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送你一串红灯笼

     
     
     
     　　谁都知道我父亲马瘸子和秦瞎子是好朋友，俩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元城人形容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关系好，常常拿我父亲和秦瞎子作比喻，说那关系好得像马瘸子和秦瞎子一样。
     
     　　秦瞎子手里提一根棍子在前面敲击地面探路，沿街串巷给人算卦，有空闲就来我家东拉西扯。秦瞎子和我父亲说着话，天很快就黑下来了。我父亲说，老弟，别走了。秦瞎子笑笑，翻着白白的眼睛说，不走就不走。秦瞎子住在我家，却一宿不睡，继续和我父亲聊天。聊累了，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伴着咳嗽声，两颗烟头明明灭灭，在黑暗中闪烁。
     
     　　有一次，一个远房亲戚送给我父亲一只烧鸡，父亲掰下一个鸡大腿说，给你秦叔留着。等了两天，秦瞎子没来，父亲有些忍不住了，到大门外望望，踅回屋来，用塑料袋子包上鸡腿，一拐一拐地到秦瞎子家里去。
     
     　　秦瞎子家里只有一间破旧的小房子，父亲看着秦瞎子把鸡腿吃完，再看看房子哪里漏了就帮他修一修。俩人不喝酒，除了抽烟就是聊天。
     
     　　我上大学那一年，父亲腾窟窿借债为我凑足了学费。为了早一天还上饥荒，秋后的一天，父亲归拢一下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背着行李，摇摇摆摆地到城里去打工。父亲是个瘸子，干不了体力活儿，就在一个建筑工地看大门。到年底，工头带钱跑了，民工讨不到工钱，要变卖工地上的机械和设备。我父亲站出来说，工头欠咱们的钱，早晚可以要，如果变卖设备，就是偷盗，就是把有理的事情变成了无理。民工们觉着我父亲的话有道理，只好一步三叹地卷起铺盖回家，父亲却望着工地上的一堆堆机械设备不敢离开。夜里一伙人来偷东西，父亲站出来阻拦，被打伤。为给父亲看病，母亲一咬牙，变卖了家里所有能换来钱的东西。我们家的日子雪上加霜了。学校放假，我风风火火回家来，望着床上的父亲，听着街上的鞭炮声，家里的凄苦景象显得没有一丝的年味儿，我的心酸楚到了极点。
     
     　　大年初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邻居们有的给我家送米面，有的送肉。望着乡亲们送来的年货，我和母亲脸上有了喜色。父亲趴在土炕上动弹不得，除了跟乡亲们说些感激的话，眉头依然蹙成了疙瘩。我知道他想和秦瞎子聊天了。
     
     　　父亲让我给他打开窗户。我说这么大的雪，秦叔是不可能来的。父亲有些生气了，说我让你打开你就打开，别磨叽。我只好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父亲的目光透过这条缝隙，投向茫茫雪野，惊喜地指着远方说，你看，你秦叔来了。
     
     　　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好像随时可能被大风吹得无影无踪。父亲说，还不快去搀扶一下？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
     
     　　秦瞎子被冻得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震颤了。进屋，秦瞎子哈着手说，马瘸子，你咋受伤了？父亲给他让座，讲述了受伤的经过。他叹一口气说，人的一生都是有劫数的，大劫过后必有后福。过了年，我去为你讨工钱。秦瞎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抖开，是一串折叠着的红灯笼。
     
     　　屋子里充满了喜庆。
     
     　　我父亲眼前一亮，刚才还喊着疼得难受的他要坐起来。我劝他说，你的伤这么严重，是不能站起来的。父亲说，谁说我不能站起来？说着一用力，竟然真的站起来了，我们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拿酒来！父亲大喊一声。
     
     　　我被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们俩人可是从来不喝酒的。
     
     　　我父亲说，这么喜庆的气氛，是不能没有酒的。
     
     　　我只好倒了两杯白开水。俩人齐喊一声干，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一起大笑，连说好酒啊好酒。
     
     　　俩人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