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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被困呼啸山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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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还想瞒着凯瑟琳,但她的机灵可是骗不过她自己;她暗自揣度着,深思着那可怕的可能性,而那可能性已渐渐地成为必然性了。当星期四又来了的时候,她没有心情提起她骑马的事,我向她提起,并且得到了允许陪她到户外去。因为图书室(她父亲每天只能待一会儿,他只能坐极短的时间)和他的卧房,已经变成他的全部世界了。她愿意每时每刻都俯身在他枕旁,或是坐在他身旁。她的脸由于守护和悲哀变得苍白了,我主人希望打发她出去。他以为这样会使她换个令人愉快的环境和相处的人,同时想到,这样在他死后,她还有希望不至于落得举目无亲,他也会从中得到慰藉。
     
       他有一个执著的想法,这是我从他好几次谈话中猜到的,就是,他的外甥既然长得像他,他的心地一定也像他,因为林顿的信很少或根本没有表示过他的缺陷。而我,由于可以原谅的软弱,克制着自己不去纠正这个错误,我扪心自问: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对这种消息他既无力也无机会来扭转,反而使他心烦意乱,那让他知道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把我们的出游延迟到下午。这是八月里难得的一个美妙的下午。从小山上吹来的每一股气息都是如此洋溢着生命,无论谁吸进了它,即使是气息奄奄的人,也会复活起来。
     
       凯瑟琳的脸恰像那风景一样——阴影与阳光交替着飞掠而过;但阴影停留的时间长些,阳光则比较短暂,她那可怜的心里,却还要因为一时忘掉了自己挂记的事而自怨自艾呢。
     
       我们看见林顿还在他上次选择的地方守望着我们。我的小女主人下了马,告诉我,她决定只待一会儿工夫,我最好就骑在马上牵着她的小马,但我没同意:我不愿冒险有一分钟看不见我的被监护者,所以我们一同爬下草地的斜坡。
     
       希思克利夫少爷这一次带着较大的兴奋接待我们:然而不是兴高采烈的兴奋,也不是欢乐的兴奋;倒更像是害怕。
     
       “来晚了!”他说,话很短,也很费力,“你父亲不是病得很重吧?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为什么你不坦白直说呢?”凯瑟琳叫着,把她的问好吞下去没说,“为什么你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你不需要我呢?真奇怪,林顿,第二次你硬要我到这儿来,显然只是让我们彼此受罪,没有别的理由!”
     
       林顿战栗着,半是乞求,半是羞愧地瞅她一眼;但是他的表姐没有这份耐心忍受这种暧昧的态度。
     
       “我父亲是病得很重,”她说,“为什么要叫我离开他的床边呢?你既然愿意我不守诺言,为什么不派人送信叫我别来践约?来!我要一个解释——我完全没有闹着玩的意思,我根本没有一点儿这种心思。对你那虚情假意的表演,我可不能奉陪了!”
     
       “我的虚情假意!”他喃喃着,“那是什么呢?看在上帝面上,凯瑟琳,别这么生气!随你怎么看不起我好了;我是个没出息的怯弱的可怜虫——怎么蔑视我也不算过分!我太卑鄙了,值不得你生气——恨我父亲吧,对我就光蔑视吧。”
     
       “胡说八道!”凯瑟琳激动得大叫,“糊涂的傻瓜,看呀,他在哆嗦,好像我真要碰他似的!你用不着要求蔑视,林顿:你随时都可以叫任何人自然而然地看不起你。滚开!我要回家了——简直是滑稽,把你从壁炉边拖出来,我们还要装成——要装成什么呢?别抓我的衣裙!如果我为了你的哭和你这非常恐惧的神气来怜悯你,你也应该拒绝这怜悯。埃伦,告诉他这种行为多不体面。起来,可别把你自己贬成一个下贱的爬虫——别介!”
     
       林顿泪流满面,带着一种痛苦的表情,将他那软弱无力的身子扑在地上:他好像吓得要死,浑身抽搐。
     
       “啊,”他抽泣着,“我受不了啦!凯瑟琳,凯瑟琳,而且我还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敢告诉你!可你要是离开我,我就要给杀死啦!亲爱的凯瑟琳,我的命在你手里——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要是真爱,也不会对你不利的。那你不要走吧?仁慈的,甜蜜的好凯瑟琳!也许你会答应的——那么他就会让我死在你这儿了!”
     
       我的小姐见他那么剧烈的痛苦,就弯腰去扶他。往日的宽容和温情压倒她的恼怒,她完全被感动而且吓住了。
     
       “答应什么!”她问,“答应留下来吗?告诉我你这一番奇怪的话的意思,我就留下来。你自相矛盾,而且把我也搞糊涂了!镇静下来坦率些,立刻说出你心上所有的重担。你不会伤害我的,林顿,你会吗?要是你能制止的话,你不会让任何敌人伤害我吧!我可以相信你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总不会是一个怯懦地出卖你的最好的朋友的人吧。”
     
       “可是我的父亲吓唬我,”那孩子喘着气,握紧他的瘦手指头,“我怕他——我怕他!我不敢说呀!”
     
       “啊!好吧!”凯瑟琳说,带着讥讽的怜悯,“保守你的秘密吧,我可不是懦夫。拯救你自己吧!我可不怕!”
     
       她的宽宏大量惹起他的眼泪。他发狂地哭着,吻她那扶着他的手,却还不能鼓起勇气说出来。
     
       我正在思考这个秘密会是什么,我下决心绝不能让凯瑟琳自己受罪而让他或者别的任何人得益,这时候我听见了在石楠林中一阵簌簌的响声,我抬起头来看,看见希思克利夫正在走下山庄,快要走近我们了。他瞅都不瞅我所陪着的这两个人,虽然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足以使他听见林顿的哭泣;但是他装出那种几乎是诚恳的声音,不对别人,只对我招呼着,那种诚恳使我不能不怀疑,他说:
     
       “看到你们离我家这么近是一种安慰哩,奈莉。你们在田庄过得好吗?说给我们听听。”他放低了声音又说,“传说埃德加·林顿垂危了,或者他们把他的病情夸大了吧?”
     
       “不,我的主人是快死了,”我回答,“是真的。这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是件悲哀事情,对于他倒是福气!”
     
       “他还能拖多久,依你看?”他问。
     
       “我不知道。”我说。
     
       “因为,”他接着说,望着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在他的注意下都被镇住了——林顿仿佛是不敢动弹,也不敢抬头,凯瑟琳为了他的缘故,也不能动——“因为那边那个孩子好像决定要使我为难;我巴不得他的舅舅快一点儿,在他之前死去!喂;这小崽子一直在玩把戏吗?对于他的鼻涕眼泪的把戏,我是已经给过他一点儿教训了。他跟林顿小姐在一起时,总还活泼吧?”
     
       “活泼?不——他表现出极大的痛苦哩,”我回答,“看着他,我得说,他不该陪他的心上人在山上闲逛,他应该在大夫照料下,躺在床上。”
     
       “一两天,他就要躺下来啦,”希思克利夫嘟囔着,“可是先要——起来,林顿!起来!”他吆喝着,“不要在那边的地上趴着:起来,立刻起来!”
     
       林顿又在一阵无能为力的恐惧中伏在地上,我想这是由于他父亲瞅了他一眼的缘故:没有别的可以产生这种屈辱。他好几次努力想服从,可是他的仅有的可怜体力暂时消失了,他呻吟了一声又倒下去。希思克利夫走向前,把他提起来,靠在一个隆起的草堆上。
     
       “现在,”他带着压制住的凶狠说,“我要生气了;如果你不能振作你那点元气——你这该死的!马上起来!”
     
       “我就起来,父亲,”他喘息着,“只是,别管我,要不我要晕倒啦。我保证我已经照你的愿望做了。凯瑟琳会告诉你,我——我——本来很开心的。啊,在我这儿待着,凯瑟琳,把你的手给我。”
     
       “拉住我的手,”他父亲说道,“站起来。好了——她会把她的胳臂伸给你,那就对啦,望着她吧。林顿小姐,你会想象我就是激起这种恐怖的恶魔本身吧,做做好事,请陪他回家吧,可以吗?我一碰他,他就发抖。”
     
       “林顿,亲爱的!”凯瑟琳低声说,“我不能去呼啸山庄……爸爸禁止我去……他不会伤害你的。你干吗这么害怕呢?”
     
       “我永远不能再进那个房子啦,”他回答,“我不和你一块儿进去,就不能再进去啦!”
     
       “住口!”他的父亲喊,“凯瑟琳由于孝心而有所顾虑,这我们应当尊重。奈莉,把他带进去吧,我要听从你的关于请大夫的劝告,绝不耽搁了。”
     
       “那你可以带他去啊,”我回答,“可是我必须跟我的小姐在一起;照料你的儿子不是我的事。”
     
       “你真太顽固了,”希思克利夫说,“我知道的:但这是你在逼我把这婴儿掐痛,让他尖声大叫,不让他打动了你的慈悲心。那么,来吧,我的英雄。你愿意回去吗,由我来护送?”
     
       他再次走近,摆出一副架势,好像要抓住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可是林顿向后缩着,黏住他的表姐不放,现出一种疯狂的死乞白赖的神气,简直不容人拒绝。
     
       不管我怎样不赞成都挡不住她,说实在的,单凭她怎么能回绝得了他呢?究竟是什么让他那么害怕,我们没法弄清楚,可是看他那副样子,已经给折腾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要是再加上点什么,估计都能把他吓成白痴。
     
       我们到了屋门口:凯瑟琳走进去,我站在那儿等着她把病人扶到椅子上,希望她马上就出来;这时希思克利夫先生,把我向前一推,叫道:“我的房子并没有遭瘟疫,奈莉;我今天可有意大大方方款待你们呢?坐下来,让我去关门。”
     
       他关上门,又锁上。我大吃一惊。
     
       “在你们回家以前可以喝点茶,”他又说,“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哈顿到里斯河边放牛去了,泽拉和约瑟夫出去玩了。虽然我习惯于一个人,可还是愿意有几个有趣的同伴,要是我能得到的话。林顿小姐,坐在他旁边吧。我把我的所有都送给你。这份礼物本来不怎么值得接受,可是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什么可送的啦。我说的就是林顿。你瞪眼干吗!说来也怪,任何东西只要怕我,我就怀有一种多么粗野的感情呀!要是我生在一个地方,法律不是这么严,情趣不是这么高,那我就要把两个家伙抓来,亲自动手,不慌不忙地把他们剥皮抽筋,当做晚上的消遣啦!”
     
       他倒吸一口气,捶着桌子,对着自己诅咒着:
     
       “我可以对着地狱起誓,我恨他们。”
     
       “我不怕你!”凯瑟琳大叫,她受不了他所说的后半段话。
     
       她走近他;她的黑眼睛闪烁着激情与决心。“把钥匙给我,我要!”她说,“我就是饿死,我也不会在这里吃喝。”
     
       希思克利夫把摆在桌子上的钥匙拿在手里。他抬头看,她的勇敢反倒使他感到惊奇;或者,她的声音和眼光使他想起把这些继承给她的那个人。她抓住钥匙,几乎从他那松开的手指中夺出来了,但是她的动作使他回到了现实;他很快地恢复过来。
     
       “现在,凯瑟琳·林顿,”他说,“站远点,要不我就要把你打倒了,那可就会让迪恩太太发疯的。”
     
       她不顾这个警告,抓住他那握紧的拳头和拳头里的东西。
     
       “我们一定要走!”她重复说,使出她最大的力量想让这钢铁般的肌肉松开;发现她的指甲没有效果,她便用她的牙齿使劲咬。希思克利夫望了我一眼,这一眼把我给看愣了,来不及去阻挡。凯瑟琳太注意他的手指以至于忽视了他的脸了。他忽然张开手指,抛弃这引起争执的东西;但是,在她还没有拿到以前,他用这松开的手抓住她,把她拉到他面前跪下来,用另一只手对着她的头脸一阵暴雨似的狠打,要是她能够倒下来的话,那每一下就足够让他刚才进行过的威胁兑现。
     
       看到这穷凶极恶的狂暴,我愤怒地冲到他跟前。“你这坏蛋!”我开始大叫,“你这坏蛋!”他朝我当胸一戳,我就出不了声了。我腰粗,马上就喘不过气来。挨了他这一下,再加上肝火上升,我昏沉沉地蹒跚倒退,觉得就要闷死或者血管爆裂了。
     
       这一场大闹两分钟就完了;凯瑟琳被放开了,双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看来仿佛弄不准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还长在那儿。这可怜的孩子像一根荒草似的哆嗦着,靠在桌子上,完全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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