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听过这话之后，庞大固埃半天没有响，好象在想沉重的心事，最后他向巴奴日说道：
     
     “恶鬼在迷惑着你。不过，你听好我的话，我过去读到过，最真实最可靠的预言并不用文字写，也不用言语来表达；因为诗句既简略，用字又晦涩、含糊、模棱两可；连那些被认为最细心、最精明的人也常常会解释错误，所以预言之神阿波罗被人称为■οζια■①。一般认为只有手势和比划，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赫拉克利特就是这个看法，朱庇特在阿蒙预言时，也是使用这个方式；阿波罗对亚述人预言时，也是如此。因此，他们把阿波罗画成一个长胡子、穿老人衣服、神情庄重的人，而不是象希腊人那样，把他画成赤身露体、年轻而没有胡须。我们还是采取做手势、不说话的方式好，你去找个哑巴请教一下如何？”
     
     巴奴日说：“我同意。”
     
     庞大固埃说：“不过，须要找一个生来聋哑的才行。因为只有从未听见的人，才是真正纯洁的。”
     
     巴奴日说：“什么意思呢？如果真的只有听不见的人才不会说话，我可以合乎逻辑地使你得出一个荒谬的、不合理的结论。不过，这个暂且不谈。
     
     你大概不相信希罗多德所说的那两个由于埃及国王普撒美提科斯①的命令被关在一所房子里的孩子的故事，他们光是吃，就是没有人教他们说话，后来经过一段时期以后，他们居然会说becus，becus，就是腓力基亚话的面包②，你相信么？”
     
     庞大固埃回答说：“一点也不信。说人类天生就有一种言语，是骗人的话；言语是由各个民族依照自己的主张和决定造出来的；所谓字音，按照辩证学家的说法，本身并不具备意义，而是随便加上去的。这些话，决不是我凭空捏造的。巴尔脱鲁斯在他的l. prima de verb. oblig. ③里说，和他同时期，在厄古比亚地方④有一位奈罗?德?卡勃里埃里斯先生，他在一次偶然的事故中，变成了聋子；尽管如此，所有意大利人说话他都懂，连悄悄的没有声音的话他也懂，这是因为他只看手势和嘴唇的动作。我还在一位博学的大作家的作品⑤里，读到亚尔美尼亚国王提里达德斯在奈罗王朝时访问罗马，受到隆重豪华的接待，隆重接待的目的是要他对罗马的元老院和罗马民族保持永久的友谊，城内所有的古迹建筑都请他看过了。回国时，罗马皇帝送他许多珍贵的重礼；另外，还请他挑选罗马他最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预先答应他决不拒绝。这位国王别的都不要，只要求把在戏院里见过的一个笑剧演员送给他，他听不懂笑剧里说的话，但是看得懂他做的手势和比划。他说在他统治的国家里，有着不同语言的民族，要叫他们全能听懂而且① 希腊文：“敏感的，隐讳的，晦涩的，间接的。”
     
     ① 普撒美提科斯：公元前六六四年埃及国王。
     
     ② 见希罗多德《历史》第二卷第二节。
     
     ③ 拉丁文：《强制语言》第一卷。
     
     ④ 厄古比亚：即意大利的古比欧城。
     
     ⑤ 指鲁西安的《舞蹈会话》，不过鲁西安没有说是特里达德斯。苏埃脱纽斯在《奈罗传》第三十章、塔西图斯在《编年史》第十六卷第二十三章里都提到过。
     
     又能被人听懂，就要经过许多翻译手续；而这个人却不用翻译。因为他用手势表示意思，表示得太好了，简直等于用手指在说话。
     
     “不过，你还是应该找一个生来聋哑的人，这样，他的手势才是天然的、预言性的，不是假装的、虚伪的、做作的。此外，就剩下要你考虑去找一个男的还是一个女的了。”
     
     巴奴日说道：“我更喜欢女的，只是有两件事使我不放心：
     
     “一件是，女人们不拘看到什么，总是在脑筋里有所反映。她们思索的、想象的，常常都是那个东西的形象。不拘看到什么手势、比划、姿势，她们的理解，总是联系到那件事的动作上。因此，我们总是搞错，因为女人以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性的象征。你一定记得罗马建造二百六十年以后，有一个年轻的罗马贵族，在凯里翁山①上遇见一位天生聋哑的太太，名叫维罗娜。这位年轻的贵族，不知道她聋，依然意大利式的②指手划脚地问她，路上曾看见哪几位议员。她呢，听不见他说的话，却想象到她自己想到的事情，那就是一个年轻男人对于一个女人很自然的要求。于是用手势（手势在爱情上比言语更有吸引力，更起作用，更有用处，是无法比拟的）把他领到家里，做手势告诉他，她喜欢玩这套把戏。最后，他们俩不用嘴说一句话，却玩了个不亦乐乎。
     
     “另一件是，对我们的手势，她们不作答复，只是猛地向后一躺，仿佛真地接受我们无声的要求似的。不然，就是她们回答我们的手势，是那样的放肆、可笑，以至于我们倒会以为她们是想搞我们了。你知道，在克罗基纽勒①，那个叫费胥②嬷嬷的小修女，被那个名叫多?莱狄迈③的年轻的募捐修士搞大了肚子，消息传开之后，院长嬷嬷把她喊了去，当着全体修女，骂她与人通奸。小修女表示事非得已，不是出自情愿，而是那个莱狄迈修土用武力强奸的。院长嬷嬷不同意，说道：‘坏东西，事情是在宿舍里发生的，你为什么不喊救命呢？我们都会跑来教你的！’小修女说她不敢在宿舍里喊叫，因为宿舍里禁止说话。院长嬷嬷说道：
     
     ‘你真该死，你为什么不向隔壁的邻居打招呼呢？’费胥嬷嬷说：‘我用屁股使足气力打招呼，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我。’院长嬷嬷说：‘坏东西，你为什么不马上到我这里来控告他呢？假使我遇到同样的事，我一定这样做，表示我的清白。’费胥嬷嬷说：‘因为我怕戴着罪，怕戴着罪忽然死去，于是在他离开宿舍之前，我就向他做了忏悔。他在叫我做补赎的时候，禁止我向任何人声张出来。谁要是把忏悔的情形公开出来，那个罪可大了，在天主和天使跟前，都是不得了的罪过。全修院都可能因为这个被天火烧掉，到那时全体都要和大坍和亚比兰一起陷到地底下去④。’”
     
     庞大固埃说道：“你这些话，我一点也不觉着好笑。我知道所有的修院都是宁犯天主的诫命，也不能违反自己的规章。你还是找一个男的吧。我看那兹德卡勃⑤就不错。他是天生的聋哑。”
     
     ① 凯里翁山：罗马七山之一，现名圣约翰?德?拉特朗山。
     
     ② 意大利人说话总是连带着做手势。
     
     ① 克罗基纽勒：普罗温斯地名，有的版本是勃里纽勒，指勃里纽勒修院，不过，一五四六年这座修院尚未建成。
     
     ② 费胥，意思是“肥屁股”。
     
     ③ 多?莱狄迈：多系多米奴斯的缩写，莱狄迈，意思是“放进去的硬东西”。
     
     ④ 大坍和亚比兰是流便子孙中以利押的儿子，因为攻击摩西，受到耶和华的惩罚。见《旧约?民数记》第十六章第三十至三十三节。
     
     ⑤ 那兹德卡勃，意思是山羊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