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宇宙

     
     
     
     　　人活在城里，像一头牛。同事小王的这句酒后之语，像影子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时隐时现。
     
     　　他躺在T167的卧铺上，又想起了这句话。看着窗外飘逝的黄昏，他想起老家的那头水牛。小时候的无数个黄昏，他和伙伴们在田间嬉闹，前面赶着一群肚子鼓鼓的懒散的牛，笑声、牛的哞声交集在一起。这种田园时光，久违了好些年。
     
     　　天色暗了下来，其他乘客在过道里闲聊，或者读报看书。他没有这种心境。前几天老家的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心脏病犯了，他便急匆匆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看到躺在床上输液的母亲时，他鼻子一酸，转头对大哥说：“明天把咱妈送市医院去，钱由我来出。”
     
     　　“这不是钱的问题。”嫂子的话语中满是火药味。
     
     　　他在母亲身边守了一个通宵，母亲终于醒了过来。两鬓斑白的母亲抚摩着两年没见的老二，老泪纵横。
     
     　　这几天，城里的妻子和老板三天两头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
     
     　　“老二啊，你还是早点回吧。你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事业，他们需要你。我这身子好多了，不碍事，有你大哥大嫂照顾哪。”母亲坐在床头，慈祥地摩挲着他白嫩的手。
     
     　　他不舍地回到城里上班，依旧每天出没于高楼大厦之间。
     
     　　自从回来后，他就睡不踏实，总爱做梦。梦里总有一团疑云，他飘浮在宇宙中，一个暗红色的星球忽远忽近，他却始终靠近不了。犹如溺水的孩子，抓不到眼前的救命稻草。
     
     　　半夜醒来后，他就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租的房子在顶层，透过天花板，他隐约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患上了幻想症。一坐下来，他就幻想自己飘在空中，身边是深不见底的暗红色。
     
     　　他没有将这些告诉妻子。一天工作八小时的妻子，已经够累的了。他想独自承受这份折磨。
     
     　　因为睡不好，白天上班时总是犯困，招来领导的好几次批评。他深知自己必须卖命工作，才能让自己及家人在地球上好好活着。
     
     　　宇宙，宇宙……他痛苦不已。
     
     　　更不幸的是，上周六母亲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接到大哥的电话后，他和妻子乘飞机赶回了老家。
     
     　　他跪在母亲的遗体前，把手放在母亲的胸口，这才相信，那颗心脏真的停止了跳动。可是，他的脑海中仍然跳动着一颗心脏，鲜活而有力。他忽然觉得，母亲的心脏就是梦中的那个星球……
     
     　　葬礼上，他哭得像个泪人。
     
     　　办完丧礼的第二天傍晚，侄女坐在他身边，仰头说道：“二叔，奶奶走的前一天晚上，还跟我提起你，她说你在城里过得不容易，希望你们早点买上房。奶奶还说，等你们过上了好日子，她还想去城里见见世面……”
     
     　　他扭头擦了一把泪，遥望着母亲的坟。母亲的坟就在家门口对面的山脚下，他每天清早打开大门，就能看见母亲。
     
     　　这时，侄子赶着一头老黄牛从门前经过。老黄牛已是九代之母，在村里德高望重。他上次回来的时候，老黄牛身边还跟着一头棕黄色的小牛。
     
     　　那头小黄牛呢？他低头问侄女。
     
     　　小黄牛长大了，上个月卖到外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