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永远还不起的债
父亲欠着一笔债，而且已经欠了35年了。父亲说，还不了这笔债，今生就是死也不瞑目。父亲经常念叨，过去要是有电话、有网络就不会这样了……
父亲1968年入伍，部队番号是4688，部队驻地在天津。那时，父亲是部队上的通讯员，写得一手好文章，很受领导器重。如果没有爷爷的一场大病，父亲很可能提干。可是爷爷病了，家里没有人照顾，父亲不得不在当兵5年后匆匆转业。
父亲转业回来时，战友刘秋声借给他200元钱让他给我爷爷治病。200元，在那时可是一个家庭两年的收入，正是靠这笔钱，爷爷得到及时治疗，保住了一条命。从那时起，父亲就想着早点攒够钱还给刘秋声，可那时在生产队挣工分，干一年也挣不了几十块，等几年后好容易攒够，刘秋声也早已转业回到家乡了，父亲只知道他的老家是湖北的，具体地址不清楚。那时通信没有现在发达，人们只有靠信件联系，父亲一次次写信向其他战友询问，不是回信说不知道，就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自此，这成了压在父亲心头的一笔巨债。
我决定帮助父亲找到刘秋声，可茫茫人海去哪里寻找啊？猛然，想到网上的战友录，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输入部队番号、入伍时间，终于在一个战友网站中，在浩如烟海的帖子中找到一名父亲的战友发的帖子，这个帖子中回忆了当兵时一些难忘的事情。父亲确定，这就是他的战友！我当即以父亲的名义给这位战友发了站内短信，并留下了父亲的联系电话。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了，每天都登录那个网站，始终没有看到站内短消息。当我们几乎失望时，父亲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原来，这位战友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两人都很激动，电话里说着彼此的情况，这个战友还满口答应帮助父亲打问刘秋声的消息。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战友终于辗转打问出了刘秋声的电话，父亲记下那一串号码，由于激动，在拨号时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好容易拨通，父亲只说了一句：“秋声，我是你的战友杨西呀……”就哽咽得说不出话了。“老战友，我可真想你呀！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两个人都变了声音，听得出电话那边的刘秋声也在流泪。父亲说：“秋声啊，我还怕这辈子找不到你，欠你的钱还不了，我死都不会安心的。”“那事早过去了，你还记得它干啥？”两个老战友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我从来没有见过稳重的父亲如此失态过。
从这天后，父亲一边每天在电话里和刘秋声聊着天，一边计划着去湖北看望他。考虑到路途遥远，父亲身体又不是很好，我建议父亲从邮局把钱寄过去，父亲把眼一瞪：“你以为仅仅只是那200块钱的事吗？我欠刘秋声的情是多少钱都还不够的！”
就这样，我陪着父亲踏上了去湖北的路。父亲想给刘秋声一个惊喜，事先没有告诉他要去，当下了火车一路打问找到他家时，父亲惊呆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低矮破旧的房屋，围着东倒西歪的竹篱笆墙，和周围人家的红砖瓦房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切都在说明着这个家的贫穷、艰难。
父亲喊了几声，“谁呀？进来吧。”屋子里传出答应声。我们走进去，“老杨，你怎么来了？”刘秋声又惊又喜。此时我们才发现他卧病在床。“秋声，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为什么在电话里没听你说过？”父亲抓住刘秋声的手，从这一刻起，他脸上的泪再也没有干过。
在父亲的一再追问下，刘秋生才说出实情，原来，刘秋声经济情况并不好，当年给我父亲的那笔钱是他父母攒给他结婚用的。他从部队转业后，因为没有钱结婚，定好的媳妇也跑了。后来年龄大了，只好找了个有点弱智的媳妇，媳妇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她自己又管不了，刘秋声拖儿带女又要劳动，生活一直过得很拮据。几年前他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由于治疗不及时，双腿几乎残废，靠双拐才能勉强活动。而这时，弱智的媳妇去世了，大儿子外出打工，二儿子还在上大学，小女儿嫁到邻村，有时回来照顾一下父亲，大多数时候，刘秋声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
“秋声，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父亲流着泪说。“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老杨，你别自责，我从来没有后悔帮助过你。”
父亲坚持在那里住几天，他让我去买个轮椅，我把轮椅买回来后，他就推着老战友去野外呼吸新鲜的空气，他们走着说着，感叹着岁月的沧桑，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呢。
在这期间，恰好刘秋声上大学的二儿子回来了，那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父亲说，他和当年的刘秋声一个样。其间父子俩走过一次亲戚，回来时发现他们都有点闷闷不乐，父亲问他有什么事，刘秋声说是和亲戚话不投机，拌了两句嘴。第二天小伙子就走了。父亲从他支吾的神情中猜出了什么，向邻居打问，才知道二儿子是回来筹措学费的，但亲戚们谁都不肯借给他。
父亲感慨万千，即使刘秋声那么需要钱，他也不肯向父亲张口。父亲拿出2万块钱，说：“秋声，这是我还给你的，35年了，加上利息应该这么多。”刘秋声愕然：“老战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要是让你还，早就去找你了。”
两人拉过来扯过去，最后刘秋声从里面取出200元，“老杨，我要是不要你也不安心，我拿回这200，从此你就别过意不去了。”刘秋声执意不收，父亲只好偷偷地把钱藏到他床下。
我们刚到家，刘秋声的电话就打来了，他发现了床下的钱，他有些恼怒地说：“老杨，你知道我腿脚不好，还让我跑邮局，你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害我呀？”果然，不久后父亲就收到了刘秋声退回来的钱。捧着那张汇款单，父亲再一次老泪纵横：“秋声，我欠你的债，永远都还不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