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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大地的眼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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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乎其技!居然是尾巴朝前!
     
       所有人都那么赞赏、那么热爱我们人类的智慧,以至于在动物身上只要看到我们智慧的些许痕迹,我们中甚至有人会惊怪道:
     
       “雄才大略呀!”
     
       一次,我正在读书,从书上抬眼看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前有只山羊,就拴在土豆田旁边草地里的一根木桩上。山羊用力挣着牵绳,没挣断。它回身朝着木桩,用额头“啪”地硬顶!桩子松动了。山羊又去挣牵绳,这回站得更近些,再来一次——“啪!”再近一些,就这样一次接一次,硬是把木桩给拽出来了。山羊美美地吃了一顿土豆。
     
       别墅的房子就在大柳树下,房顶有一面连板棚也遮住了,一直抵地。山羊吃饱了,就爬上屋顶,躺到上面的柳树下。
     
       主人来了,不见山羊,就到处找羊,哪儿都没有。主人开始死等,像童话里写的:不见了山羊和核桃,不见了山羊和炒核桃!等人都躺下睡了,才听到屋顶传来“咩——咩——咩”的叫声。
     
       我的解释是:犯了错的山羊自己躲了起来,等到人们怜惜它的时候,它才现出身来。
     
       “山羊大家都知道,聪明着呢,”卡佳说,“可谁相信,跳蚤也聪明,还聪明得很呢!”卡佳讲了给瓦西卡捉虱子的事。她发现:通常瓦西卡都能把跳蚤咬死。
     
       “您信不信,跳蚤就寄生到瓦西卡脸上,离鼻子特别近的地方。每次篦虱子,整个猫身上也就找到一两个,可是在脸上一次就是十几个,而且都是成堆地长,有四五个那么多。真有心眼!”
     
       “跳蚤什么心眼都没有,鼻子才是安全岛。”我答道。
     
       我和鹅之间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我在读一本很乏味的书,读着读着,翻页的时候越来越多。鹅听到哗哗的翻书声,就绕开我,我只要一翻书页,它就“嘎——嘎”地叫。我和大自然的相遇从不像心不在焉读书时这样不期然。大头针针头大小的袖珍蜘蛛,有多好玩!就是鹅也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我开始故意翻动书页,翻动得越多,鹅就靠得越近。我翻一次,鹅就“嘎——嘎——嘎”叫几声。但我必须读完这本书,就强迫自己把鹅忘掉。我翻着,翻着,冷不丁:“嘎——嘎——嘎”!鹅简直就是从我的手底下把这本枯燥的书的一个整页生生地给扯掉了。它哪里笨呀?
     
       “是挺有心机的,”卡佳说,“只不过没用到正道上。”
     
       猫
     
       我从窗口看到,瓦西卡正穿过花园,就用最轻柔的声音唤它:
     
       “瓦——西——卡!”
     
       我知道,作为回应,瓦西卡正冲着我叫。可我耳朵有点背,听不见,只是看到我发出呼唤后,瓦西卡白白的猫脸上粉嘟嘟的嘴巴张开了。
     
       “瓦——西——卡!”我喊道。
     
       我猜,它冲我叫的是:“马上就到!”
     
       于是瓦西卡迈着坚定的虎步,径直朝房子走来。
     
       清晨,当餐室里的光从虚掩的门中透出熹微光隙,我知道,小猫瓦西卡正在门边的暗处守着我。它知道,我不在,餐室就空落落的。它怕:在别处打盹儿可能误了我进餐室的机会。它就蹲在这儿,我刚拿茶壶进来,瓦西卡就善意地叫着向我扑来。
     
       等我坐下来喝茶的工夫,瓦西卡就蹲到我的左膝上,注视着一切:看我怎样用小镊子夹碎糖块,怎样切开面包,怎样抹上黄油。我知道,咸黄油瓦西卡不吃,如果晚上没捉到老鼠,它只肯接受一小块儿面包。
     
       当瓦西卡确信餐桌上没有任何美食,比如奶酪皮或者香肠块儿,它就趴到我膝上,爬动一阵子,然后入睡。
     
       喝完茶起身时,瓦西卡醒了。它爬到窗户上,在那儿东张西望,上上下下地看,数着这个清晨时刻密密麻麻飞过的寒鸦和乌鸦群。瓦西卡从这个大城市生活的大千世界中为自己选取了飞鸟,全神贯注的只有它们。
     
       白天看飞鸟,夜里捉老鼠,这就是瓦西卡的整个世界。白天,瓦西卡的眼睛见光就眯成一道黑色的细缝,细缝穿过它混浊的绿眼球,看到的只是鸟;夜里,它黑亮的眼睛睁得溜圆,看到的只是老鼠。
     
       今天暖气热,所以窗上结了很重的水汽。小猫很难看清寒鸦。我的猫咪想出了什么点子!它拿后爪支起身子,前爪搭到玻璃上,擦了又擦!擦了几下,玻璃亮堂多了,它又静静地趴下来,像个瓷猫,开始上下摆动脑袋,东张西望地数寒鸦。
     
       白天看飞鸟,夜里捉老鼠,这就是瓦西卡的整个世界。
     
       小猫
     
       小猫趴在一幢宏伟的高层建筑入口处最上面一阶。看到孤苦伶仃、奄奄一息的生命,不知哪个人的心肠发疼……送来了一小碟牛奶。可让人们更难过的是:小猫看着牛奶却不肯喝。
     
       “看到这个小猫,心里怎么就这么沉重呢?”我问老伴。
     
       “我们看到的是小猫,想到的是自己。”她回答说,“我们想,如果将来我被社会抛弃,落得孤孤单单,看着人们是多么幸福,互相关照,共同求生,那又会是什么情形呢?”她又一次看看小猫,重复道:“是呀,人类是共同求生的,所以看到孤苦无依的小猫,我们才这么难过。”
     
       费玛
     
       昨天有人带给我一只黑琴鸟,我们叫它费玛(“费——呜,费——呜”)。有三个星期的时间,这个费玛在老乡家经受了严酷的考验。森林里的考验,是躲在妈妈羽翼下度过的林中生活。在老乡家的考验对费玛来说,正如同人类的孩子经受的大自然的考验。
     
       费玛的逃生之地在炉子下面。腹泻,吃从桌上掉下的残羹剩饭。在老乡家,他们对自家孩子都不客气,更何况是一个吃白食的鸟儿。这是超人经受的考验。人类的仁慈像秘密,像可爱的弱点一样,被隐藏了起来。
     
       黑琴鸟经受住了一切,不再惧怕人、狗和所有外在的事物:它似乎超越了自己。倘若看到越橘,我们把黑琴鸟拽出来,放开手,它即刻就开始啄食。
     
       鸟事
     
       椋鸟不时扇动着翅膀,沿着不折不扣的直线飞过,忙它的家务事去了。
     
       飞来一只白嘴鸦,显然,是撞见了成堆的虫子。这只白嘴鸦不是为自己觅食来的:在这里就听得到雏鸦嗷嗷待哺的叫声。可是该怎么办?它不可能把零星的虫子一下子全都衔走。
     
       无计可施,白嘴鸦只好自己啄虫,啄食时极易发出和雏鸦嗷嗷待哺时一样的声音,啄一下,叫一声,再啄一下,再叫一声。说不清因为什么,不由得让人对白嘴鸦心生恻隐。
     
       一只小鸟在林中奔跑,响动像是老鼠。这是什么,是受伤的小鸟吗?我瞧了瞧,下面有两个并排的小草丘,上面搭着松枝,松枝之下,草丘之间,在阴暗的深处,正有一张嫩黄小口张开,朝我们聒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松枝是自己掉下来,盖住了鸟巢,还是雄鸟和雌鸟费尽心思拖来的?
     
       不过,对小鸟们来说,八成是福从天降。风吹断了松树上的枝丫,盖到了上面。
     
       我坐在树桩上休憩。一只猛禽在我头顶平稳地盘旋,它在干吗,是在那儿搜寻猎物吗?因为高度的原因,在那个地方,泪水会蒙住眼睛。一片蔚蓝中,一个灰暗的斑点略略显得更暗,也这样盘旋,这是第二只鹰。
     
       然而处在这样的高度,即使是鹰,也不可能看到地面的任何物体。可见,这一只的盘旋也不是为了搜索猎物。
     
       富有的乌鸦
     
       树上落下一只乌鸦,嘴里不知衔着什么东西。紧随这只富有的乌鸦身后,有许多乌鸦扑来。众鸦都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蹲着。嘴里叼有一块东西的乌鸦已经筋疲力尽,喘着粗气:它既不可能一下子吞掉这一大块东西,也不可能飞下去,在地上一点点啄碎自己觅到的食物。那样的话,众鸦会群起而上,一场混战即将开始。它只好蹲着,护着那东西。
     
       然而,或许是含着东西呼吸困难,或许是之前被追得精疲力竭,它晃了一下身子,嘴里的东西忽然掉了下去。群鸦蜂拥而上,在这场混战中,有一只乌鸦煞是机灵,抢到东西马上飞跑了。这当然是另一只乌鸦,头一只被赶得疲惫不堪的乌鸦,也跟着它,但明显落在了众鸦之后。
     
       结果,第二只乌鸦和头一只一样,也精疲力竭,落到了树上,也把食物衔掉了,于是又一场的混战,众乌鸦又去追赶幸运儿……
     
       瞧,富有的乌鸦处境多么可怕,只是因为它单为自己卖命,任何富有的掠夺者,处境也完全如此。
     
       林地边缘
     
       林地的边缘整个儿沐浴在光中,就像人的脸:森林有赖于边缘林带朝前推进,不断占据新的空间。
     
       森林的运动
     
       什么在森林里活得好,是那些居高临下、树冠见光的伟巨的树。不过,哪些树木活得最好,它们的生活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完全像过谢肉节,这就是那些长在林地边缘的树木。
     
       那些树的枝杈永远都沐浴在光中,就算阴面长出的枝丫也伸向这里,如手一般伸向阳光……
     
       阳光中兀立着许多母树,有赖于它们的种子,森林才沿着我们的大地运动。
     
       森林的眼睛
     
       林地边缘是森林进攻的前线,开疆拓土的前沿。
     
       田地旁边,特别是像田地一样阔大的林间空地旁边的林地边缘,始终让我觉得,我眼前的森林是在跨越这片林间空地以及和远处的林子相接的强烈愿望中前行。但我是不小心瞥见的,因为我这一瞥,一切都停了下来。我在它们行进的序列中捕捉住了它们。
     
       前面的雪地上,刺柏的家族停了脚步。从人的观点描写森林的快速生长,和从森林的角度描写人一样,人的眼睛更敏锐,不过如果用森林的眼睛看去……这样就可以创作一部童话:《森林眼睛的发现》。
     
       森林在朝向阳光上升、沿着大地拓展的运动中,像一个有机的生命体……
     
       我觉得,树枝也力争上游。种子落下,飘飞又落下。种子是浑圆的,树干是笔直的。
     
       人的脸孔
     
       我觉得,在森林的深处,一张忧郁的人的脸孔正向我张望。我定睛看去,才明白,那不是脸,而是一个肉色的断面。树被断开了,断面上偶然落下的斑点构成了人脸的模样,然而,还不止这些,这脸孔上还有着异样忧郁的神情和意味。看起来,仿佛这个人和一切都已不相干,除了怀着对未来的信念,这样忧伤地眺望远方,这样地盘桓不去。
     
       我的心因为这脸孔而揪紧,我很想到近处瞧瞧,这在林中是怎么形成的。雪地上留下了朝向那里的人的足迹,我不由称奇,为了什么目的,有人会在隆冬时节钻进密林呢?脚印共有两行:有人进去了,看完以后又折返出来。和常有的情形一样,很快,令人欣悦的脸孔不见了,我明白了一切。
     
       被伐断的是棵参天巨木,被削净枝杈的树干就倒在地上,为雪掩没。巨大的云杉的树梢支在枝杈上,云杉以其状如人脸的断面,吸引我来到面前。我怀着一如从林中张望的脸孔那样忧伤的情感,望着倒地的树木。
     
       脚印的意思我想明白了:有人从秋天起就悄悄地伐了这棵树,一直等着路上可以跑雪橇的时候,想在夜里偷偷把树运走。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查看,一切是否安然无恙,树是否还倒在原处。巡视之后他就离开了,这一点每个人都能从脚印上看出来。不过,要知道还有我,还有我呀!我也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忧伤又涌上我的心头,倒不是为了摧毁的树木,而是因为那吸引我前来的神奇的面孔消失了,我朝向它的脚印永远不会有人看得懂。
     
       树木弯曲的林子
     
       很难讲,林子里的树长得这么弯曲,谁的罪责更大,风还是水流。
     
       春天山冈间的急流向下汇入大河时,水流有可能冲弯根部牢牢抓着大地的白桦,使得它们躬身朝前。而到了夏天,山冈间急流流淌的地方长出了花,从来都是穿谷而过的风,也会吹得细嫩的白桦弯腰向前。
     
       很难讲,到底是谁,是风还是水流造成的。但有一点,喜光的白桦总是奋力地向阳而生,它自身其实比水和风更有力量,并且最终战胜了疾风激流,尽管树干弯曲,但仍高高地朝上生长。
     
       浅淡的枝梢
     
       矮小的云杉幼树,用亮绿的枝梢捧出新芽,相见于墨绿的主调,云杉几乎就是浅淡的。
     
       看着娇小的云杉上浅淡的枝梢,煞觉好笑,就如同看着小狗崽毛茸茸的小爪儿。
     
       一棵云杉犹如身穿及地长裙来听音乐会的贵妇,周围簇拥着光脚的小云杉。
     
       在有些地方,矮小的、枝梢浅淡的小云杉只勉强露出个头,高不及草莓,有些地方又长出了一人高,还有个别的,用尖利的树梢直刺山杨像母亲一般呵护的叶帐。
     
       云杉生在低处的粗大枝杈为了寻求阳光,把四周的白桦树干都压弯了。云杉朝那边张望时,发现了一棵矮小的、枝梢浅淡的云杉,就为它驱寒遮阳。云杉本来是为自己寻找光明,结果也使年幼的女儿获益。
     
       在林木披绿的那段时间,没有什么像白桦树下密匝匝犹如毛刷一般生长的幼小云杉一样欢欣,也没有什么像它们那样渴望光影。
     
       幼小的云杉利用一切的可能,藏身在避开了严寒和炽热阳光的影中。任何树种,无论白桦、山杨还是松树,只要有影相伴,幼小的云杉甚至不厌弃刺柏丛,也会偎依上去。
     
       各色树木怎样发芽生枝
     
       椴树上发出的嫩叶皱巴巴地垂挂着,原先锁紧叶芽的叶荚翘在上面,宛如粉红的小犄角。
     
       橡树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叶形,艰难地生发出来,虽说叶片还小,但在生长之初就已经有了橡树叶的模样。
     
       山杨最初披染的不是绿色,而是褐色,山杨的叶子初时长得像小硬币,摇曳枝头。
     
       枫树发芽时是嫩黄的,叶掌紧握,犹如枝上满挂着礼物,带几分羞怯,又蔚为大观。
     
       松树用富含树脂、攥成一团的小手指揭示着未来的图景。等到小手指松开,向上伸直的时候,那就跟蜡烛一模一样。
     
       在下面的土地上,所有不起眼的阔叶植物都展示着,它们拥有和高大树木一样的幼芽,就美而言,身在低处的它们毫不输于那些身居高位的,全部的差别只在于时间早晚:该到我的时候,我也能长高长大。
     
       在森林里树木发芽生枝的时节,一切都随即变得显见,例如树木长势如何,还有什么需求:哪里背光,叶子就泛红,哪里树液走不到上梢,枝头就光秃秃的……
     
       胜利
     
       林中的水在傍树干而生的一丛丛密匝匝的灌木间往来周折,到了春天,甚至袒露在林地上。这样日积月累,林地边缘的细流汇成了圆圆的水坑,两棵小树看着如镜的水面。
     
       小树比邻而生,白桦显然让着松树:白桦被横生的松树枝环抱,整个树上都光秃秃的。看得出,随着松树的步步逼近,白桦只得拼命地向上生长,就和人一样:无意争斗的人,总会让出自己的位置,自己则站得更高。
     
       白桦把位置让给了松树,却驱使自己向上生长,长到了高处,它就在松树的上面尽情向四周舒展自己的枝丫。
     
       白桦就是这样战胜了松树。
     
       原生态的景观
     
       原生态的景观当然还找得到,它们至纯至贞,以至于你不由地想脱下帽子,俯首伫立。可是,荒凉的景象很快惹你烦闷,你又想回到那个你能听到关于宏伟壮丽的原生态景观故事的地方。
     
       多数情况下,每一处寻常的景观都暗含着对人类破坏自然的谴责。
     
       孩子,所有人都是孩子,既包括你们,我们真正的孩子,身体上还稚嫩的孩子,也包括那些在内心珍藏了孩子般天性的大人,上年纪的人,以及年迈的老人。
     
       曾几何时,我们都从母亲黑暗的腹部爬出。我们全都来自黑暗,我们全都朝向光明移动。几乎就在我们的身边,和我们一起走出黑暗、朝着太阳挺身而起的还有树木、草芥、稻草、花朵,它们和我们共生共存。
     
       金龟子的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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