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榜样

     
     
     
     　　黑子住在牟山的村口，院子还是老样子。走进他家时，黑嫂已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了酒菜。石桌旁有一颗小枣树，树上开满了嫩黄的花穗。一个书包挂在树杈上，小枣树似乎不堪重负，弯下了腰。黑哥的女儿秀秀坐在石桌旁做作业，儿子虎子也坐在石凳旁端着书，却似乎心不在焉。
     
     　　“叔叔”，秀秀很懂事，见我来了便要拾掇她的书本。
     
     　　“做吧，孩子”，我笑着摆了摆手，“这孩子挺用功呵！”
     
     　　我们坐在石凳旁。黑嫂给我们的杯子斟满了酒。
     
     　　黑子的酒量很好，喝了许多，他的话多了起来。他谈到老学校里那棵开满花穗的老枣树，也谈到小时候他的调皮，特别是那次上树掏鸟窝。他无限感慨，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三叔的好。
     
     　　两杯酒后，我也已面红耳赤：“还记得那次检查作业吗？黑哥你是没做完呀，却说自己做了十多课，还不是被三叔用教鞭磕了头皮。”
     
     　　“那是，那是，你确实是我的好榜样哩，你小老弟现在成了作家，哪里像我，小学都没上完呢！”
     
     　　“哪里，哪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儿时的记忆在却我的脑海中瞬间苏醒。
     
     　　那是20年前的一个早上，我们的老师（我本家的一个三叔）正在讲《飞夺泸定桥》，忽然发现教室里不见了黑子，他顿时怒气冲天。他嘱咐我们做练习册，然后匆忙地走出教室。我们纷纷从窗口伸出头，向外张望着。
     
     　　黑子刚掏了鸟蛋从枣树上下来，不巧三叔也找到了操场。
     
     　　黑子赶紧解下裤腰带，蹲在了跑道边的草丛上。
     
     　　“你在干什么？起来！”三叔吼道。
     
     　　黑子慢慢地站起来，提起了裤子。
     
     　　“你看人家小老弟，学习多认真，还不是你的榜样！”那时，班里我的年龄最小，“小老弟”是同学们对我的戏称。久而久之，三叔也不再叫我的学名。
     
     　　三叔瞪大眼睛，看着草丛中干透的狗屎，气得脸都变了色。他举起了教鞭，照着黑子沾满枣花的脑袋上狠狠地磕了几下。黑子的眼泪和鸟蛋同时掉在了地上……
     
     　　听着我们的故事，虎子和秀秀相互做着鬼脸，黑嫂却也笑得流出了眼泪。
     
     　　酒已经喝到兴奋处。黑子抬起头：“笑什么，小兔崽子，特别是你虎小子，到现在还不好好学习呢！”
     
     　　“从早到晚被老师拴在教室内，”虎子瞥了他爸一眼，“一天下来头昏脑胀，有什么意思？”
     
     　　“混账，像我这样有意思？把你们拴在教室里学习，老师还不是对你们好！”
     
     　　“老师怎么会在乎我们？他们在乎的不过是所教学科的及格率、优秀率和在年级中的名次！我们的成绩也许会砸了老师们的饭碗呢！”
     
     　　我很愕然，却插不上嘴，教育上的事，我并不很懂。我也上过学的，哪里会是这个样子？这孩子怎么会这样讲？
     
     　　“没有优良的成绩，你能升上重点高中吗？没有良好的成绩，你能考上重点大学吗？怎么不学你老叔！”黑子勃然大怒，坐在石凳旁直喘粗气。
     
     　　可是——我最终没有说出话。其实，我那时并没有这么多作业，我也并不是不玩，只是出于对学习的喜爱，用的茬工夫多了一点，便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秀秀吐了吐舌头：“爸爸总是念叨你，说你学问好，是我们村里的大才子，是村子里孩子们的榜样，我们学校的老师也这样说。将来我也要像你一样呢！”
     
     　　“我竟然成了别人的榜样，我又哪里是——”我小声嘟囔着。
     
     　　“老叔，你在说什么呀？”秀秀昂起头，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上大学是不是特别棒？”
     
     　　“我呀，在说这棵小枣树，它太瘦小了——”我拿下挂在小枣树上的书包，轻轻地放在了石凳上，“当然棒，上大学能学好多东西呢！秀秀，你喜欢这枣花吗？可香着呢！”
     
     　　秀秀抬起头望着我，天真地点了点头。
     
     　　我仰头看着西方天空的那片暗红，心中沉甸甸的。小枣树却欢快舒展着它的枝条，荡漾着阵阵枣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