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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燕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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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吗,哈勒?我想没有,’我回答。‘我只觉得,这风刮得凉飕飕的。’”
     
       我显然是在撒谎,但上帝就这么安排,叫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出对方希望听到的话来。
     
       “我可是有哩,”哈勒说,“我觉得自己眼下还缺少一件最最重要的东西!”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哈勒他默默地在我旁边走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你知不知道,阿格妮丝,过去是否有过一个商人的女儿嫁给一个木匠的儿子这种情况?”
     
       我抬起头来,他用自己那双善良的褐色眼睛恳求地望着我,我于是把手伸给他,用和他同样的口气说:
     
       “我想现在会第一次有这种事吧。”\"“格妮丝,”哈勒嚷起来,“可人家会说什么呢?”“‘这我不知道,哈勒。不过,商人的女儿要是变穷了呢?”“穷有什么关系,阿格妮丝?”他兴高采烈地拉住我的手,“难道又年轻又美丽,还不够吗?”
     
       那真是我幸福的一天!春光明媚,我俩手拉手地走着,尽管我们默默无言,天空中却有成百只的百灵鸟在放开歌喉,发出鸣啭。不知不觉间,我们走到了正对住宅的一排接骨木树墙下。在那儿,有一口很深的水井,我把身子探过木板井栏,朝井底张望。
     
       “瞧那下边的水闪闪发亮哩!”幸福使人心胸开阔,哈勒便想逗着我玩。“水吗?”他道。“那底下发亮的是金子啊!”
     
       “你难道不晓得,在你家这口井里埋着宝藏吗?”他接着说。“你好生瞧瞧,在井底上坐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侏儒,头戴一顶三角帽,他就是那宝藏的看守,这闪闪发光的,只是他手中擎的一盏灯罢了。”
     
       父亲的窘况突然闪过我心头。这当儿,哈勒却拾起一块石子来,扔下井去,但过了半晌,才从下面发出一声重浊的回音。
     
       “‘听见了吗,阿格妮丝?’他说,‘砸到那宝箱上啦。’”‘哈勒,别瞎唠叨好不好!’我嚷起来,‘瞧你这傻模样儿!’“‘我只是人家怎么说我怎么说呗!’他回答。”可是他的话引起我的好奇,同时也许还希望真能获得地下的宝藏,使一切苦难得到结束啊。
     
       “‘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我再一次问,‘我可从来不曾听说过。’”哈勒笑嘻嘻地望着我说:‘叫我怎么说呢!反正不是汉斯,就是孔兹⑥呗,但追根到底,我想还是那个无赖,那个所谓会造金子的人说起来的。’“‘会造金子的人说的?’——这当儿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这个所谓会造金子的人,原本是个堕落的游民,他自称能祈福消灾,为人畜念咒治病,并且有其他种种神秘的本领。靠着这些本领,他在当时一班轻信的人们中赚了大钱。他也就是眼下人们称做‘看得见幽灵的人’那家伙。今天的这个称呼跟当年那个一样,他都当之无愧。还是说当年吧。在最后几天,由于我刚巧在外屋做什么事,就看见他好几次进了我父亲的写字间。他每次都态度卑怯地问:‘汉森先生在家吗?’可又不等我回答,便神色惶恐地从我身边溜过去。有一次他在里边待了足足一个小时,他临走前我听见了父亲开写字台的熟悉的声音,然后还仿佛听见是钱币在叮叮当当响。这一切,眼下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哈勒碰了碰我。”‘阿格妮丝,你在做梦吗?’他大声问,‘要不就是在想那宝藏吧?’“唉,哈勒不了解我父亲的处境多么困难,现在在他的脑子里,只有自己那美好的未来,而我呢,也是他这未来的一部分。他抓住我的双手,兴冲冲地喊道:“咱们不需要什么宝藏,阿格妮丝。你父亲替我把那份小小的遗产要到手了,这就足够我买一间房子,开一家木工作坊。至于其他的一切,’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就由这双并不太笨的手去张罗吧!’”
     
       “哈勒的话里充满了希望,我却无言以对,我心里只记挂着那个宝藏和会造金子的人。我胸口直憋得慌,但不知压迫着它的是一个疯狂的希望呢,还是对迫在眉睫的灾祸的预感。也许我已经预感到,不久之后我终生的幸福都要掉进这口井里去了吧。”第二天,我应一个在附近乡下做牧师的亲戚的请求,去帮助护理他们生病的小孩。可我到那里以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近几天来,父亲又特别沉默,特别烦躁,我看见他一个人在花园里奔来奔去,临了儿又立在井边,瞪着井里出神。我担心起来,怕他会戕害自己。到第三天,我又想起他迫不及待地催我离家的情形,因此到了晚上,心中就更加不安。约莫十点钟光景,月亮升起来了,我便请求我表兄当晚送我回城去。他再三劝我放心,结果仍然没用,只好去套了车。当马车停在我家门口时,钟楼上正好敲十二点。看来家里人都已入睡,我敲了好久的门,才听见里边退掉插销的声音。一个睡在楼下门厅旁边的学徒,来为我开了大门。家中一切如常。“‘先生在家吗?’我问。”‘先生十点钟就上床睡了。’他回答。
     
       “我这才心情轻松地走回自己楼上的卧室去,卧室里的窗户正对着花园。窗外月色皎洁,我没有点灯,走到窗户跟前。月儿挂在接骨木树墙的梢头,尚未抽叶的枝丫清晰地显现在夜空中。我的思绪随目光越过地平线,飞到了伟大仁慈的主的身边,向他倾诉着自己的全部忧虑。可是,就在我准备退回房中去的当儿,蓦地发现从树影下的井口中,射出来一道红光,井边上的草丛和顶上的树杈,都像在金色的火焰中熠熠闪亮,历历可见。一种迷信的恐怖攫住了我,我想到了那个坐在井中的灰衣侏儒手里的蜡烛。可当我再定睛看去,便发现井壁上靠着一架梯子。诚然,从我房里望去,只能看见它的顶端。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听见从井底发出一声喊叫,接着又是一阵扑通扑通的声响,以及混浊不清的话语声。亮光突然灭了,我随即清清楚楚听见有人顺着梯子一级一级地爬上来。
     
       “我对幽灵的恐惧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为父亲感到的无以名状的担忧。我膝头哆嗦着,走到他在我隔壁的卧室里去。我小心翼翼地撩开他床前的帐幔,只见月光照着一对空空的枕头,父亲那可怜的头颅,怕是很久以来便未曾在这枕上找到过安宁了吧。今夜它们躺在那儿,根本未被他碰过。我顺着楼梯走到通花园的门边,心里怕得要命,但门已落锁,钥匙也拔去了。我转进厨房,点起灯来,随后又走进写字间去,那里的窗户同样也是朝着花园的。我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工夫,眼睛盯住窗外,不知所措。我听见接骨木树丛中有脚步声,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因为月色尽管很好,树后的板栅仍然洒下了一片黑沉沉的阴影。这当儿,我听见有人从外面开园门的声音,接着,写字间的门开了,我的父亲走了进来。我这会儿已很老了,可当时的一幕却仍历历在目。父亲灰白的长发滴着水和汗。平素始终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到处粘着绿色的泥污。
     
       “他一看见我,身子便猛地哆嗦了一下。”‘怎么搞的?为什么这时候就跑回来了?’他粗声粗气地问。“‘是表兄打发我回来的,爸爸!’”‘半夜三更?他可不该这样哟!’“我注视着父亲。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老提心吊胆,’我说,‘老觉得家里离不开我,我必须回到你身边来。’”老人瘫倒在一把椅子里,双手蒙着脸。“‘回你房间去吧,’他喃喃道,‘我希望一个人待着。’”可是我没有走。‘让我陪着你吧。’我低声说。“然而,父亲并未听见我说的话,他抬起头来,仿佛倾听着窗外的什么动静。突然,他一跃而起。”‘别响!’他嚷道,‘你听见没有?’同时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我走到窗边,朝外望去。花园中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动接骨木树枝杈发出的相互碰击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回答。
     
       “父亲仍然伫立着,恰似正听着什么使他心中充满恐怖的音响。”“我觉得这并不是罪过,”他自言自语说,“并不是什么作孽的行为,更何况,这井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在我家里呢。”
     
       随后,他便向我转过脸来。“我知道,孩子,你不相信这个,”他说,“可它却千真万确。我用幸运棒去探过三次,都证明我花高价换来的信息毫无差错,在咱们家的井里的确藏着一批珍宝,是瑞典人打来时⑦埋下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把它起出来呢!所以我们堵住泉眼,淘干了井水,今天夜里便动手挖起来了。”
     
       “我们?”我问。“你还讲谁?”
     
       “他只是城里一个会干这种事的人。”
     
       “你莫不是说那个会造金子的家伙吧?他可不是个好帮手呀!”
     
       “用幸运棒探宝一点儿也不犯罪吧,孩子?”
     
       “可那些搞这种鬼把戏的人,他们都是些骗子啊!”父亲又坐到椅子上,茫然无措地瞪着前方。临了,他摇了摇头,说道:
     
       “镐头已碰在上面发出了响声,可这会儿,却出了点儿怪事。”——他停了停,然后继续说,“十八年前,你母亲去世了。在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我们的时候,突然痛哭不止,一直到死神使她长眠过去。这哭声啊,就是我从你母亲口中最后听见的声音。”他又沉默了半晌,随后却欲言又止,像是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似的。“今天夜里,在镐头碰响宝箱的一刹那,我十八年来又一次听见了你母亲的哭声。它不只像这些年那样回响在我的耳畔,而是从我脚下,从地里传了出来。人家说在掘宝时不能讲话,可我觉得那镐头就像挖到了你故世的母亲心里去了似的。——我大叫一声,灯便灭了。喏——你瞧,”他声音低沉地补了句,“这下一切又全都没影儿了。”
     
       我跪到父亲脚边,用手抱住他的颈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让我们相依为命吧,爸爸。我清楚,咱们家里遭到了不幸。”
     
       父亲一言不发,却把汗涔涔的额头靠在我肩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从自己的孩子身上寻找支持。我们就这样坐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感到,我的脸颊上沾满了热泪,沾满了从父亲的老眼中涌流出来的——热泪。我抱住了他。
     
       “别哭啊,爸爸,’我恳求着,‘贫穷我们也是可以熬过去的。”
     
       他用颤抖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声音是那样低,那样低,叫我几乎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贫穷吗,孩子,倒可以忍受,可债务却不成啊!”
     
       从那时起,小伙子,我家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另一方面,那又是我一生中得到最大安慰的时期,就算我现在到了晚年,我还是这么认为。因为,我第一次能对自己的父亲,尽我做女儿的孝心,从此,我成了他最宝贵的财富,再过一阵,我简直就成了他在世上唯一可以叫做自己的东西了。我陪伴父亲坐着,泪水偷偷地往肚里吞,听着他向我倾诉自己的苦衷。我这时才知道,父亲已濒于破产,而破产对他来说,还不是最可怕的。在一个失眠的夜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找不到摆脱困境的出路,这时候,那个关于我家井中宝藏的传说,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自此,它便紧紧追逐着我父亲。白天翻开账簿,他神思恍惚;夜里睡在床上,也梦魂不安。梦中,他看见从幽暗的井中射出来万道金光;一起身,他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跑到井边去,望着那神秘莫测的深渊发呆。临了,他又去向那个邪恶的人求助。那坏蛋才不肯马上答应哩,而又狠狠敲了他一笔竹杠,说是为了做什么准备。我可怜的父亲让人牵着鼻子走,交了一笔钱,又交一笔钱。到头来,梦中的金子吞掉了手头实在的金子,更糟糕的是这钱还不是我父亲自己的,而是哈勒这个被监护人托他代为保管的遗产。我们合计来,合计去,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拿给哈勒作抵偿。我们既没有可以资助自己的亲戚,祖父当时已不在人世,到最后,我们自己对自己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是无路可走了。
     
       “灯灭了,我把头靠在父亲的胸口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久久地坐在黑暗中。我和父亲后来还谈了些什么知心话,到今天我已记不起来了。在这之前,父亲在我眼中是个绝无过失的完人,就跟上帝一般。那天夜里,他却告诉我他做了一件事,一件一定会被世人看做是犯罪的事。然而,也就在此时此刻,我却感到自己胸中对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感情。窗外天幕上的星星渐渐苍白了,接骨木树丛中已有一只小鸟儿开始唱歌,第一抹晨曦投射进了我们朦胧的房中。父亲站起来,走到放着一大沓账簿的写字台旁边。墙上那幅真人大小的画像上的祖父,头戴发囊,身穿浅黄色短袖马甲,似乎正用严厉的目光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我要再算算,’父亲说,‘要是结果还是老样子,’他跟请示宽恕似的瞅了瞅祖父的画像,迟疑地加上一句,‘那我的下一步就难了,因为我不得不去求上帝和世人怜悯我。’”
     
       “我按他的希望离开了写字间,不久房子里也有了人声,天已大亮了。我做完了必须做的事,走进花园,再从后门到了街上。哈勒每天早晨去他当时干活儿的工场,总要打这儿经过。
     
       “我不需要等多久,钟一敲六点,就看见他来了。”‘哈勒,等一等!’我说,同时招手让他跟我进花园里去。“他惊异地望着我,可能从我脸上已看出不幸来了吧。我把他拉到园子的一个角落里,握着他的手,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临了,我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然后求他说:
     
       “我父亲要来找你,你可别对他太狠呀。”哈勒顿时脸色苍白,眼神也变得叫我害怕起来。他也许只是完全绝望了。
     
       “哈勒,哈勒,你该不会把老人怎么样吧?”“绝不会怎么样,”他说,“只是我必须马上离开此地。”
     
       “我吓了一跳。——‘干吗呢?’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不能再看见你父亲。”
     
       “你会原谅他的,对吧,哈勒?”
     
       “会,阿格妮丝,我欠他的,比他欠我的还多啊。尽管这样——没必要让他在我面前低下他长满白发的头。再说——’他像顺便加了一句似的,‘再说,我觉得眼下也还不是自己能当师傅的时候。”
     
       “我听了什么也没讲,我只看见,我俩那昨天伸手就可摸到的幸福,如今已消失在渺茫的远方。可是又毫无办法,看来哈勒准备走便是最好的出路。
     
       “‘你留心别让你父亲今天来找我就是了,’他回答,‘到明天早上,我便会料理好这儿的一切。别为我难过伤心,我会很容易找到一个安身之处的。’”
     
       说完这些话,我们便分了手。两人都心事重重,再也谈不下去了。讲故事的老处女停了片刻,然后又说:“第二天早上,我又见了他一次。以后,就再没见着,在我整个漫长的一生中,也再没见着。”
     
       她把头耷拉在胸前,两手暗暗在怀中绞扭着,以此克制内心的哀痛。从前,这哀痛时时侵袭那个金发少女的心,今天,它仍使眼前这老处女衰朽的身躯战栗不已啊。不过,她这么垂头丧气的并没多久,一会儿,她便强打起精神,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前去了。
     
       “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她用手指着那块烧有她父亲名字的玻璃说,“这个人吃的苦比我多。让我还是再讲讲他的事吧。
     
       “哈勒走了,他写了一封诚恳的信向我父亲告别,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见面。不久,法院对我父亲采取了最后的法律手段,决定当即公开宣布他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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