。”
谈逸怔了怔，隔了半晌苦笑道：“宗郅，你今日是否当值？”
副统领没好气：“已下了！”
谈逸有些啼笑皆非：“既已下了，还不快快出宫，大呼小叫地闯到这儿来，只怕现下已有人奏上去了。”
徐宗郅恨恨道：“奏上去便奏上去，只要他放你出宫，这什麽副统领的位子我不要了！”
谈逸叹了口气，轻轻地拉起他的手：“好了，宗郅，不要意气用事！我在这儿有晏娘娘她们照顾著，没什麽不好，你放放心心地回家吧！”
副统领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他如此对你，你还……还这麽听他的话？”
谈逸拍著他的手：“这天下谁能不听他的话？宗郅，你且不用烦心，这里真的很好，比那个空空的小院子好多了，至少平日里还可以与晏娘娘她们说说话……”
“可你总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吧？”
谈逸仰首瞧了瞧碧蓝的天空，笑道：“我的一辈子还有多少时间？宗郅，我只想安安静静、无忧无虑地等到那一天，这里虽然清贫艰苦，但是娘娘们心地善良，待我有如子侄，我觉得很安心。”
徐宗郅正待接话，却见面前的谈逸皱了皱眉，喃喃道：“坏了，不会是陛下已经知道了吧！”
身後传来脚步声，副统领回头，竟然见著总管太监容蜉拖著个拂尘气喘吁吁地进了院子直冲著自己紧赶著跑了过来。
徐宗郅皱眉：“容总管……”
容蜉跺脚：“徐统领，您怎地如此不知事？你这麽一闹，若当真给陛下知道了，不是要牵累谈大人吗？快，快随我走，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徐宗郅拖拉著：“可是，逸在这儿……”
容蜉打断他的话：“谈大人的事奴才再想办法，陛下这会儿迷了心窃，若是被他发现了，只怕又要连累谈大人受罪！”冲著谈逸一折腰：“谈大人，委屈你了！”
谈逸微笑摆手：“多谢容总管，这里挺好，没什麽委屈的。快将宗郅带走吧！”
容蜉拉著徐宗郅急急向外走，想想又回过身来：“谈大人，你且忍忍，让奴才想想办法，过得几日定会放你出去。”
谈逸摇摇头：“总管不用替我烦心，这里挺好，谈逸在这儿很开心，出不出去的也没什麽必要了！宗郅，小荛你找著了吗？”
徐宗郅点头：“找著了，现下安置在我府里。”
谈逸松了口气，挥挥手：“快走吧！”
徐宗郅犹自回头，容蜉死拖活拉将他带出了院子，吩咐守冷宫的太监关紧院门，丢下一句话：“这件事就此作罢，若是有人胆敢胡嚼舌根，本总管拔了他的舌头。”
太监诺诺地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行礼将总管太监与禁卫军副统领送走。
自始至终，晏薇及一众宫女俱都不曾插上一句话，晏薇心思灵敏，前前後後反复想了想，心中已有了底，瞧见谈逸犹自怔怔站著，微微笑道：“这位将军倒是性情中人！”
谈逸回眸轻笑：“他与我昔日同为太子侍读，只不过他练武我习文，感情自是深厚。”
晏薇点头：“原来谈公子竟然是太子侍读！看来我是想差了，听适才那位公公称你为大人，不知谈公子位列何职？”
谈逸笑了笑：“这个职位没什麽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个内庭行走侍中罢了！”
晏薇喃喃道：“内庭行走侍中，唉，当年谈汀刚入朝时也曾是侍中，隔了一年方将他放为京官。”
谈逸呆了呆，突然发现自己对父亲的过往所知实是有限，如这侍中之职，怎麽父亲当年也曾做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