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爷爷的存款
我是在一个突如其来的下午被父亲的保镖带回家的。当时我正在酒吧里和我的朋友们疯狂地干杯，我对他们说喝吧，玩吧，不就是钱吗？我爹有的是。
这时候父亲的贴身保镖来到我面前，他说，少爷，回吧。这个只听我父亲的话的人没容我思考，就在我的抗议声中把我扔进了汽车。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钱堆里出生的。从记事起，我就知道父亲是这座城市里最有钱的人。每个月母亲给我的零花钱就可以让普通人家宽裕地过一年日子。我身上穿的是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名牌，坐的是奔驰轿车。因为有钱，十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的花钱，并且习惯了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买走一件又一件名贵的物品。
有钱的感觉就是把钱不当钱一样花掉。
父亲是我们家中唯一反对我花钱的人。我所有的钱都是母亲悄悄给我的。我不明白这个被我叫做爹的有钱人，他的资产毫无疑问地将他推上了城市首富的宝座，然而他却普通得像个农民。这么跟你们说吧，他现在站在一群农民当中，永远没有人会发现他就是这个城市最有钱的人。他身上穿的是几十元的普通衣服，有时候到公司竟然会自己坐公交车去。
你说他是不是个怪老头？
爹不止一次扯着我的耳朵告诫我，节约啊节约啊。从而让我怀疑我耳朵上的茧子不是让他的话给磨的就是他的手给扯出来的。
让我想不明白的不光是父亲为什么这样装腔作势般的节约，还有这样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我把这个问题反复地问过我母亲，她老人家给我的答案是，爷爷留给了父亲一笔存款。因为这笔存款父亲才赚到现在这么多钱。
现在我父亲的保镖按照我父亲的意思把我揪了回来。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父亲头也没抬叫我坐下。我看见阳光中，这个近50岁的干巴老头的身影很瘦。他用严厉的声音对我说，败家子。父亲狠狠地说，你是败家子你知道吗？
我觉得这句话很不顺耳。我说，我是你的儿子，你有钱，我不花谁花？
父亲跺了跺脚。父亲说，败家子，我这些钱来得容易吗？真是他妈个败家子。
我想了想。我必须得找句话来应付父亲的话，同时最好给他一点难看，让我的乱花钱变得冠冕堂皇。我仔细想想了，终于想出了一句自认为很是完美的话。我说，你以为你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有钱吗？你还不是依靠你的父亲我的爷爷才走上今天的，没有爷爷留给你的存款，你就在乡下喝西北风去吧！
这句话似乎很有效果。父亲在我面前愣住了，愣了很久。我看见父亲的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觉地跳动，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半晌，父亲走到我前面，拉住我的手对我说，坐下。坐下听听你爷爷的故事。
就听听吧，其实你也是和我一样靠一个好老子过上幸福生活的。我想。
父亲拉着我坐了下来。拉得很别扭很不自然。父亲抬起头说，是的，要不是你爷爷留给我的存款，我现在真的在乡下喝西北风。于是父亲接着说，我们的老家，其实在一个很很很穷的山村，穷到现在我拉出的大便里还有着红苕和玉米的味道。你爷爷带着我们其实一直过得很艰难，经常上顿吃了没有下顿。
你们还差点乞讨，还差点被饿死……够了。我说，这些话我耳朵已经听了起茧子你知道吗？电视剧里和那些课本上不是已经讲过了吗？你是不是还要重述一遍企图教育我？
父亲瞪了我一眼。然后父亲叹了口气，接着说了起来。我们还差点乞讨，差点饿死。穷啊。为了扶持那个饿得只剩下几个瘪着肚皮的人的家，你爷爷开始到处借钱。欠了一屁股债。等我们这些孩子慢慢长大以后，你爷爷才开始还债，到最后竟然存了一笔存款。
存款？我觉得父亲终于不再跑题了，把事情说到了关键问题上。就是让你发财到现在的存款？
父亲看了看天，说，是的，一笔存款。最初我们也不知道，是你爷爷临终前才告诉我的。他临终的时候，颤抖着拉住我的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存折递给我。他说，我们欠了一辈子债，到最后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存款，你呀，拿着它给我活出个人样来。然后你爷爷就断气了。
后面的故事你就别讲了。我知道你拿着那笔存款发了财。我说。我对我的智商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就不想知道他究竟留给了我多少存款吗？父亲说。
我的好奇心再次被吸引回来。多少？
父亲转过身，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存折递到我手中。父亲说，其实这笔款子我一直没用过，至今还存在银行。
我好奇地打开存折，十分清楚地看见那本用手写体填写的户头上，赫然写着5块8角3分。我猛地一惊。我揉揉眼睛再次凑近存折，上面依旧写着5块8角3分。
这时，我听见父亲用低沉哽咽的声音说，你爷爷说，那是他一生的积蓄，一辈子唯一的一次进银行存款。当了一辈子穷人，我们终于不再穷啦！死的时候你爷爷很高兴。或许在你看来进银行存笔钱算不了什么事，可是对一个穷了一辈子的人而言，那是多大的幸福呀！
我的头嗡地响了一下。我突然想起先前那些被自己大把大把随手花掉的钞票，想起那些疯狂而潇洒的日子来。看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亲、那个年近50岁的干巴老头，我顿时把自己的眼泪像以前花钱那样疯狂地挥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