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打开梦想的天窗(3)
可是那一天，突然，她想走出去，想工作，特别想。她说服和欺骗不了自己。
她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细细地打量自己。她仍然年轻，可是比起六年前，她知道，她已经老去很多，却也仍然漂亮，只是因为常常抱母亲上下轮椅，她的胳膊变得更粗，肩膀变得更宽，早没了娇小的样子。后来，她发现一根白发，它藏在一头黑发中，却是那样醒目和伤感。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洗漱台上低低抽泣。她停不下来，声音越来越大。六年来的苦楚一齐涌上心头，她有一种号啕的冲动。
母亲在这时出现在身后。
母亲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母亲令她惊讶不已——就在几分钟以前，她亲自将母亲抱上了床。母亲为她擦干眼泪，淡淡地说，六年来，我一直试图一个人挪上轮椅。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母亲鼓励她出去找工作。可是她怎么能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呢？母亲安慰她说，我没事，我已经耽误了你六年时间，现在，你应该走出去了。她说可是……母亲说听我的，我能够一个人挪上轮椅，至少说明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既然如此，你真的没有必要每时每刻闷在家里……何况你只是出去工作……又不是嫁人。说得她红了脸，又破涕为笑，拥紧母亲的肩。
她考虑了好几天，终于下决心出去求职。前提是她必须继续待在这座城市——这样晚上回来，她仍然可以照顾自己的母亲。
那天回家时，母亲坐在客厅里等她。母亲的身边放一盆花，粉色的花苞，似乎随时可能开放。花是母亲打电话从花店买的，不值钱，却是生命力旺盛的草花。母亲说你就要迎来新的环境了，我也想装扮一下我们的客厅。她说今天我失败了……面试中我被淘汰。母亲说我知道……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可是这有什么呢？在学校里，你的功课和人缘都是那样棒……下次你肯定会成功……连我这样的年龄和身体都可以一个人挪上轮椅，这世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母亲指了指那一盆花，相信我，每一朵花苞都会开放。
她记住母亲的话，每天奔波于城市，去不同的公司应聘。可是每一次，她都被淘汰。虽然六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学业甚至自修了大学里没有的课程，可是这城市毕竟改变了很多，她的专业已经不再稀缺。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故事。她想隐瞒自己的辛酸，她怕别人误认为这是她编造的谎言或者是借以打动别人的筹码。在不能避过去的时候，她总是轻描淡写。她说六年里她在别的城市，做的也是与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对方于是摇头，表示惋惜。他们需要的是工作经历——尽管太多时，这毫无用处。
那盆花已经完全绽放。它红得耀眼，红得骄傲，它并不介意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母亲每天都在客厅等她回来，然后陪她吃饭和聊天。母亲几乎与她聊所有的话题，唯独不谈她找工作的事情。有时她会主动跟母亲提及，母亲就说，不怕，年轻就是本钱。她说可是似乎没有哪个公司肯要我了。母亲就指指那盆花。母亲说相信我，每一朵花苞都会开放。
花苞越来越少，它们绽放成绚烂的花朵。她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每一个清晨，她强打精神敲开一家公司的门，黄昏时回家，却是身心俱惫。一生中最重要的六年时光在母亲的床头度过，她想，也许她应该降低要求，随便走进一家成衣厂，在车间里守一台缝纫机，彻底扔掉她的专业和目标。她把想法说给母亲听，母亲想了很久，抬头问她，那样的话，你心甘吗？
她当然不甘心。她并不认为做一名女工有多卑微，她只是不甘心。再说她是那样喜欢自己的专业，假如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那么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快乐。
那盆花已经谢尽，她的工作依旧没有着落。那天她盯着它细细地看，突然在绿叶间发现一朵新的花苞。它是那样小，挤在一堆绿叶中，挤在角落里。那时已是秋季，天气开始转冷。似乎那花苞正在瑟瑟发抖。似乎它永远不可能开放。
她认为，或许，自己就是这样一朵错过季节的花苞。当冬天来临，它只能无奈地死去。——它永远不可能绚烂。
母亲说傻孩子，你见过不敢开放的花苞吗？相信我，明天再试一次。
第二天，她仍然没有成功。
她几乎崩溃，她要放弃。她不想继续折磨自己，她只想尽快找到另外一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多少钱都行。那夜母亲跟她有过一次长谈，母亲向她问询有关求职的细节，然后说，你犯了一个错误。你应该和他们说实话，你应该说，这六年来，你一直在照顾自己的母亲。这不是在别人面前展示你的辛酸和艰难，更不是靠此来博得别人的同情。你得让他们知道，你是一位伟大的女儿……既然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母亲，那么，你完全可以做好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并且，诚实是一种美德。说着，母亲低下头来，悄悄抹泪。
那夜，她听到母亲的梦呓。母亲说，都是妈拖累了你……
她知道母亲并不坚强，或者说，母亲并不如想象中和看起来那样坚强。夜里她下定决心，为了母亲，明天再试一次。可是万一她仍然失败呢？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坚持下去的信心。
出门前看一眼客厅里的草花。那朵花苞，仍然没有开放的样子。
出人意料的是，这天的面试，她竟然成功了！永远记得那个下午，她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对面那位表情严肃的男人问她，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点头，竟有一种久违的轻松。男人站起来，握握她的手。男人说，明天您就可以来上班。
男人是公司经理。后来他告诉她，是她的故事打动了他。其实学历、勤奋、天才、工作经验，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善良、是爱心、是对枯燥和艰辛的忍受力。为了照顾您的母亲，您可以牺牲六年的时间，这样的员工，我还有不选择的理由吗？
她在街上给母亲打电话，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她一刻都不想耽误。母亲在那边说，我知道了。她问您怎么知道的呢？听我的语气吗？母亲说不是，因为那朵花苞，在下午，真的开了。
那朵花苞真的开了。早晨它还是一个花苞，下午它就变成一朵骄傲的花儿。冬天即将到来，或许，所有姗姗来迟的花苞，都会赶在冬天来临前开放。并且，因为独存，所以更显珍贵美丽。
两年后她问母亲，假如那朵花苞终未开放，您还会相信您的女儿吗？
母亲说我当然相信。我永远相信自己的女儿是最善良最出色的。并且，你也该相信，即使这世上有错过季节的花苞，也绝不会有错过绽放的花苞。它们在此之前所受的种种磨难，都会为它的绽放，涂染上最灿烂最美丽的颜色。
所以，只要这世上还有忍耐，还有信心，还有爱与善良，我们都该相信，每一朵花苞，都会绚丽成花，光彩照人。
打开梦想的天窗
文 \/ 冠豸
一
期考的成绩出来了，我又获得了年级总分第一。老班宣读成绩，正在表扬这个，批评那个时，我突然听到教室里传来几声压抑而轻微的抽泣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杨小帆。当时老班正在批评她，说她到底是怎么考进来的？底子那么差，每科都不及格。
“花钱买的，不用考。”有同学低声插话，引来一阵哄笑。
老班一脸愠色，严肃地说：“不管怎么进来的，一切重新开始，都要给我好好努力，再不行，我就找校长让你退学了。”
教室里很静，杨小帆的哽咽声很明显，听得出来，她哭得伤心而压抑。听到她的哭声，我愉悦的心情顿时收敛起来。我对杨小帆并不熟悉，大家才同学几个月，还没讲过话，但我记得她，她每天都穿漂亮的衣服，学习也很努力，但不知怎么回事，成绩总不见好。
那天中午放学后，我留在教室出黑板报。等我回家，路过操场西边的小树林时，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杨小帆正倚靠在一棵树下流泪，可能是哭了很久吧，脸上泪痕斑斑。
“杨小帆，你还不回家呀？”我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句。
闻声，她迅速抬起头，急急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气呼呼地朝我瞪眼。
“你怎么啦？还在为考试的事伤心吗？”我关切地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正好碰到她内心的伤口，她像吃了火药，恼怒地冲我嚷：“关你什么事？没看见过女生哭吗？少给我假惺惺的，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我？我没有。”被她一番指责，我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走，我没有笑话让你看。”她依旧愤懑地说，眼泪又滑落下来。
看着哭得楚楚可怜的她，我没法挪动脚步，而且我也即刻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她一定以为，老班批评她时，我也笑她了。
心之一隅莫名地颤动了一下，原来这个爱漂亮的女生，她有很强的自尊心。想想也是，她那么努力，却还是考不及格，能不伤心吗？
“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助的吗？”我真诚地问她。
“老师都不看好我，你帮我有用吗？我底子那么差。”她迟疑不决，态度却是缓和下来了。
“只要你自己有信心就行，我尽力而为，你也尽力。我的能力你信得过吗？”我自信满满地说。
杨小帆破涕为笑。第一次，我们一起回家。
二
杨小帆确实如同学所说，她能上实中，是她爸爸花了钱买进来的。其实她家并不富裕，她父母都是工人，企业效益还好，存了一些钱，才够她这次缴费。
“我家亲戚的孩子都考上大学了，所以我爸妈要我也一定考上大学，这样他们脸上才有光。其实，我努力了，但一直学不好。我也知道，父母为了我，他们舍不得穿舍不得吃，大把的钱都花在我身上，一次次让父母失望，我心里很难受，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我……”熟悉后，有一次杨小帆这样告诉我。
“爱的包袱。”我说。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当父母把所有希望和爱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时，会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你喘不过气来。可能也正是这样吧，她总是患得患失，虽然上课一直盯着黑板看，但思想不能集中，加上基础不好，老师讲课速度又快，她的思维根本跟不上老师的进度。
“你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其实我明白父母的用心，但成绩老上不去，心里就特别担心，他们骂骂我倒还好，但面对他们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就不能自已，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以后我帮你，学习努力，还要有方法，这样事半功倍。”于是，我简单地告诉她我平时学习的方法，灵活记忆的重要性，“死读书会读死人的。你看看那些成绩特别优秀的往届学生，有哪个是死读书的？他们往往玩和学习两不耽误。”
杨小帆很相信我，我告诉她的话，她都照做了，预习、学习、复习，一样不落下。我还特意帮她把初中的知识要点补上，这样学习起来才能连贯。
其实杨小帆并非大家眼中的笨女孩，她成绩差不假，但她有一双巧手，她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剪出一幅漂亮的窗花。我特别喜欢她剪的《喜鹊登梅》，活灵活现的特别大气。她送我的《金牛闹春》连我奶奶那个老剪纸人都赞不绝口。
我夸她的剪纸手艺时，她叹气地说：“会剪纸有什么用？学校里只看成绩的。”剪纸是她小时候跟奶奶学的，她特别喜欢，一看就会，还能别出心裁地剪出新花样来。
“怎么会没用呢？都说‘心灵手巧’，你脑子不笨，只要学习方法对头了，成绩就一定会上去。”我安慰她。
“嗯！我也相信，因为还有你这个大才子的帮助。”说着，她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市里一年一次的学生艺术节时，我偷偷把杨小帆送我的几幅剪纸作品拿去参赛。我事前并没有告诉杨小帆，怕她反对，但我看好她的剪纸手艺，相信她的作品一定会脱颖而出。
几周后，喜讯传来。校长在周一升国旗时，宣布了这次市学生艺术节参赛作品的获奖名单。校长开始念名字时，我的心激动地“怦怦”跳，比我自己去参加比赛还紧张，我瞥了一眼杨小帆，她正无聊地东张西望。当校长念到“高一（8）班杨小帆”时，我们班的同学一阵惊呼。杨小帆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几个女生推着她出去领奖，她才涨红了脸跑着出去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