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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天降的财富与亲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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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照耀着诺汉堡的悬崖峭壁。
     
       宽阔的特威德河深邃而又美丽,
     
       夕阳中,孤寂的切维奥特山冈屹立;
     
       城堡的主楼,巨塔林立,雄伟无比,
     
       和绵延围绕着它们的侧墙一起,
     
       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金光。
     
       我沉浸在诗歌的韵律中,很快忘掉了暴风雪。
     
       我突然听到一阵响声,我想,准是风在吹动着门吧。不,是圣约翰·里弗斯先生。他拉开门栓,从凛冽的暴风和呼啸着的黑暗中走了进来,站在我的面前。裹着他高高身躯的披风一片雪白,简直就像一条冰川。我几乎吓了一大跳,我没想到那天晚上还会有人从冰封雪冻的山谷走到这里来做客。
     
       “有什么坏消息吗?”我问,“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你可真是太容易受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脱去披风,把它挂在门上,又不慌不忙地把进来时弄歪了的毡毯推回到门边。他跺跺脚,把靴子上的雪跺掉。
     
       “我要弄脏你干净的地板了,”他说,“不过你得原谅我一次。”接着他走到炉火跟前。“说真的,我走到这里来可真是艰难啊,”他在炉火上烤着手说,“一个雪堆把我埋到齐腰深,幸亏雪还比较松软。”
     
       “可你为什么要来呢?”我忍不住问道。
     
       “对客人问这样的问题,可有点不大好客啊。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给你回答:我只是想来和你聊一聊。我对我那些哑巴的书本和空荡荡的房间厌倦了。再说,打从昨天以来,我就心神不定,就像一个人听了一半故事以后,急于想听后半个一样。”
     
       他坐了下来。我想起了他昨天的古怪举动,我真的开始担心起他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了。不过,即使他真的疯了,他也是个非常冷静和镇定的疯子。当他把被雪沾湿的头发从额前撩开,让炉火充分照着他那苍白的前额和同样苍白的脸颊时,我从未见过他那张英俊的脸比现在更像大理石雕像。我还悲哀地看到,操劳和忧郁已明显地在他的额上和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迹。我等待着,指望他能说出几句至少能让我理解的话来。可是现在他却用手托着下巴,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隐入了沉思。我吃惊地发现,他的手看上去和他的脸一样消瘦。一阵也许是不必要的怜悯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但愿黛安娜和玛丽能回来跟你一起生活。你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在太糟了,你又那么风里来雨里去地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
     
       “没有的事,”他说,“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会照顾自己的。我现在很好。你看出我有什么不好吗?”
     
       这话说得毫不在乎、心不在焉,一副漠然的样子。这至少在他看来,我的关心是完全多余的。我不再吱声了。
     
       他的一只手指仍在上唇上慢慢地移动,他的眼睛还是出神地凝视着闪亮的炉栅。我觉得必须赶紧说点什么,就立即问他是不是感到他身后的门缝里有冷风吹进来。
     
       “没有,没有!”他简短而又有点不耐烦地回答。
     
       “好吧,”我想,“既然你不想说话,那你就保持沉默吧。现在就让你一个人待着吧。我只管看自己的书。”
     
       于是我剪了剪烛芯,重又看起《玛米昂》来。没过多久,他动了起来,我的目光立刻让他的动作吸引过去了。他只是掏出个摩洛哥皮的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封信,默默地看了后,又把它折起来,放了回去,然后又陷入沉思。有这么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呆坐在面前,要想看书是怎么也看不进去的了。我也不耐烦了,不愿再这样沉默下去。他尽可以阻拦我,但我还是要说话了。
     
       “你最近收到过黛安娜和玛丽的信吗?”
     
       “只有一星期以前给你看的那封,以后,再也没收到过信。”
     
       “你自己的安排没什么变化吗?该不会叫你比预料的更早离开英国吧?”
     
       “我看不会,真的,这样的机会太好了,恐怕落不到我的头上。”谈话一直不顺利,我只好改换话题,我想到可以谈谈我的学校和学生。
     
       “玛丽·加勒特的母亲身体已有好转,玛丽今天早上又来上课了。下星期我又新增了四个新学生,是从铸造厂区来的——要不是下雪,她们今天就该来了。”
     
       “真的!”
     
       “奥利弗先生负担其中两个人的费用。”
     
       “是吗?”
     
       “他打算在圣诞节款待全校师生。”
     
       “我知道。”
     
       “是你建议的吗?”
     
       “不。”
     
       “那么是谁建议的呢?”
     
       “我想是他女儿吧。”
     
       “真像是她,她心地善良。”
     
       “是的。”
     
       谈话又停了下来,再次出现空白。时钟敲了八下。钟声把他惊醒了。他把架起的腿放下来。坐直身子,转向我。
     
       “把你的书先放一放吧。过来,靠近炉火一点儿。”他说。
     
       我感到纳闷,不知他要做什么,可我还是听从了他。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他接着说,“我曾说过,我急于想听到那后半个故事。刚才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事还是由我来说,由你来听比较好。在开讲以前,我想最好还是先提醒你一下,这段故事在你听来也许会觉得有点陈旧,但是,陈旧的细节通过一张新的嘴说出来,往往会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它的新鲜。至于其他嘛,不管陈旧也好,新鲜也好,反正故事不长。”
     
       “二十年前,有个穷牧师——暂且别管他叫什么名字——爱上了一位富家小姐。那小姐也很爱他,而且不顾所有亲友的劝阻,嫁给了他。他们一结婚,她的亲友们立即出来声明和她断绝一切关系。过了不到两年,这对鲁莽的夫妇就双双去世了,安安静静地合葬在一块石板底下(我曾见过他俩的墓,它们在××郡一个发展过度的工业城市里,那儿有一座被煤烟熏得乌黑的阴森古老的大教堂,教堂周围有一大片墓地,他俩的墓已成了墓地人行道的一部分)。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儿,这孩子一出生,就由慈善机构收留——那儿冷得就像今晚差点把我冻僵的雪堆。慈善机构把这个举目无亲的小东西送到她母亲一方的有钱的一个亲戚家里,由一位舅母抚养。舅母就是(我现在要提她的姓名了)盖兹海德府的里德太太。你吓了一跳——是听到什么响动了吗?我看也许只是有只老鼠在隔壁教室的椽子上跑过吧,那儿在我叫人改成教室以前原来是个谷仓,而谷仓向来是老鼠出没的地方。——继续说下去。里德太太把这个孤儿抚养了十年。至于她在那儿过得是否幸福,我说不上,因为从没听人说起过。不过十年以后,她把她关到了一个你知道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洛沃德学校,你自己就在那儿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看来,她在那儿的那段时间表现得很不错,像你一样,先是当学生,后来成了教师——说真的,我发觉她的经历有许多地方跟你相似——后来她离开那儿,去当了家庭教师。瞧,你们的命运又有相似之处。她教一个由罗切斯特先生收养的孩子。”
     
       “里弗斯先生!”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能猜得到你的心情,”他说,“不过,还是先克制一会儿。我很快就要结束了。听我讲完。有关罗切斯特先生的为人,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宣布要体面地娶这位年轻姑娘为妻,可是就在举行婚礼的圣坛上,她发现他原来已经有个活着的妻子,尽管她是个疯子。这以后,他还有过什么举动和主张,那纯粹是凭猜测了。可是紧接着又传出一个消息,当人们必然会问起那位女教师怎样时,这才发现她已经出走了——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上哪儿去了,怎么走的。她在那天夜里就已经离开了桑菲尔德府。有关她的行踪,经过多方查找,都毫无结果。四乡远近也都找遍了,还是得不到有关她的行踪的任何线索。但一定要找到她已成了万分紧迫的事。所有的报纸上都登了寻人启事。我本人也收到了一位布里格斯先生的来信,他是个律师,是他告诉了我刚才说的这些详细情况。这不是个奇怪的故事吗?”
     
       “你只要告诉我一点,”我说,“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多,你也一定能告诉我这一点——罗切斯特先生怎么样了?他情况怎样?现在在哪儿?他在干什么?他好吗?”
     
       “有关罗切斯特先生,我真的一无所知,信中一点也没提到,只说了那个不合法的欺骗性企图,这在刚才我已经说了。你倒还不如问问那位女教师叫什么名字,问问非要找到她不可的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没有人去过桑菲尔德府?没人看见过罗切斯特先生?”
     
       “我想没有。”
     
       “不过他们总写过信给他吧?”
     
       “那当然。”
     
       “他是怎么说的呢?谁有他的信?”
     
       “布里格斯先生来信提到,回复他的请求的不是罗切斯特先生,而是一位太太,署名是‘艾丽斯·费尔法克斯’。”
     
       我感到一阵不安和冷战袭过全身。我最担心害怕的事也许已经成为事实。他完全有可能已经离开英国,在不顾一切的绝望中跑到大陆上,去了他以前常去的那种地方。他在那儿为减轻他的剧烈痛苦找到了什么样的麻醉剂——为他的炽烈热情找到了什么样的发泄对象?我简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哦,我可怜的主人!——他差一点儿成了我的丈夫——他是我曾经常叫做“我亲爱的爱德华”的人啊!
     
       “他准是个坏男人!”里弗斯先生说。
     
       “你又不了解他,别对他说三道四了。”我生气地说。
     
       “很好,”他平静地回答,“说真的,我脑子里的确有别的事要想,顾不上多想他。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既然你不愿问一下那位家庭教师的名字,那就只好由我自己来说了。稍等!我这儿有着呢!——见到重要的东西都白纸黑字写着,总是更能让人满意的。”
     
       他把那只皮夹不慌不忙地又一次掏了出来,打开来找了个遍,终于从一个夹袋中抽出一张匆忙撕下的破纸条,从纸质和上面蓝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的颜料迹上,我认出这就是从我盖画的纸上撕下的纸边。他站起身,把纸条举到我眼前,我看到那上面有我亲笔用墨汁写的“简·爱”两个字——这一定是我心不在焉时写上的。
     
       “布里格斯写给我的信上提到了简·爱,”他说,“寻人启事上要寻的人也叫简·爱,而我认识一个简·爱略特。我承认,我对你怀疑过,可直到昨天下午,才一下子得到了证实。你要不要承认这个名字,取消那个化名吗?”
     
       “对,我承认。可是布里格斯先生在哪儿?也许他比你多知道一些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
     
       “布里格斯在伦敦,我想他不见得知道什么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他关心的不是罗切斯特先生。而且,你竟顾着追问这种小事了,却忘了最要紧的事。你怎么不问一问布里格斯先生为什么要找你——他找你要干什么?”
     
       “是啊,他要干什么?”
     
       “只是为了要告诉你,你的叔叔、马德拉群岛的爱先生去世了,他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你现在富了——就这事——没别的。”
     
       “我!富了?”
     
       “是的,你,富了。你不折不扣地是位财产继承人了。”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
     
       “当然你得证实你的身份,”不一会儿圣约翰又说道,“这种手续办起来不会有什么困难。随后你就可以立即取得所有权了。你的财产全都投资在英国公债上,布里格斯那儿有你叔叔的遗嘱和必要的文件。”
     
       命运又打出了一张新牌!读者啊,刹那间由穷变富,当然是件好事——是件大好事,但并不是一件一下子就让人理解因而能享受其乐趣的事。人生中还有另外一些机运,远远比这个更能使人狂喜和激动。不过现在这件事是现实世界中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没有一点儿想象的成分。和它有关的一切联想,以及它所引起的实际表现都是具体的、实在的。一个人听说自己得到了一笔财产,他绝不会一下子跳起来,绝不会大声欢呼雀跃,而是只会开始想到责任,考虑正事,在冷静的称心如意之余,会产生出一些沉重的心事来——于是我们就会克制自己,严肃地皱起眉头,反复思考我们所交的好运。
     
       何况,“遗产”“遗赠”这类字眼儿,总是和“死亡”“葬礼”这些字眼儿同时出现的。我只听说过的叔叔——我的唯一的亲人——现在已经去世了。自从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叔叔之后,我内心里一直抱有一个希望,希望哪一天能见到他,可是现在,我却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而且,这笔钱只是给了我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却不是给我和一个欢欢喜喜的家庭。我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恩惠,而且,能独立自立地生活也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是的,这点我已体会到了。这样一想,我的心里高兴起来了。
     
       “你总算展开眉头了,”里弗斯先生说,“我还以为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头女怪,它的视线所及的一切均会化为石头。看了你一眼,你正在变成石头呢。也许你现在要问问你有多少财产了吧?”
     
       “我有多少财产?”
     
       “哦,一个小数目!实在不值一提——两万英镑,我想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是那有什么呢?”
     
       “两万英镑?”
     
       又是大出意外,我原来估计项多是四五千英镑。这个消息确实让我一时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我以前从没听到圣约翰先生大笑过,这时他却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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