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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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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铃响了。“是,是我,噢?”餐厅里的嬉笑干扰太大,佟大雷将话筒换到左耳,以便听得更清楚些,“你说什么?确有其事。好好,我一定尽力。”“……那一阵文化界确实在某饭店召开过一个会,查了查老胡那个司机的行车记录,果然没有出人。还有……”白帆将新近掌握的情况一一道来。
     
      由胡秉宸主持的“维持会”,不说四平八稳,至少多年来彼此身份没有得到暴露。而随着胡秉宸突然病倒,这三个在三岔口上瞎摸的人终于亮相。革命老干部白帆,与猪脑子吴为没了区别,全都落水,也都抓住了佟大雷这棵救命草。
     
      一到关键时刻,大部分女人的视力会出现问题,为什么说“鼠目寸光”、“头发长见识短”?总有他的道理。
     
      “你的意见怎么办好?”
     
      “我个人没什么成熟的意见……这样吧,我向部党组反映反映,由部党组研究吧。”
     
      好,行动起来了!这个浑蛮的女人一旦行动起来,就是九级风浪。白帆的电话,早不来、晚不来,却拣众人在场时来了,来得真是时候!不然佟大雷还得为开盘时机而踌躇。
     
      打扫净溢于言表的兴奋,佟大雷脚步平稳、速度如常地回到餐厅,落下座来,发出不轻不重、毫不夸张或哗众取宠的一声叹息:“唉,真可惜。”
     
      “怎么回事?”佟大雷用极为正常的语速、语气,不只将白帆的电话内容重复一遍,还对前因后果进行了完整的介绍。当然,白帆进入战备状态的缘由略过不谈。
     
      佟大雷这么快就伸出了他的爪子!幸好他和常梅稳妥,没有应吴为的请求掺和什么,不然肯定被佟大雷扯进去了。眼前形势,何去何从,还不明白?但胥德章即刻给他和常梅定了位——在即将开始的围剿中,只能舍车马保将帅,痛打落水狗吴为。
     
      “老胡同志重病在床,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不能让他受刺激。要多做他爱人白帆同志的工作,以革命利益为重,不要闹个人义气。还要防止事态扩大,不要因此影响胡副部长的声誉。”“那位”肃下脸来,郑重指示。“是,是。”“那个女人……你说叫什么名字!”
     
      “吴为。”
     
      “对,吴为。”“那位”也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像用手指使劲按了按,将这名字按进了脑回,“肯定是女方的责任,恐怕还要和她那个单位的党组织打个招呼。”
     
      “我这就让他们去办。您还有什么意见?”“你一向认真细致,秉公办事,我再说就是画蛇添足了。总之,这件事由你挂帅。”——可不能直接插手,特别是牵涉到同一级别的干部,闹不好有乘危之嫌,再说他们本来就不对付。
     
      “怎么能这样说?还是集体领导嘛。”佟大雷嘴上极力推诿,内心却跃跃欲试。出身寒微的佟大雷,为人处事不大瞻前顾后,还有个伯父当年确为义和团中一个小头目,想来那是一个流氓无产者家族,铡刀上那个掌刀人的角色由他担纲可说是名至实归。而且在这场赛事中,佟大雷和白帆的目的是金牌,其他人则重在参与,能得个名次当然更好。“好,好,集体领导,集体领导。不过情况还是你提供的嘛。”将发难者的帽子,往佟大雷头上又紧紧按了按,“总而言之,你比我们了解情况,帅旗责无旁贷由你来打。好啦,好啦,不是什么大事,生活问题嘛,小事一桩。”
     
      下面是对前因后果等细节长时间的讨论。
     
      如此细嚼慢咽地消化这个话题,并非对黄色的偏爱。对具有政治眼光的人来说,一切材料可能都有用,单看你怎么用,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胡秉宸与吴为的男女之情以及他们是否上过床,不过是饮酒作乐的话题,要紧的是借此话题能做出多大文章。
     
      胡秉宸太防范了,防范得让人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真是没有白干地下党。现在终于有了一把钥匙,可以打开胡秉宸那个无懈可击的堡垒了。
     
      谢谢胡秉宸给了大家这样一个机会,毁灭一个人其实也很容易。
     
      “是不是开个党组会?白帆同志要求组织帮助,她也是个老同志了,遇到这样的事自然还得衣靠组织,我们总不能看着一个为革命工作多年的老同志,被人欺凌而无动于衷。”“党组扩大会。”有人提议。“不,党组会,尽量不要扩大事态。”响鼓不用重捶,主题一掠而过。然后进入男女话题。这是一个驾轻就熟的题目。虽然方才的题目也很熟练,但再熟练也是走钢丝,而且没有安全保险,战战兢兢走在系于高楼大厦间的钢丝上,谁知道风和日丽好端端的天气,会不会狂风骤起?那风是东风、西风、南风、北风,还是又东又西又南又北的乱风?一踏上那条钢丝,就把生命交给了魔鬼,或人地狱或上天堂。不过在那条钢丝上走的人,大都存在侥幸心理,万一能上天堂呢?吴为不是祸水又是什么?一个人就将一潭死水搅成了浑汤。不论事端是否由她而起,从此“谈吴色变”,吴为成为避之不及的邪物。
     
      7
     
      各项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对于只有蓝图尚无设计图纸的胡秉宸来说,他们是过于急躁,揠苗助长了。哼,死在她的怀里!胡秉宸刚过病危期,白帆就对他说:“你总算醒过来了,很可惜没能死在吴为的怀里。不过实话跟你说,你还是死了这份儿心吧。我宁,肯把你从这里抬出去,也不会让你死在她的怀里!”
     
      白帆下了死决心,如果胡秉宸鬼迷心窍、执迷不悟,她就亲手把他的声誉、前途撕成碎片,就连这些碎片也要一把火烧了,连骨头渣也不会给吴为剩下。
     
      即便胡秉宸死了,尸体也得属于她。在他的追悼会上,脚下家属献花的那个位置,放的是她和孩子们献的花圈;花圈缎带上,写的是她率杨白泉和芙蓉等人敬献的字样,而不是吴为。
     
      胡秉宸一惊,原本光亮白洁的四壁,霎时间贴满了白帆的脸,密密麻麻;铜墙铁壁。
     
      白帆怎么知道“死在你的怀里”云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吴为变节了?
     
      心电图马上出现险情,护土大夫又是一阵抢救。
     
      即便如此,白帆也不后悔,她本来就是要让胡秉宸“死心”。
     
      胡秉宸的兵法也非常混乱,显然没有一个总体规划,打哪儿算哪儿。
     
      到了这步田地,还对白帆这样说:“如果你闹开去,我就和你摊牌。”
     
      如果不闹出去呢?
     
      愤怒至极的白帆,不认真考虑这句话里极为丰富的层次,回答说:“即便我可以让步,成全你们,可还有党的纪律、社会的道德和法律上的责任呢!”
     
      “你这样说,不是还不撒手吗?”
     
      出得医院,马上与部里几个头脑商议,向吴为工作过的所有单位发函,调查她的档案。
     
      查吴为个底儿掉!不论历史或男女关系上的污点,别想逃过她的火眼金睛。
     
      在谋划这些事情上,白帆的专业水准可与安全部门比肩。至于在胡秉宸面前无以应对,则既是水平有限,更是爱之弥深。
     
      吴为虽然没有变节,可也不能说没有动摇。
     
      既然部里指定佟大雷为胡秉宸医疗方案的负责人,又担纲救命吴为的重任,佟大雷有了理所当然接近吴为的充分理由。
     
      或继续文字攻势——
     
      某君陷于情,十年不能自拔,闻之怆然。有旧作堪可。移赠,聊以慰之。
     
      十年昏晓枉抛梭,掷却吴花似雪多。
     
      作帛堪书骚万卷,临风不必叹湘罗。
     
      胡吴近咫,渺若山河,东坡云:多情却被无情恼,信然。你可以责骂天下男人都是浑蛋,我觉得可能也有例外。男女好坏之争,古今中外,由来已久,成为专著的,也很多,我敢担保你我都可能不在被骂之列。
     
      或游说吴为——
     
      “听了你和老胡的事,简直像个大爆炸。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把老胡的问题告诉你,他是个伪君子……用一生心血追名逐利,爬向权力的金字塔,绝不会为爱情而牺牲地位和党票。就在三月份请老战友吃饭时候,还和白帆两人来回夹菜敬酒……所以我劝你要实际些,也许他对你说过‘即便死也要死在你怀里’这一类话,但以我对他几十年的了解,说说可以,不会真干。为了爬上权力或是声誉的金字塔,胡秉宸可以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将七情六欲一一割舍,以求正大光明、无懈可击……不要误会,不是说他官迷,综观古今中外天下伟男子,哪个不是通过权力来展现他们人格的伟大?这样的男人多半不会被女色所误,所以才能功成名就。老胡差不多已经到达那个塔尖了,更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半途而废,不会,我太了解他了,几十年的战友了嘛。这些事如果不对你说清楚,等于害了你,但我也决不破坏你们。”
     
      然后一针人穴地问:“如果老胡真爱你,为什么不了断与白帆的关系?”
     
      “要解决这个问题,白帆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对手会用这个把柄整治他。”
     
      “这都是胡扯,如果老胡有决心,谁也拦不住。你看不出他在欺骗你吗?我确信无疑他在耍弄你,白帆非常肯定地对我说过:‘这一年老胡待在家里实在寂寞,不过在吴为那里找点儿刺激而已。’我的话你当然不信,但是我们等着瞧,事实会下结论。”
     
      这些似有似无、真真假假的话,一则出于战略,二则若能同时腐蚀吴为对胡秉宸的爱,何乐不为?
     
      吴为显然中计,双目像被灼伤,迷茫无助。
     
      现在,她最介意的倒不是胡秉宸是否耍弄她,或胡秉宸的背信弃义,她是被“他是个伪君子……用一生心血追名逐利,爬向权力的金字塔”打蒙了。
     
      难道她镂骨铭心爱着的,就是这样一个利禄之徒而不是条英雄好汉?
     
      难道她所爱的男人,一律是自己心自中制造出来的?不但制造一个又一个又一个爱的对象,还制造了他们对自己爱得天翻地覆、轰轰烈烈?
     
      “不——”她嗫嚅着。
     
      “我和白帆谈了,如果老胡真要和吴为结婚,你就算了,孩子、年龄都那么大了,让他们去吧;如果老胡真搞两面派,自有组织处理两面派的办法。你要不要见见白帆?”
     
      “不,不。”
     
      佟大雷很满意。对付吴为太容易了,一旦离开她那个写作王国,智商马上下滑至零。
     
      倒了杯茶放在吴为面前,“为这样一个老头子,不值得这样死去活来。”忘记自己也是一个老朽,“我始则不信胡秉宸会如此,现在觉得他十分可鄙……唉,放心,我会随时向你报告他的病情,一旦有机会,就想办法让你们见面。我们来研讨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信要我带给老胡?”
     
      “当然,要是方便的话。”真想问问胡秉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大雷急急拿出纸笔,希望吴为立刻将信写就交给他。可是他太急了,回手带倒了写字台上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汁洒了一桌,滴滴答答流向地毯。他早就觉得这瓶墨汁非闯祸不可,每用一次墨汁,这感觉就出现一次,果然应在这个时候。
     
      吴为十分歉疚,都是因为她,“真对不起。不用急,等我想一想。”这样的信,真得回去好好想想。
     
      “啊——”佟大雷痛惜无法得到吴为亲笔写下的物证了。
     
      吴为回去想了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了无踪影。
     
      吴为在哪儿呢?
     
      漫五目的地在街上挤来挤去,任人推搡,巴望着他们当中有谁揍她一顿才好,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大叫一声,然后彻底地失去理智。现在她能专心干的就是这件事。
     
      远远看见二个穿军大衣、戴鸭舌帽的人,走路样子十分像胡秉宸。当然不是胡秉宸,吴为在风地里站住,等那人走近、走过。风推着她继续向前走去。胡秉宸还会用那件军大衣裹着她吗?他,说,本来买件二号大衣就行,但是买大了一号,为的是可以把吴为裹在里面。
     
      公园侧门的两棵松树与胡秉宸身高等齐,他每每在那树下等她,那两棵树如今总让吴为一惊一炸,觉得胡秉宸还站在那儿等她。
     
      桃树下的长椅还在,吴为在那水泥长椅上坐下,昔日的温情一一浮现,还有胡秉宸的甜言蜜语。她不禁侧过头去寻觅,然而胡秉宸不在了……有声音从她腔内游出,不是哭声,是肉体在过去与现实两块磨盘里碾碎、折断的响动。
     
      公园里那个看大门的人,总是奇怪地看着她,一定在想:怎么就剩下了她独自个儿?
     
      沿着他们的路游荡而去,胡秉宸曾在这路上说:“《世界文学》里有篇澳大利亚人写的小说,小说里有这样几句对话:‘你记得吗,那时我们做爱到半夜?……”记得,累得我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做爱’这个英文词翻译得很好。”吴为哈哈大笑,然后向土坡上跑去,胡秉宸站在坡下,张开双臂,说:“来,来!”
     
      她顺着土坡跑下,冲力很大地投入胡秉宸的怀抱。就在那时,他搂着吴为说:“要是哪天我觉得不行了,拼命也会告诉你:即便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怀里,在与你的亲吻中死去。”
     
      走着走着,来到电车站。春失的一个晚上,他们坐电车回家,吴为头上包了一条头巾,胡秉宸说:“你看上去像一枝郁金香。”
     
      “你可真会说情话。”
     
      “像我这样多情的男人,你再也找不到了。”是啁,太多情了。
     
      一辆电车驶出总站,吴为不禁向车后窗望去。最后一次见面,胡秉宸正是乘这路电车离去,站在车厢尾部,穿着军大衣,向她不停地摇手。
     
      这样一个人,是“用一生心血追名逐利,爬向权力的金字塔”的人吗?
     
      胡秉宸失去了行动能力,身旁又有白帆或杨白泉看守,只有佟大雷是惟一的消息渠道。他当然不能相信佟大雷,可又不能不为佟大雷的蛊惑激动。
     
      那天护土送他去做心电图,趁护士交接工作的当儿,冒着再次发作心梗的危险跑了出去,向看守公用电话的老人说:我是某某床的病人,忘了带钱,一会儿让护土给您送来。
     
      可是吴为不在家,只好怏快回来,之后非常冒险地通过保姆寄给吴为一封信——
     
      终于走出险区……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身不由已,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能设法告诉我吗?
     
      总之我们在向不合理的习惯斗争,不管牺牲什么,包括生命,在历史上给这个半新不旧的中国创一个先例。我们要互相支持,绝对团结,不论遇到什么都要坚持下去,人们了解真情之后,将会尊重我们的忠贞。
     
      很想叫你一声我的亲人、我的宝贝、我的乖乖,但我更愿意称你为基督。因为基督的一生是为了改变人,你也改变了我世界观的许多方面。我的思想能从各种桎梏中解放出来,虽然有其内在的历史原因,但你给我的影响之大,也是不能忽略的,而我们有机会谈话的时间又是那么短。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这个称号的缘故。
     
      被胡秉宸投入这许多热情歌颂过的吴为,也不过是他主观制造出来的一个幻象。在幻想中如此辉煌的女人,或是说作为男人同样期待着的那个“白雪公主”,并没有如期到来。
     
      吴为并不具备他期待的那种人格、才能、识见、真诚、勇气、严肃、思想深度、人的尊严……一旦走近吴为,这些虚浮的梦想很快就会破灭。换而言之,走近哪个人,包括世界上最伟大的人,难道不是这样一个结果?
     
      早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说,这就是聪明人为什么拒绝走近的原因。我已经可以下楼,像一个准备越狱的人一样,正在筹划与你的会面。也许在医院的花园为好,这样你可以不通过一切探视手续,等我创造好条件再告诉你。
     
      白帆那部一天难得一响的电话,成了热线电话;冷清的胡家门前,也恢复了旧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
     
      发向各制裁机构的对吴为的各种指控,也似乎惟白帆意见是瞻,定稿前一一送交白帆审定。
     
      她字斟句酌,权衡再三,将一切可能不利于胡秉宸的言词一一删除。至少在目前,当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胡秉宸还是她的丈夫的时候,一定得维护他的声誉、利益,当然也就是维护了自己。
     
      尽管白帆意在整治吴为,岂不知这样一来,同时也把胡秉宸卖了出去。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也就是说吴为的恶行得有一个载体方能成立,没有第一者哪来第三者?
     
      以白帆多年的政治经验,本该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她一头栽在争夺丈夫的保卫战中,犯了一个女人通常会犯的低级错误——借刀杀吴为的同时,也杀了胡秉宸,更杀了她和胡秉宸的婚姻。
     
      老练的白帆,也该从胡秉宸闪闪烁烁、暖暖昧昧的态度看出胡吴关系的破绽。
     
      她也不知道,意大利比萨大学心理研究院在人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可以控制血清的特殊蛋白质,热恋中的人,能使这种蛋白质下降百分之四十,它的百分比,随恋情的深浅而变化。白帆只要测试一下这种蛋白质的含量,也就不会对胡秉宸的移情别恋那样大动干戈。
     
      白帆太急于报复了,结果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果白帆放手胡秉宸,让胡秉宸与吴为有更多的接触,而不是在任何细节看不清楚的、黑咕隆咚的胡同里流窜,那么,不用白帆动一个手指,像吴为这样注重细节的人,仅是胡秉宸吸食汤水的动静、他的脚癣、他的花袜套、他的兰花指、他的斤斤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就能让她却步。后来吴为庆幸,幸亏胡秉宸不抖索腿,不对着他人的脸惊天动地地打嗝、打喷嚏,不穿吊脚裤,不用指甲抠牙缝,兰花指上还没留女式长指甲……
     
      而精神和智慧的光芒,却能在黑咕隆咚的胡同里大放异彩。
     
      即便白帆不放手胡秉宸,环境宽松些也行。可是道德败坏的吴为运气更坏,没赶上未婚同居或未婚妈妈的时代,又接受了过去的教训,决不重蹈覆辙,不时对胡秉宸来个最后通牒:“我们或是一刀两断,或是你解决多头政治的局面,反正我不能当你的情妇。”像吴为这样的情人,实在让兴趣广泛的男人太不轻松。如果赶上一个宽松的时代,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吴为也将有机会纠正自己——
     
      像这样一个俊朗又不失英雄气概,懂得品位而又不失纨挎,大俗大雅、有形有款,永远的新潮又永远的怀旧,一点、一味、一丝、一毫全方位品味生活,恐怕也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优秀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对一个打错电话的人,或晚上十点后来电话的朋友来个“操你妈”?当朋友向吴为抗议“你们家老胡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厂的时候,吴为劝说道:“别生气,他不知道是朋友,如果知道是朋友,一定是‘谢谢’、‘对不起’诸如此类。”朋友想想,也就释然。不是吴为袒护胡秉宸,这的确是一个匆忙中忘记戴上面具的失误。
     
      又为什么不可以对岳母叶莲子发出恶声“去你妈的!”当叶莲子请求胡秉宸不要在吴为那杂乱却自有序的桌子上乱翻,以免将吴为写在纸头上的小说札记错位的时候,墨荷的后代叶莲子疑是顾秋水杀将回来,除了脚步踉跄后退,别无他法。
     
      “我一再提醒秘书注意这个原则,首先考虑保护老胡的声誉和家庭的安定团结,孤立打击的只是吴为那个道德败坏的女人。秘书到底水平不够,还是有忽略的地方,经你斟酌后,文字更缜密了。我们要多通气,有什么情况及时交流。”随后又适时造了一个小谣,“哦,忘了告诉你,昨天吴为闯医院,被我们的同志拦截……那两个值班看护老胡的同志,已经写了证明材料……”
     
      白帆牙痛似的呻吟一下,“她又来了!”
     
      “……我已经让秘书通知所有值班看护老胡的同志,绝不许吴为迈进病房一步……不过目前动用的仅仅是舆论,形成不了威慑。要想彻底解决问题,不能投鼠忌器,恐怕还得从党的系统进行干预……”
     
      白帆不是不懂得动用党的力量,不论什么力量在党的力量面前无不化为齑粉,但给中央某领导的申诉让她颇为踌躇。先不说上面将因此对胡秉宸有什么看法,像这样老眼昏花,万一一个字没看清楚,意思满拧。一个字批下来,吴为固然完蛋,胡秉宸也就跟着一起完蛋了。而一旦批下来,就像皇帝的御批,毫无更改的可能。其实有关胡秉宸搞了一只“破鞋”的传闻已满天飞舞,一世功名早就论秤约了。什么不要扩大事态?扩散得越快、越大,越好。
     
      见白帆如此优柔寡断,又说:“根据我们的了解,吴为还去找过常梅夫妇。”
     
      “常梅夫妇!”谁把他们的地址告诉了吴为?显然是胡秉宸。否则吴为怎么可能去找他们?这可不就是“托孤”的意思?
     
      胡秉宸怎么就没想到把自己托付给谁?倒好像吴为是他的妻子,自己却形同路人。嫉恨立刻将白帆卷入它的旋涡里,“找他们干什么?”
     
      “要他们劝劝你,与老胡好说好散,放他一马。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来说,不会活多久了,就让他……让他安安静静死在她的怀里吧。”说到“怀里”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禁削利起来,于是那两个字就有了尖利而单薄的酸苦之味,“怎么,常梅他们没有对你说起吗?还有人反映,在香山、北海看到过他们,手挽手的……对这样的女人,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我们恐怕需要研究一下对策,不能老打被动仗,是不是?”
     
      “是的。”
     
      “那好,再找个时间,我们专门议议这个问题?”
     
      “好吧,你们定下时间就通知我。”“这样吧,佟大雷同志比较了解情况始末,这桩事自然也得由他具体负责,等他安排好了自会通知大家。他也是三几年的老同志啦,很有经验,很有能力。”放下电话,白帆冷冷地笑了,——“那位”,你好厉害呀,不直接插手,只在幕后操纵,又是一箭双雕。上上下下都知道佟大雷和胡秉宸关系不错,胡秉宸还有恩于他,没有老胡的推荐,佟大雷恐怕还窝在局长的位子上。
     
      佟大雷要是下手狠,人们会说他丧尽天良,手下留情又是包庇,这不是让他们互相残杀又是什么?但白帆更担心的是佟大雷下不了手,到底胡秉宸对他有恩。
     
      继而又放下心来,幕后操纵不等于不操纵,即便佟大雷手软他也不会手软。
     
      明知下的是重药,可白帆顾不上那许多了,否则胡秉宸和吴为刹不了车。
     
      现在,她只能和胡秉宸的对手做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啦。好不惨然,好不凄然,好不无奈啊!
     
      现实劈头盖脸砸下了它的重锤。
     
      不论何时,不论对什么都量不出深浅的吴为,连应有的震惊、恐惧、痛楚都来不及准备,先是一脸愚钝,后是双目眦裂,但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张皇。
     
      吴为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被推上战场,更不自量力地担任起保卫胡秉宸的职责。
     
      对方是要将有将,要土有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吴为呢?
     
      即便小米加步枪的时代,肩上还得斜挎一袋小米或一支步枪,何况现在已经进入核武器时代。吴为只有十个诧挲着的手指,每个手指的间距又很大,以这样的十个指头能挡住什么?
     
      军师虽然精明,可又重病在床。先是务虚不务实一场,后悔将情况告诉佟大雷,本以为他会为自己所爱做点什么,小说上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至于如何应对,想了半天,身边除平民百姓的叶莲子和禅月,可利用的力量一概全无。说到手里那支笔,既不能做刀也不能做枪,——虽然有支歌唱过,“拿起笔来做刀枪”什么的,那要看笔在谁的手里,好比拿在对方手里就能做刀枪,在她手里则是毫无指望。
     
      既然胥德章已经给自己和常梅定了位,在这场围剿中舍车马保将帅,痛打落水狗吴为,那么现在只须按照既定方针办。
     
      加上接待过吴为,有那么点站错队的意思。特别是胡秉宸的位置,并没有最后抹下并敲定由谁填补,现在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微妙时期。好比那个佟大雷,真对名利没有兴趣?共事几十年谁不知道谁?这种鬼话还能用来遮眼?真够落伍的,可是他那么卖力,最近行情看涨……
     
      难怪胥德章的积极性出现了井喷现象。
     
      他人只是造造舆论,胥德章却是动手又动口,先是帮助白帆起草指控吴为的报告,不但送交各制裁机构,还送达吴为单位,要求该单位开除吴为党籍。为此,吴为那个单位的领导部门,连着开了三天会,讨论如何处理吴为的问题。
     
      又亲自出面威胁文艺界领导,一定要占领、死守无产阶级的文化阵地,如此道德败坏的人,不但要清除出文艺队伍,还要对她的作品进行封杀。文化人本就神经脆弱,禁不起这样的恐吓。一位文艺界领导急得跳脚,说:“吴为是有才华的作家,毁了实在可惜。什么事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怎么承受得了?她是不是可以做点儿让步?谁能和她说得上话?劝她放开些吧。”
     
      大家劝吴为写份检查,交出胡秉宸给她的信,让他们斗去,关她什么事?
     
      吴为说:“把他交代出去,他们也许能放过我,却不会放过胡秉宸,没有了他还有什么意义?我连朋友都不会出卖,更不会出卖他。如果用投降保我的事业,我还算人吗?我也不能检查,我一检查,他们企好拿到把柄,大可兴风作浪,两个人谁也跑不了。如果我来顶住,什么不说,顶多打倒我一个。”于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人解救。
     
      只听说有位领导心慈面善,也不认识,没有人介绍,打听到地址,就冒昧地跑了去。人未遇,电梯又停运,只好从十四层楼上走下,像是走在仓库里,楼梯拐角是家家户户用不着可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气味和不停的转角,几乎使吴为眩晕过去。
     
      第二天再去,一共坐了十分钟,领导接了三次电话,大约占去七分钟,只有三分钟可以用来诉说,可是领导又要去开会了。
     
      只好上书答辩,反倒落了个“连部长也敢反驳,非狠整不可!”是啊,如同“连老太爷都敢说不是,拉到祠堂去打厂一样。
     
      也没少受骗。有人说与某某领导谈过,估计事情就要向好的方面转化,病人很快就会彻底得救;这位领导也将会以极其鲜明的态度向有关部门指示,问题很快就可解决;目前吴为以软拖办法为上,少说话、少辩解,以防让人抓辫子,千万不能激动急躁,与任何人谈话都要多听,少说为眇。过几天再打电话,事情办得如何?回说:以为没有问题,所以就没再过问。再向秘书打听,秘书说领导什么也没说。胡秉宸知道后说:尸所谓找关系,是找不出结果的,不过泛泛一句话,影响有限,起不了多大作用,不可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上面。“你通过此人送来的人参也被他扣了一些,几次都说替你办事需要花费,要你出钱。其实是有个情妇需要供养,纯粹是白相人对女人的剥削,好像吃周璇那样,都来趁机敲诈一个女作家,这些人在我这里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千万不要再花冤枉钱,不要再说这个费用由我来付,现在几千块钱已经不见了,再花-个铜板都是冤枉的。
     
      “也不要答应他把你引见给某领导,总之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复杂。别像小孩子似的再去求人,不要相信这个人情、那个人情,最后不过含含糊糊一两句话,不了了之,都是不可靠的。以后和这些人打交道要小心,绝不能再上当……这些事你弄不清楚,你太单纯,心肠又好,看不出人际关系的实质。“不要以为他们压你已经到底,稍一不慎,还会有更大的打击。
     
      “希望你能看透彻这些,选择最好时机,沉着应战。”看透比较容易,等到钱财散尽,谁还答理她?说到沉着应战,怎么沉着?何为最好时机?又怎么进行选择?……实在很抽象的。
     
      吴为只能接受非常具体的指挥,对政策性的指导总是领会不了,最后还是不得要领,继续像只没头苍蝇,嗡嗡乱撞。
     
      无论怎么说,在这一点上,吴为还是比白帆幸运,毕竟她得到的指点是真心真意的指点。不像白帆,她最得力的帮手,正是吃她,也是吃她亲爱的丈夫最狠的人。
     
      8
     
      在这艰难时刻,茹风出现了。
     
      那时候,“文学”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事。
     
      有关杂志将茹风那封“读者来信”转给了吴为,吴为被信中的语言感动得涕泪交流,“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请到我这里来吧,我们会保护你的。”
     
      这封信来得真是恰逢其时,好像茹风知道她现在多么艰难。
     
      如果不是非常时期,吴为很可能感动一下就过去了,现在她则紧紧抓住茹风这棵救命草,死活不肯撒手了。茹风也不负所望,一下搅进了这桩大麻烦。听罢吴为的哭诉,茹风二话没说,拉上吴为,骑上摩托,往医院疾驶而去,“那医院刚好有我的同学。”茹风说。
     
      冲击力极强又冷酷异常的北风,把她们压得抬不起脑袋,也噎得她们喘不过气。
     
      因为没有戴安全帽,北风恣意地撕扯她们的耳朵,起先耳朵还有疼痛之感,到了后来像被扯掉了,没有了感觉。时有雪粒,抽打着她们的脸庞,她们只好低着头在风地里往前猛钻。
     
      先在护士站打听,看守胡秉宸的人换了杨白泉。
     
      茹风只好换件护士眼,在病房外等候。很久才看到杨白泉走出病房,向护士站走去。趁这个机会,茹风走进胡秉宸的病房,她边走边计算护士站到病房的距离,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用。
     
      走到病房门口回头一看,果然杨自泉已经折回,距她不过四十多米。
     
      只来得及对胡秉宸说了一句:“吴为让我来看你……”以胡秉宸的训练有素、反应之快,本应懂得茹风的话,可他怎么能想到吴为和茹风也能来一套“地下党”丁着茹风问道:“什么?”茹风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胡秉宸听懂了,立刻翻转身来,两眼放光,猛地紧紧抓住茹风的手,连声说:“太感谢你了,谢谢,谢谢!”她急促地说:“赶快躺好,什么都不能说了,你儿子要来了。”茹风只争取到十五秒的时间。
     
      这时杨白泉已经走进病房,她只好假装为胡秉宸量脉搏,该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
     
      出了医院,想想胡秉宸的身体,茹风对吴为说:“你太傻,命太苦,费了这么多心血,即使得到也很短暂。”
     
      “可我愿意。”“你的牺牲也太大了。”
     
      “翠是谈不到牺牲的。”
     
      茹风盯着看了看吴为,说:“好吧,过两天我再找机会冲进去。”胡秉宸和吴为可把茹风使唤苦了。
     
      自茹风后,胡秉宸对吴为的处境虽有了了解,但在如何帮助吴为应对上却没有费过多少心思,对如何改善吴为的处境,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考虑和建议。他的心思都用来享受吴为的忠诚,以及发挥他未曾实现的文学才能上了,而情书又是最能发挥文学潜能的一种形式。
     
      然而吴为不用战前动员,只须胡秉宸的一封情书,就继续勇往直前——
     
      为,不知为什么我那么喜欢这个宇,又规整又大方,又清秀又利索,一点不繁琐,好像专为一个人设计的,以至我在其他地方看见这个宇心就激动起来。有个英文单词tender非常适合你,因为它包罗很多方面,容易触动的、柔弱的、顾惜的、怕伤害别人的、纤细的、敏感的,也是最女性化最精致的。你是不能仅仅用“伤感”这两个宇来形容的作家。
     
      你的信,像雨水滋润着土地,使我度过了许多困难时期,终于把死神赶走。一个医生对我说:“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死一次,所以你再也不会死了。”我非常有礼貌地说谢谢。这是因为你我两个人的共同坚持。
     
      也不能说胡秉宸对如何改善吴为的处境完全没有考虑,适时也会鼓励一番——
     
      听说你不断被他们批判,一个人能有个“主义”也不错,比没有“主义”的人强得多,我向你祝贺。只有真诚勇敢的女人才能像你这样,历来敢于走在事物的前列,碰了那么多钉子爬起来再干,这就是你,相信今后还会如此……最近的消息使我安心了,说老实话,我老是胡思乱想,想人非非,有些不放心,现在完全放心了。你不是那种人,不会跑的,顶多发个小脾气,这是你的权利,谁让我爱上了你。
     
      如果茹风知道自己半夜三更被从被窝里拉起,冒着冬夜的严寒,为胡秉宸和吴为奔忙的就是这样一封带色儿的情书时,她会怎样想呢?——……思念之甚,甚于往日。人真怪,心挂在什么上就挂住了,结成个死疙瘩,几辈子都解不开,更不要说这辈子。而我同白帆一辈子也没挽过手,更没有对她认真过。
     
      我要吻你,疯狂地。从你纤细的手指到一切——所有的一切,把你抱在怀里,让你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在你的耳边向你倾诉我的爱情……我们要融为一体,一体、一体,完全的一体。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但永远新鲜而富有创造性。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我的照片,——看看我面部的沉着和自信,这样的男人是配得上你的,也是有吸引力的,不是吗?他多大胆,多强有力……也是一个永远有活力的人。只要活着,我还会利用各种机会、各种方式,为我认为正确的东西讲话。我将要写一本书,在那本书里,决心对党的领导方式提出我的看法,这是没人敢碰的题目……
     
      现在是养着了,养完之后就够你受的,等着吧。我说我要一个套千个的苏联木偶玩具,你没懂我的意思,那只是一种比喻,大的小的,我要成套的。傻姑娘!
     
      山上那张照片最美,像一朵待放的黄玫瑰,绝不是其他俗艳的颜色。美而静穆,因为内心;沉静含蓄,因为深邃。对我来说,几乎是带着光环的圣洁,让我怎能不跪在你的脚下?
     
      让我最动情的照片是依着书桌的那张——晚上,窗外黢黑,丰满而性感的嘴唇微张着,像在等待;笑着的眼睛直穿我的心底,微微向左凸出的臀部使我神魂颠倒。
     
      我要亲你,别乱动,别管那钓鱼的老头儿。让他看去。
     
      永远别轻视数字,事物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如一百六十,你试试看,会使你魂飞魄散。你能清醒到十就不错。我只要你在一天的几个小时里是典雅的,而在其他时间里不是,是个真正的风流人儿。别怪我说了这些傻话,我不能自持……
     
      见一面还不知道,见两三次茹风心里就有了底。
     
      胡秉宸只对传递情书有兴趣,很少问及吴为的状况,更少说到未来。
     
      她可不是胡秉宸和吴为的爱情交换站,更不是情书投递员。如果吴为得了爱情盲目症,她的视力可是二点零。
     
      如果吴为自己想不到说点什么,她得替那个傻瓜说点什么,否则她不会给吴为写那样一封信:“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请到我这里来吧,我们会保护你的。”目前吴为就在危险之中。先别说外部那个包围圈,胡秉宸给她制造的危难还少吗?
     
      “你不想了解一下吴为的现状吗?”
     
      胡秉宸放下吴为的信,说:“吴为情况如何?”
     
      “不太好,身体也顶不住了……进了一次急诊室,无论精神或具体细节上,都没有一点儿支持的力量。”幸亏有个茹风,也不幸而有茹风——
     
      不然胡秉宸可以坦然、逍遥地享用吴为的忠诚和温情;
     
      不然胡秉宸永远不会知道吴为报喜不报忧;
     
      不然胡秉宸永远不会知道笨拙的吴为如何为保卫胡秉宸而战;
     
      不然胡秉宸永远不会知道吴为如何屁滚尿流地在胡秉宸对手的一次次出击中挣扎;
     
      胡秉宸说:“我在各方面都对不起她,耽误了她,我们已经相处十多年了……”
     
      茹风恨恨地想:你一句“我对不起她,耽误了她”,就把吴为十多年的眼泪、痛苦、等待,还有眼下的艰难交代过去了?嘴里却说:“她对你至死不变。哪怕你只剩下一只胳膊、一条腿,她也是爱你的。”胡秉宸只是笑,那种笑让茹风觉得非常不庄重。
     
      他又说:“我们年,龄相差这么大……”
     
      茹风拦住他的话,连刚强的她好像也怕听到什么可怕的话,尽管她心底并不看好这个爱情,甚至希望吴为罢手。不,她足替吴为害怕,“好像你今天才知道你们的年龄差距……我要是这么对她说,她会伤心透了。”
     
      他问:“那你要我怎么说呢?”“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怎么能替你回答?”从医院回来后,茹风很严肃地对吴为说:“你要准备接受打击,胡秉宸可能会用‘我病得这么厉害,不能拖累吴为’,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如果他真这样做,我就会对他说:‘从我对你的了解和别人对你的反映上,我早估计到你会用这个借口来推卸自己的责任。”’恋爱中的女人本就状态不正常,放到吴为身上更是不正常加上不正常,什么时候发起疯来,深更半夜就骑着自行车到茹风那里,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让她到医院去。何况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险情”,随时出现。
     
      初始茹风不分日夜,随叫随到。渐渐看出胡秉宸的所以之后,就有些烦,“如果不了解他,我非常愿意帮这个忙,在我对他有所了解之后再把你们往一起拉,就是害你,就是我的不仁不义。”
     
      可她又见不得吴为那副样子。
     
      常常一开门,吴为提溜着一网兜营养晶站在门外,还没等茹风说什么,自己先巴结地笑了。
     
      一看那一大网兜的东西,茹风就皱了眉头,“这些东西都是白送,上次我去看他,白帆把你送去的罐头一个个全打开了,对看护他的那些人说:‘吃,不吃白不吃,反正吴为那婊子有的是稿费!’一旁的胡秉宸,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何止是你那点儿血汗钱全打了水漂儿?”
     
      吴为嗫嚅着:“不是你说白帆送去的菜糟糕极了?白帆不好好照顾他,医院伙食又不好,他需要营养呢……白帆总不会全吃掉,他总能吃到一些吧?”
     
      吴为脸上那笨拙、讨好、恳求的笑,可怜而又可恨。那张脸也变成一张令人嫌恶的死皮赖腔,又因执拗、卑微,变得奇丑无比。让茹风恨不得朝那张脸上啐一口,说些难听的话让吴为醒悟。
     
      “我不认为你们这件事有什么希望,而且你在这里熬着有什么好?应该到外地去,静待事情的变化……”“我担心他,怎么对付得了兵强马壮的对手。”
     
      “他用得着你担心?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他要是想干自然有办法,一个摘了几十年政治和地下党的人,会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局面,反倒要把你放在前头当靶子?!”“现在和地下党的情况不同。”
     
      “怎么不同?把那会儿的智谋拿出一点儿就够使了。问题不是智谋不智谋,而是有没有决心和传统道德决裂。他是要做当今人们所规范的好人,还是做五十年以后那个时代的先行者?对这种人是很难的,他们虚伪得太久了,以至把虚伪当做了真实、真理。他要是能从这种虚伪中走出来,那就真是了不起,可是……可是……你觉得他真爱你吗?”吴为又不是傻瓜,她怎么不知道胡秉宸到底爱她有多深,有几分?
     
      默场很久才放胆说出:“当然。”茹风笑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他对你的爱也许是真,但他需要的是一个情妇,而不是娶你为妻,因为那样做的代价太大。他需要的很多、很多,名誉、地位、爱情……却只想付出很少、很少,归根结蒂是自私。所以我劝你,别投入得太厉害。我先把话放在这里,别让这些丑恶、血肉飞溅的残杀把你的感情腐蚀了。要是不听我的话,还这么奋不顾身地往里搅和,总有一天你会看不起他。”
     
      这些话如谶语,有种特别慑人的力量。那好像不是茹风在说,而是一个先知先觉的力量附在茹风身体里,以茹风的嘴说出的话。一切声音全都隐去,空中只留下了最后那句话的回响——
     
      “总有一天你会看不起他……”
     
      最后还是以茹风的放弃告终。望着茹风的背影吴为羡慕不已,羡慕她那双脚,可以在胡秉宸病房中那几平方米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多次站在医院对面的街上,遍数病房那层楼的窗,猜想哪个窗户是胡秉宸的,希望他能站在窗前看看,也许就会看见她。
     
      她羡慕胡秉宸窗外的树,也许他的目光常在那上面停留。或是在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找个靠窗的座位,点个什么菜,安营扎寨坐下去。看不到胡秉宸,看一看那所医院也好。
     
      店小二在她就座的那张桌子上没完没了地揩拭,睃着她的脸,好像能从她的脸上搜索出什么。
     
      尽管白帆和杨白泉不确切知道茹风是谁,也能猜出她是吴为的人。茹风不忍心告诉吴为,有一次杨白泉甚至把她推出病房,差点让她跌一跤。而白帆的眼睛虽然一半被松垂的眼皮遮着,但也并不妨碍用剩下那一条眼缝,力量足够地夹她。
     
      有什么能难倒茹风?和胡秉宸说英语就是。
     
      出了医院门,发现有人跟踪,她像个老练的地下工作者,左躲右闪,总能把钉梢人甩掉,一面走还一面乐,没想到有一天能和老地下党一比高低。茹风一直为没有赶上地下党那种浪漫时代、浪漫经历而遗憾,现在却补上了这一课。有时她就拐进图书馆,借上一本书,在那里一坐坐到闭馆,或进到一家电影院,买张票大睡一觉。茹风永远不会知道,胡秉宸在给吴为的信中怎样说到自己——……别听茹风的,她不知道一个真正的硬汉是什么样!
     
      你碰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你没有碰到这样的男子汉,至少在电影里看到过,譬如美,国西部影片中。
     
      张学良陪蒋介石回南京去是上了当,但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一贯钦佩赵四其人,此人可人历史。当年于风至因病走开了,赵四自愿进去陪伴张学良,几十年如一日,否则张某可能活不了这样久,早就悒郁而死。……听到你受压的情况,心里十分难受,但请记住,我永远同你在一起,你永远占有我,你所受的压力都在我的肩上。现在看得很清楚,整个机器开动起来,准备轧碎不老实听话的人。这个机器是庞大的,已经轧碎了千千万万,还要运行下去。鼓起勇气来!事物总是要变化的,历史总是要前进的。
     
      希望你好起来,胖而不失去小蛮腰。还有,别由于好起来而忘了我。世界真奇怪,生了你这样一个小媳妇,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年轻、有才华、身体好、待人温柔的男人,偏偏死恋着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又病着的老人;又生了我这样一个准备为你丢:棹一切的男人……
     
      如果张学良不被监禁、孤绝几十年,而是有更多释放人性的机会,赵四还会被他爱到最后吗?
     
      所有的成立,其实都是条件下的成立。
     
      可是吴为并没有感到肩上的压力有所转移,可见林彪那个精神万能的理论,是绝对站不住脚的。为吴为排忧解难的还是她那些朋友,茹风、茹风父母或茹风父母的关系。
     
      茹风激愤地说:“胡秉宸不能这样对待你,你受到的压力太大了,所有的压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样的话我不知说了多少遍,都不愿意再说了。这个人全是嘴上的活儿,你看不出来吗,他在耍你!此事只好不了了之,再拖下去,非把你拖死不可。我再找他谈一次,让他明确地讲清楚,或是还要你等,或是就此了结,不能这样含含糊糊对待你。”不尽然都是茹风的开导,让吴为开始醒悟的是这样一件事——胡秉宸火急火燎让她到医院去,还附有路线图和说明:“我一定要见你一面,有要事商谈……负责看守的同志已经撤离,我也可以下楼了。星期六早上九点一刻至十点,我在附图打叉的地方等你,如果十点不到就是医生缠住了,你就回去。如果你十点还不来就是有要事,我也不等了。医院有个正门,还有个旁门,随你的便,按图索骥即可。衣服普通些,别哭,别激动,否则我的病又会反复,这几天很好。”
     
      吴为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只好冒险到医院去。按照胡秉宸画下的联络图,在病房大楼外找到了他标出的台阶。实际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商谈。吴为说:“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没什么重要的事,干吗叫我来呢?”
     
      “想你。”
     
      胡秉宸抚摩着她的头发说:“满头青丝如今也斑白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千万不能太瘦,太瘦我就不喜欢了,——当然,将来也不许太胖,永远像我想像中的样子。”
     
      其间保姆来送菜,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白帆驾到。
     
      如一盘大磨,稳稳压在他们中间。看看左边坐的胡秉宸,又看看右边坐的吴为,发问道:“谈什么呢?”
     
      这个问题本应由胡秉宸应对,可是胡秉宸一言不发。
     
      吴为也可以一言不发,这本不是她生出来的事,可她那不自量力、保护他人的毛病又上来了,回说:“谈些事。”白帆骂道:“不要脸!抢我的丈夫,还天天来这里约会。”
     
      钥秉宸还是一言不发,不说明是他把吴为叫到医院来的,更不说明吴为并没有天天来看他。
     
      地奇怪自己此时的冷静,竟注意到白帆染过的头发,还有染过的黑发下新冒出的白色发根。
     
      接着吴为脸上有一灼热急骤刷过。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打人呢?”
     
      白帆逼近吴为的脸说:“打的就是你这个婊子!怎么样,你敢到派出所验伤去吗?”
     
      当然不敢。吴为既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口,到了这个时候,还担心胡秉宸的心脏承受不了如此刺激,一味地说:“老胡,你心脏不好,不能用力不能生气,别拦她,她愿意上哪儿我陪她去就是了。”
     
      白帆从台阶上站起,扭着拧着吴为,嚷嚷着又是上法院,又是上派出所,又是上机关党委……
     
      吴为说:“别,别这样拉拉扯扯,你去叫人好了,我在这里等你,不会走的。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法院起诉,由法律解决,但是不要打人,这样本好。”胡秉宸一见事情闹大了,才窝窝囊囊说道:“吴为,你走吧,快走吧!”不知当年应付国民党的高超智慧、应变能力都哪儿去了。
     
      吴为并不愿意走,觉得这样一走,就不能向白帆兑现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许诺,可是她得听从胡秉宸的安排。白帆指着她的后背骂道:“等着吧,有你好瞧的,想轻轻松松走掉?没那么便宜!”这更让吴为有了临阵脱逃的意味,比刚才白帆骂她的那些话还让她觉得不好接受。到了茹风那里,才发现手臂都被白帆打青了,照照镜子,脸上也是五条指印。
     
      但她更担心的是胡秉宸的心脏如何受得了这一通打闹。他在信上禾是说“别激动,否则我的病又会复发”吗?茹风午饭也没吃,就往医院赶。胡秉宸一点事没有,还对茹风说:“我没看见白帆打吴为,也没听见她骂吴为。”
     
      “这太奇怪了,你当时昏迷了吗?是啊,既然没看见也没听见,自然也就心安理得,是不是?”
     
      “白帆还说,如果我不解决问题,吴为马上就和四个男人结婚。”
     
      茹风笑笑:“如果有这么一条法律,对有些男人来说,恐怕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吴为再也不会到医院来了。”
     
      胡秉宸听了又很难过的样子,想了想又问:“吴为的心情怎样?”
     
      茹风说:“很伤心,也很失望。”
     
      “有那么严重吗,你没有劝劝她?”
     
      “没有效果,她马上就要到外地去了,计划做了很久。”“她应该原谅我,我是个病人。我要给她打电话。”
     
      “好吧。”气现在全家都在监视我,我的脉搏,一分钟又是八十次了……”
     
      茹风带了胡秉宸的——个小条子回来——
     
      看到你瘦成那个样子和额角明显的一撮白发,我的心都绞起来了。你走后慢慢好些,又是派出所,又是医院党委,又是病房,后来又说要到你们单位去,请你注意。我说:“人家来看看病人,为什么不可以厂希望你再到医院来-次。
     
      竟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更不要说一句疼她的话。哪怕一般关系,也会说句“对不起,是我邀你来的,让你为我受苦了!”“人家来看看病人,为什么不可以”!到现在还避而不谈是他让吴为到医院去的。
     
      这时吴为才想起,胡秉宸当时畏缩一旁,一句“是我让她来的”也不敢说。他还是个男人吗?胡秉宸的畏缩后面,是不是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白帆加强防御工事后,胡秉宸仍然写信要求吴为到医院会面——请再来看我一次,星期三上午九点一刻,那时秘书已走,保姆还没来(现上午由保姆看守,下午白帆坐守病房门口)。不要来早,那会碰上秘书。到挂号厅东边化验室或急诊室那里谈半小时,如九点半我还未到,即有别的事。据说下周起严格制度,非探亲时间一律不许进,所以。茹风不要再冒险了。我每天上午八至八时半后总是在花园中,除非特殊情况,如医生查房,约在星期一。
     
      我真的不放心,怕你变了,我想不如两个人一起喝敌敌畏,要不我现在一个人先喝。不过那是女人的办法,我要用手枪。这两天我根本不能睡觉,吃安眠药也不行,我怕犯病。
     
      接着又拿出直到目前还屡试不爽的法宝——
     
      茹风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再不打我就要不行了,你再不理我,就会要我的命。我一定要在出院前和你商议÷下,否则许多事不好定。星期一八时我一定打电话给你,你可否等在公用电话旁?这样可以快些。如果接不上头,我会非常非常失望,千万别那么折磨我。
     
      对把去医院的责任推到吴为头上的事,还是一句不提。
     
      “请再来看我一次”!
     
      难道想再坑她一次?
     
      芙蓉也突然来到,送胡秉宸的一张条子给吴为,说:“请你无论如何打一个电话给我父亲。”
     
      就像他们结婚后,芙蓉一进门当着吴为就说:“爸,我妈说你得陪她去趟医院!”绝对两相公正,待遇平等。吴为铁石了心肠,不但不到医院去,也不在公用电话旁等胡秉宸的电话。
     
      她不再羡慕美国电影《恨海香魂》里的男主角所说“我弹子两个星期的贝多芬才把她忘记”,而是继往开来研究起菜谱,最后竟在菜谱里发现了看不起胡秉宸的苗头。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事情不妙。十分稳妥的吴为,可能不那么稳妥了。
     
      胡秉宸只好求诸茹风。
     
      通常茹风进了病良,不等坐下就将吴为的信交给他。现在茄风在稿子上一坐,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带任何食品或营养品。
     
      想来还是没有吴为的信,胡秉宸的情绪一落千丈。
     
      胡秉宸能不能想想别的?“我想你该知道,我的职业不是邮递员……你不觉得这样对待吴为不够……不够合适?吴为可能没头没脑,但有清楚的旁观者:到底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吴为?不如给她自由,让她去吧。”“现在恐怕不行了。”
     
      “你要是真想解决问题,必须积极想办法。不能既考虑你的面子、你的前程,又考虑’白帆的面子,就是不考虑吴为。”
     
      “我不知道怎么会留给你这样一个印象,那么自私;那么留恋世俗的一切。我想那是一种错觉,或是我给人的一种错误的印象,千万别这样想。”“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什么也比不上一个行动更有说服力,是不是?”如果胡秉宸不付诸行动,吴为很可能就此了断。
     
      尽管身在医院,最后胡秉宸还是慢慢知道,原来自己早巳处在白帆、胥德章、佟大雷以及对手几方面力量的围剿之中。他们通过佟大雷,利用白帆的愚蠢,从各种渠道对他进行造谣迫害。虽然吴为首当其冲,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从青年时代起,一直作为领军人物的胡秉宸,哪里遭遇过这样的背叛?哪里允许过这样的忤逆?又哪里能适应这个位置?怒吼一声,揭竿而起。胡秉宸骂道:“这些大地主出身的、典型的官僚和职业官僚,到了晚年所有劣根性都生发出来了。”其实用不了几年,被胡秉宸责骂的这些劣根性,也会在他自己身上生发。
     
      不过胡秉宸还是放心的——他还有吴为那个马前卒呢,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这个马前卒目前的精神状态,让胡秉宸感到非常沮丧,她怎么那样消沉?
     
      一个孤身女人,为保卫他而迎战白帆身后那一大帮人……想起来真让他心烦意乱。
     
      吴为后悔了吗?他应该继续拉着吴为吗?他能使吴为幸福吗?也许这是件人生难得的极好的事……
     
      胡秉宸又担心、又期待、又抗拒的抉择时刻,终于到来。
     
      再不能拖延。要么回到原来的壳子里去,要么和几十年的历史决裂。
     
      没想到到了老年却燃烧起来,能燃烧多久?,也许只是一闪。
     
      难道为最后的一闪,把一生努力抛之不顾?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差最后一步便能列要人诸神之龛,让妻子儿女、同志、战友、下属、群众供奉不已。
     
      这个底座怎样把他撑在高高的顶端,也会怎样轰然一声撤离,片瓦无存地将他摔在地上。
     
      一张大网随之就会张开,这张网一旦罩下,就会像金山寺法海和尚的那个塔,让胡秉宸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再假以时间,他可能还有出头之日,谁让他早生了十年!
     
      胡秉宸左思右想,难以定夺。
     
      偏偏有个大夫这时戳了胡秉宸的心,问他以后是否还能工作。
     
      这个问题让他本人如何回答?
     
      胡秉宸估计是佟大雷的主意,让不明就里的大夫前来摸底。这个老政客!以前想投靠他当副部长,整编情况下,知道胡秉宸不会再有多少发言权,说话不起什么作用,态度当然不同……想来形势更加不妙,连佟大雷也来觊觎他这个位置。真是英雄迟暮!
     
      再骂一声大地主出身的官僚和职业官僚,就对茹风说:“帮我请个律师来!”
     
      在此之前,胡秉宸和吴为谈婚论嫁的意识并不十分清楚。诚如茹风所说,胡秉宸未必甘心娶吴为为妻,别看胡秉宸的情书写得那样肉麻,把他对吴为的爱说得天花乱坠,如果不取消一大多妻制,吴为这样的女人,只合做个妾,那将是他们最理想的结局。
     
      正是白帆们把他们赶到了一起,把他们孤立得只有紧靠才有所依,把他们逼得没有退路,只能铤而走险。
     
      分开,服从传统的意识是臭名昭著;不分开,不服从传统的意识也是臭名昭著。既然如此,何必屈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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