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给良心打个补丁

     
     
     
     　　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他风华正茂、雄姿英发。那时他刚把自己摇身变成包工头，踌躇满志地到处打听工程做。风闻一个镇小学要建教学楼，他忙提了礼品夜晚去敲主管领导的门。领导还算热情，让他明天去单位拿图纸，说要招标，谁便宜用谁。
     
     　　为能接下这个工程，他把预算算到了骨头，工程所需的材料都算成批发价，工资上恨不得把师傅算成小工，合计到一起，再略微加了几点利润，信心十足地报给了领导。
     
     　　过了几天，他去找领导。领导说，你的价格有优势，只是，我的几个副职怕你干不好，说没听说过这个建筑公司啊，哪座楼是他们盖的？哎呀，这其他领导们呀……
     
     　　像被迎头泼了冷水，他心里凉了半截，傻愣愣地不知所措。领导看他吭不出个声，知道他在业务洽谈上还稚嫩，干脆把话说直：这样吧，你拿点小意思，我帮你去做工作。
     
     　　那得多少啊？他问。
     
     　　领导说，你看呢？你不就是想接到这个工程吗？实话告诉你，另几个包工头都已经来送过钱，但我坚决不收，他们报价比你高，我端着公家的饭碗，能不替公家省钱吗？
     
     　　领导说这话时严肃得一脸正义。
     
     　　他咬了咬牙，说：一万元，行了吧？
     
     　　领导微笑，说，凭我和他们多年共事的关系，应该能搞成。我什么也不要，真的，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
     
     　　傻子也能听明白。他就说，搞成了我再给您五千！
     
     　　领导大笑，说，这样吧，咱都是直爽人，一共拿五万元来，所有的事你不用再管，连根香烟都不再抽你的，只管专心盖楼。
     
     　　我的价格已经，已经……。他为难地说。
     
     　　都知道你的报价最低，所以不能更改。赚点钱也不容易，我具体负责工程验收，教学楼的质量就不要搞太差哟！
     
     　　他明白了领导的意思。
     
     　　他咬着牙送来“小意思”，然后就接到了这个工程。
     
     　　几个月后，工程顺利完工。他很高兴，虽然没赚到什么钱，毕竟是他的第一个作品。新楼启用剪彩仪式上，震耳的鞭炮声却让他害怕，怕细钢筋和低标号水泥禁不起这么大的动静。看着教学楼前一张张天真可爱的笑脸，他用拳头猛捶自己的头：施工时和砖头水泥打交道，只想着法儿地节省成本了，怎么就没多想一下，盖楼是为的什么呢？
     
     　　他的业务慢慢多起来，工程越做越大，钱像雪球一样滚大，但再没有偷工减料赚的。常年操劳，使他容易健忘，但他想忘记的，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来折磨他。痛苦得不能忍受了，第二天就独自开车去小镇。听到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心就铿锵铿锵跳得厉害；等看到太阳下教学楼摆出一副很结实很牢固的样子，又松出一口气。深夜，那些细钢筋又会跳出来扎他的心。这些年他梦中惊醒多少次，他就去过小镇多少次。
     
     　　汶川发生大地震。这里离四川很远，没有什么震感，但电视里播放的教室倒塌和死伤画面却让他面如土色，汗流浃背。
     
     　　他一步三颤地赶到教育局，说，我要捐款。
     
     　　局长说，给灾区捐款要到民政局。
     
     　　他说，我想拿一笔钱出来，给那个镇小学翻盖教学楼。
     
     　　为什么呢？那个楼好好的。局长听糊涂了。
     
     　　为了孩子，为了花朵般的孩子们。这样吧，只要你们允许，从拆到建都由我出资负责。
     
     　　局长眼睛一下子亮很多，握紧他的手，猛拍他的肩：你不但是企业家，还是大慈善家啊！
     
     　　他像受了污辱，鼻子一抽一抽地哽咽起来。说，我才不是什么慈善家，我是赎罪，我良心上有个窟窿，我要修补！
     
     　　说完，他擦干泪水和汗水，一种轻松从心底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