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小林顿的诉求

     
     
     
     　　“别说啦，我的好朋友！”我叫道，“讲到我爱上她，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她肯爱我吗？我对于这点就疑虑了，因此我可不敢动心拿我的平静来冒险，再说我的家也不在这里。我是来自那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我一定得回到它的怀抱里去。接着往下说吧。凯瑟琳是不是服从她父亲的命令了？”
     
     　　“她服从了，”管家继续说，“她对他的爱仍然主宰着她的感情；而且他讲话也不带火气：他是以一个当他所珍爱的人将陷入危境和敌人手中时，所怀有的那种深沉的柔情来跟她讲话的，只要她记住他的赠言，那便是指引她的唯一帮助了。
     
     　　过了几天，他对我说：“我希望我的外甥写信来，或是来拜访，埃伦。对我说实话，你觉得他怎样：他是不是变得好一点儿，或者在他长成人的时候，会不会有变好的希望？”
     
     　　“他很娇，先生，”我回答，“而且不像可以长大成人：可是有一点我可以说，他不像他的父亲；如果凯瑟琳小姐不幸嫁给他，只要她没有笨蛋地过分放纵他，她是会把他攥在手心里的。不过，主人，你将有很多时间和他熟识起来，看看他配不配得上她：要四年多他才能成年呢？”
     
     　　埃德加叹息着；走到窗前，向外望着吉默顿教堂。那是一个有雾的下午，但是二月的太阳还在淡淡地照着，我们便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墓园里的两棵枞树，和那些零零落落的墓碑。
     
     　　“我常常祈祷，”他半带自言自语地说，“祈祷要来的就快来吧；现在我开始畏缩了，而且害怕了。我曾经这样想，与其回忆那时我走下山谷做新郎的情景，还不如展望不久的将来，短短几个月或者可能只是几个星期之后我被人抬起来，放进那荒凉的土坑，将更为甜蜜！埃伦，我和我的小凯茜在一起曾经非常快乐，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冬夜和夏日，她是我身边的一个活生生的希望。可是我也曾同样的快乐，在那些墓碑中间，在那古老的教堂下面，我自己冥想着：在那些漫长的六月的晚上，躺在她母亲那绿茵所覆盖的青冢上，满心希望、渴望着——渴求着那个时候我也能躺在下面。我能为凯茜做什么呢？我必须怎样才能对她尽了义务呢？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林顿是希思克利夫的儿子；也不在乎他要把她从我身边拿走，只要他能为她失去了我而能安慰她。我不在乎希思克利夫达到了他的目的，因夺去了我最后的幸福而扬扬得意！但是如果林顿没出息——只是他父亲的一个软弱工具——我就不能把她拱手交给他，虽然扑灭她的热情是残忍的，可我却一定不让步，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让她难过，在我死后让她孤独好了。亲爱的，我宁可在我死以前把她交给上帝，把她埋葬在土里。”
     
     　　“就像现在这样，把她交给上帝好了，先生。”我回答，“如果这是天意，我们不得不失去你——但愿上帝禁止这事——我要终生做她的朋友和顾问。凯瑟琳小姐是一个好姑娘：我并不担心她会有意做错事：凡是尽责任的人最后总是有好报的。”
     
     　　接近春天了；但是我的主人并没有康复，尽管他又开始恢复同他女儿在田地里的散步。以她那没有经验的眼光来看，能出外散步就是痊愈的象征；而且他的面颊常常发红，眼睛发亮；她完全相信他是复原了。
     
     　　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天，他没有去墓园，那天下着雨，我就说：
     
     　　“今天晚上你一定不出去了吧，先生？”
     
     　　他回答说：“不出去了，今年我要推迟一下了。”
     
     　　他又再次写信给林顿，向他表示很愿意见他；如果那个病人能见人的话，我毫不怀疑他父亲一定会允许他来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是不能来的，便遵照指示回了一封信，暗示着希思克利夫先生不许他到田庄来；但他舅舅的亲切的关怀使他愉快，他希望他在散步时会遇见他，亲自请求，不要让他表姐和他长期这样互不往来。
     
     　　他的信上这部分写得很简单，很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希思克利夫知道，林顿为了能让凯瑟琳和他做伴，会把自己的请求说得娓娓动的。
     
     　　“我不要求她来这里，”他说，“可是我就永远不见她了吗，只因为我父亲不许我去她家，而你又不许她到我家来？请带她偶尔骑马到山冈这边来吧；让我们当着你的面说几句话！我们并没做什么事该受这种隔离；你也并没有生我的气：你没有理由不喜欢我，你自己也承认。亲爱的舅舅！明天给我一封亲切的信吧，叫我在你愿意的任何地点见见你们，除了在画眉田庄。我相信见一次面会使你相信我父亲的性格并不是我的性格：他敢说我更像是你的外甥而不像是他的儿子；虽然我有些缺点让我配不上凯瑟琳，可是她已经原谅了，为了她的缘故，请你也原谅我吧。你问起我的身体情况——现在好些了。可是如果我老是这样，断了希望，注定要独居孤处，或是要和那些永不曾、也永不会喜欢我的人们在一起，我怎么能够快活而健康起来呢？”
     
     　　埃德加虽然同情那孩子，却没法答应他的请求；因为他不能陪凯瑟琳去。他说，到了夏天，也许他们可以相见；同时，他愿他有空来信，并且尽力在信上给他劝告和安慰；因为他非常清楚这孩子在自己家里处境艰难。
     
     　　林顿顺从了；如果他不受拘束，他很可能就会在书信中充满了抱怨和悲叹，结果就会把整个事情弄糟：但是他的父亲监视他很严；当然我主人送去的信每一行都非给他看不可；所以他只好不写他特有的个人痛苦和悲伤，而这是他的思想里最先想到的题目，他却只表达了让他同他的朋友兼爱侣天各一方；还拐弯抹角地提示，林顿先生一定得同意早晚有一场会面，不然他就真恐怕林顿先生是空口说白话，故意欺骗他了。
     
     　　凯茜在家里是个有力的同盟者；他们内外呼应终于说动了我主人的心，在我的保护之下，在靠近田庄的荒原上，同意他们每星期在一起骑马或散步一次：因为到了六月他发现他还是越来越虚弱。另外，虽然他每年拨出他的收入的一部分作为我小姐的财产，可是他自然也希望她能够保留她祖先的房屋——或者至少短期内能回去住；她觉得他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希望就是和他的继承人联姻。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那位继承人的身体，差不多和他的一样，也在迅速地衰弱下去；任何人也没想到，我相信：没有大夫去过山庄，也没有人看见过希思克利夫少爷而能给我们来报告他的情况。
     
     　　在我这方面，我倒开始想着，当他提起到荒原骑马和散步，而且好像如此真挚的要达到他的目的时，他一定是真的复原了。
     
     　　我不能想象做父亲怎能那样暴虐，那样恶毒地对待自己快死的儿子，就像希思克利夫对林顿那样，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强迫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他一见他那贪婪无情的谋略会因为儿子夭折而遭到失败，就努力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