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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大固其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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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倒使媪高娘想起了刘合适家买电视的事。县里修电视塔已经有一年了,而小镇的人们却没有一家买电视机。并非是人们手里没钱。这小镇的老人,几乎每一家都多子多女,这些生龙活虎的棒劳力,承包之后,钱票子一把一把地往家里捎。况且老人们夏季种个菜,每天也卖个块儿八角,短不了手上花的。有的人想买,可因为没有人打头,不愿意丢人现眼;也有的人认为买那玩意没用,整天闹闹哄哄的,连个清闲劲都没了;也有的人想买,可却又舍不得花钱。
     
      媪高娘呢,她是想,钱应该用到当用的地方,不能胡乱花。就说这房子吧,确实是泥坯都掉了,柱脚也朽了,下雨天纸棚直往下漏水。儿子早就说要翻盖一下,她硬是不肯。一则花钱太费了,二则这老屋多少年都这样住了,觉得舒坦、服帖,若换个空荡荡的大房子,只怕连觉都睡不着呢。再说,这做豆腐的人家,用这样的小屋最合适,因为驴拉磨时总要把屎拉到地上,鸡呀、鸭呀的也愿意往屋里钻,显得活活生生的,多好啊。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有她的隐秘,常言道:盖房看位。这盖房里可有大道理呢,万一动错了土,惊了神,地没了灵气,人就是活着也不兴旺,整天病病歪歪的,岂不是反福为祸,后悔都来不及的吗?
     
      房不盖、电视也不买,她心里有她的盘算。可刘合适家买电视,她可是一点也没料到的,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刘合适是小镇上有名的拉泡屎也要跑回自己家厕所的人。他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挖空心思地想占个便宜,哪怕是一丁点的便宜。人们都说,“吃亏”这个词与他向来无缘,他的眼珠一转,就会生出好多道道来。所以,也没有人再记得他的名字叫刘成贵,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称他为“合适”。年轻的与他平辈的称他为“合适兄弟”,晚辈的孩子都唤他为“合适爷爷”。他听后,不但不恼,反而高兴地对人家点头哈腰地施礼,不无欢喜。
     
      媪高娘对他的印象很坏。
     
      文化大革命时,他曾告状说他的邻居——就是现在的小学校长,是苏修特务。证据是:他家每天晚间都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声响,类似电影上发报机发报的声音。这下可苦了那位干巴瘦的校长,他整日被审讯、批斗,他暗自发誓再也不研究什么无线电了,对那些红红绿绿的软线,东一条,西一根,你是无法对他们解释清楚的。
     
      两家子过去本来不错,连院子都是通着的。夏日时各放一个方桌在地中央吃饭,晚饭后,就合拢起一堆青草,烧出团团的浓烟来熏赶蚊子,天南海北地谈个痛快。可是这种日子因此而宣告结束了。老校长进了干校,他的老婆一气之下,虎着脸率领一家子人把大门外的两大垛柈子搬进院子,十万火急地筑起了“院墙”。
     
      两家相通的平展展的大院子从此便被一垛高过屋脊的拌子给残忍地切成了两半。
     
      刘合适叫苦不迭,这倒不是因为他怜悯老校长一家人,而是犯愁这高高的“大墙”挡住了阳光,他家的院子在上午的时候简直跟牢狱一般。
     
      就是现在,老校长重新走马上任了,那垛柴禾也还是坚如磐石,岿然不动。记得有一次老校长提议说要把它拿下一些,嫌这“墙”太高,看着也别扭,好像连新鲜空气都透不过来。这话刚一出口,便被他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贱种!好了伤疤忘了疼!”
     
      “墙”西面的刘合适听此言后,第一次感到伤心了,他吸溜着鼻涕,对老伴说:
     
      “谁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那时都那么干,我也就随大流,赚了个老积极的名。我可是一心一意地那么想啊,人家要求咱们那么做呀。可现在,又倒了个个儿,我就是神仙也算不出会有今天啊。”
     
      “你总是吃屎也抢不上热乎的!”老伴把鸡食盆狠狠地摔在院子里。
     
      刘合适蒙着头,孩子一般呜呜哭起来。
     
      他买电视了,他有钱,可谁稀罕上他家去看?
     
      媪高娘连忙教训孙女:
     
      “别上他家去看,有什么看头!在家好生呆着,要不帮奶奶挑豆子泡上,明早还要拉磨呢!”
     
      “我不,我去看!你说要跟我去,又变卦了,你糊弄人,我自己去!”楠楠抓过头巾,气鼓鼓地推门跑了。
     
      “真是孩子,真是孩子……”媪高娘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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